
【齐鲁】穿过光阴的老屋(散文)
锈迹斑斑的铁锁,在斧子下颤抖,几声清脆的巨响,火星崩现后,锁头发出一声沉重的悲鸣,掉落地上。久封的房门,在面前推开,一股霉味儿扑鼻而来。满目的破败,满眼的沧桑,落满尘土的家具,蜘蛛网悬挂在房梁,这就是我那多年前生长的地方。
院子里的老枣树,身上布满了沧桑,皲裂的树皮,是岁月留下的皱纹。它看到我手中的斧子,身体竟然在风中瑟瑟发抖,抖落了枝头那仅剩的几片叶子。
母亲盘腿坐在炕上,一手摇着纺车,一手捏着棉条,那细细的线随着纺车的嗡嗡声,绕了一圈又一圈。父亲就坐在那把椅子上,点起喇叭状旱烟,一缕白色烟雾冒出,一股呛人的味道充满了狭小的老屋。母亲咳嗽着,嘴里唠唠叨叨,数落着父亲。多么熟悉的记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相框已经破裂,那些黑白或者变浅的彩色照片,都散乱在桌子后边的隔板上。时光在这些记忆里沉淀,泛黄,慢慢失去了颜色,最后模糊不清。我小心翼翼,抖落照片上的尘土,久久端详着每一张照片。记忆的海洋突然汹涌,过去的点点滴滴就在面前。
一根檩条早就断折,支撑不住泥土房瓦的重压,落在地上一堆儿。阳光透过那个窟窿,射进昏暗老屋里,周围被照得昏黄。
母亲凑近了那盏煤油灯,眼睛瞅着缝衣针,把线放进嘴里抿了一下,湿润的线头没有了毛刺,可以顺利穿过针眼。可是昏暗的油灯,早已把母亲的眼睛熬花了,母亲多次向父亲要一副老花镜,吝啬的父亲,却总是忘记。母亲一次次的努力,终于把线穿过了针眼,母亲满意地拿针在白发上擦了擦,开始缝补衣服。尽管已经有很多补丁,可母亲还是舍不得扔,细密的针脚,把一件旧衣服缝补的工工整整。
我被同学们耻笑,因为身上的补丁。虽然同学们家里也不宽裕,有的也穿带补丁的衣服,但补丁很少。在刁钻刻薄的秀兰的嘲笑中,我无地自容,灰头土脸地跑进教室,再也不敢出去。回到家我把书包往炕上一扔,脱下褂子丢在母亲的面前:“我再也不上学了,这么多补丁,快被秀兰笑话死了!”
母亲捡起褂子,扑打着上边的尘土,抚摸着我的头,心疼地说:“好吧,晚上我把你哥哥的那件衣服改小了给你穿上。虽然旧了些,改改就能新很多。”
整整一个晚上,母亲都在给我改衣服。我在被窝里看着油灯下辛苦的母亲,黑发中有了丝丝白发。曾经白皙的脸,由于长年累月的劳累,和煤油的灯烟熏、灶膛的火燎,已经失去了光泽,皱纹也爬上了她的眼角。旁边的父亲,鼾声如雷。几代贫农,让他成为村里贫下中农的代表,每年的救济粮,也让他失去劳动的积极性,变得更加懒惰。
我恨父亲的懒惰无能,人家的地里都丰产,只有我家的粮食不够吃,更不要说有余钱买东西。母亲是个好强的人,每天都起早贪黑,忙活家里的,地里的。但那时没有机械,只靠一个女人,累死累活都改变不了贫穷。父亲好吃懒做,母亲让他去地里锄草,他只锄地头,里边的杂草长得比庄稼高。母亲和他吵的多了,失去了耐心,不愿再搭理他,只有自己默默地闷头干活。从那时起,我就发誓,以后必须学习母亲的勤劳。
一阵风吹过,尘土洒落,落在那已经倒塌的锅台上,屋里变得模糊。母亲坐在矮板凳上,慢悠悠地拉着风箱,火苗随着风箱的拉动,不时窜出灶膛。红色的火苗,映红母亲的脸庞。母亲填了一把柴禾,捋捋头发,扭头看着蹲在地上的我问:“想不想吃烤玉米?”
“想!”
“好,我给你烤!”母亲说着,从旁边拿起下午在地里掰得几穗嫩玉米,扒去外边的老皮,用木棍串了,放进灶膛里烤着。不一会儿,玉米棒上那层嫩皮已经变黑烤糊,一股香气布满了整间屋子。闻到香味儿的父亲,从里屋走出来,从母亲手里抄起两穗烤玉米,又走进里屋。母亲没有说话,厌恶地“哼”了一声,然后递给我两穗说:“给你两个,这个给你哥哥留着,等他放学后回来吃。”
“娘,我吃一个就行,给你一个!”我把一穗玉米递给母亲。
母亲眼里满是温情,抚摸着我的头说:“你快吃吧,我明天再去地里掰一些,让你吃个够!以后上学了,要好好学习,不要像你爹那样,不识字,没有文化,被人瞧不起。”
母亲又丢进灶膛里几颗干枣,母亲会用烤糊的干枣,泡上热水,当做一家人的茶水喝。那棵老枣树,伴我度过无数个快乐的夏天。我们在枣树下乘凉,闻着枣花的香气,看那蜜蜂飞来飞去。秋天,我爬上枣树,摘那红了半圈,有了裂纹的大枣,放进嘴里,嘎嘣稀脆。但也有一次,它差一点被父亲砍掉。
那一年,村里来了收树的,专门收购果木,说是有个工厂大量需求,硬果木制作家具。枣木结实耐用,具有天然的花纹,还带着幽幽的香味儿。所以很多人家都把自家的枣树砍掉,卖给收树的。父亲看到人家手里的钞票,立刻心动,拿起斧子锯子,就要砍伐这棵老枣树。我家的这棵老枣树,有一抱粗,树冠遮蔽了半个院子,父亲都不知道它活了多少年,据说我爷爷小时候就爬上这棵树摘枣子。
一向脾气柔和的母亲,站在了老枣树前边,坚决反对父亲砍树。她说父亲就是一个败家子,家里还算作财产的除了那三间破屋,就剩这棵老枣树了。老枣树每年都能晒一百多斤干枣,可以卖钱贴补家用,母亲把老枣树看成宝贝。我和哥哥也不愿意父亲砍树,都哭着求他,老枣树终于逃过一劫。
入秋的风,有些凉。风儿伴随着尘土,钻进了我的脖子里,冰冷了我的身体,寒冷了我的心。从记事起,这座老房子就破败不堪,屋顶漏雨,成了我对下雨天的恐怖记忆。北风呼啸,从墙缝里吹进的寒气,蜷缩了我的身体。屋里摆满了盆盆罐罐,屋顶滴下的雨水,叮叮咚咚,砸在盆里,碗里。我有时候会在梦里看到陈旧的房梁,再也承受不住倾盆的大雨,突然倒塌。吓得我赶紧睁开双眼,在胆战心惊中看着滴水的屋顶,雨滴越来越大,越来越模糊。沉重的困意再也支撑不起我的眼皮,晕晕沉沉又进入了梦乡。和哥哥在浸湿的被子褥子里滚打,然后被大水飘起来,飘向远方。
房梁没有在暴雨中断裂,却在那个大雪里垮塌。三间老屋,一间垮塌了,从垮塌的老屋里扒出了睡梦中的哥哥,悲痛欲绝的母亲瘫坐在地上。幸亏那架房梁结实,一头在垮塌的山墙上倒下来,斜插在屋地上,形成一个三角区,正好护住了哥哥睡觉的小炕。哥哥有惊无险,母亲喜极而泣。只是三间屋子,只剩下两间,一家四口都挤在一起,非常不方便。
母亲心地善良,为人厚道,在村里留下极好的口碑。街坊邻居没有二话,都来帮忙。他们顶着刺骨的北风,在大雪纷飞的天气中,砸开冰冻,挑来河水,挖开那层厚厚的冻土,和了泥巴,垒实了山墙。大家齐心合力,架上房梁,搭上檩条,盖上厚厚的苇子高粱杆,压上厚厚的黄土,抹上泥巴。我们家又有了三间屋子。
老枣树依然守护着老屋,风雨雷电,寒冬酷夏,岁月只给它留下更多的记忆。它的一生太长,见过无数的生离死别,听过无数的生老病死,也经历了太多阴晴月缺。它默默无闻,看淡世间的一切。
窗户上父亲钉的油毡布,已经风化,虽然还能遮蔽大部分阳光,却是漏洞百出,再也挡不住风儿的出入。几道阳光从缝隙中射出,照到屋里的地上炕上,墙上,那副杨柳青的年画,没有一丝的光彩,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个光着屁股的小娃娃,抱着那条大鲤鱼。几张贴在墙上的旧报纸,耷拉在墙上,也许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掉下来。
阳光在昏暗的老屋里形成了一道道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流动,它们慢慢飘向空中,再慢慢沉降。我仿佛也成为一粒尘埃,在时光的隧道里飘荡,去寻找过去的影子。

作品情感真挚感人,细节描写真实细腻。
佳作欣赏学习点赞。向社长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