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暖】我家的老黄牛(散文)
我家的老黄牛,感觉它从小到老,一直都是精力充沛的。脾气又倔又有力气,干活又快又好。仅从它的外表来看,就能感觉到它是一头雷厉风行的牛,而不是那种老态龙钟的老黄牛。它的一生,陪伴了我整个童年时期,是我童年里又爱又敬又怕的老伙计。
我家的老黄牛,是姥姥给我家的。爷爷和父亲分家后,家里除了七袋麦子,两双筷子,三个碗,其余的一无所有。当时,因为我刚刚几个月,爷爷只分给了我家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的田地。但是到年底交提留款时,却让父亲交三个人的钱。父亲当时心里很生气,赌气把家里仅有的钱,交了提留款。过年打面没有钱,但是也得打啊,不然过年都没饭吃。实在没办法了,父亲才厚着脸皮去村里的代销点跑了三趟才借到钱。前两次去,都碰到有人买东西,父亲没好意思开口。按辈分,父亲要叫老板娘婶子的。她是个热心肠的人,看父亲去了三次都不买东西,忍不住开口问父亲。
“海生,我看你来几次了也不买东西,是不是有事啊?”
父亲很不好意思的说:“婶,家里没钱打面了,我来借五块钱。”
“咦,我类小乖乖哎,就借五块钱,你来几次咋不开口啊?”
“来几次,你这都有人买东西,我没好意思开口。”
“别说了,给,五块钱够不够?不够给你多拿些。”
“够了够了,婶子,等打了面,榨完油,把棉饼卖了我就把钱给你送来。”
那是父亲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人借钱。每当讲起这件事,父亲就感觉心酸。
打完面,榨了油。把麦麸子、棉饼全卖掉,才卖了不到十元钱,父亲当天就把五块钱给人家还过去了,剩下几元钱用来过年。
后来,奶奶因为提留款的事跟爷爷生了一场气。
奶奶说:“孩子就种两人的地,你让他交三个人的钱,孩子上哪弄钱啊?你把那一个人的钱还给孩子。”
爷爷因为奶奶给他生了一场气,要把那一个人的钱还给父亲。父亲是个倔脾气,打死都不接爷爷送过来的钱。
父亲常告诉我们说:“做人要有志气,就算再穷也不能没有志气。冻死不烤灯头火,饿死不吃猫叼饭。”
第二年,我满周岁了。爷爷才把另一个人的田地分给我家种。我们豫东地区一直有种植棉花的习惯,但是种植棉花是一件非常繁琐的农活。种棉花,不仅要经常给棉花打农药、逮虫、打杈,还要窜花沟(就是给棉花垄翻土)。窜花沟,要用牛拉犁子。因为两垄棉花之间的空隙过不下拖拉机,就算后来有了拖拉机,也需要用牛拉犁子,何况当时并没有拖拉机。
但是,我家没牛啊。爷爷家养了牛,也不会让我家用,就算让用,也得等他干完自己的农活,才会让用。老给人家借牛,总不是个长久之计。姥姥看我家一直没有牛,也替我家着急。后来,她家的老牛生了一个小牛犊,姥姥就让父亲牵回来喂,父亲说等这个牛长大生了小牛,再还给姥姥家一个牛犊。
姥姥说:“你们就牵走喂吧,等生了牛犊,你们自己养着,等大了还可以卖钱。”
父亲听了姥姥的话,就安心把牛牵回来喂了。父亲很高兴也有了自己的牛,就跟大伯炫耀道:“大哥,俺从俺妈家牵回来一个牛犊喂。”
一般人听到这话,应该都会说些恭喜的话吧。没想到大伯直接给父亲浇了一桶凉水。
“还是让申光他妈喂飞(喂瘦,喂不好的意思)。”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看不起父亲和母亲。他当然有这样的资格说父亲,因为爷爷给他家分家时,不仅分了他家很多袋的麦子,还分了他家一头牛,而且锅碗瓢盆置办的很全。而且后来还拿钱给他买了拖拉机。当时他的家产确实比俺家厚,所以看人都是鸽子眼。
父亲听了很生气,别说是亲兄弟了,就算是外人也不会说这样的话啊。
父亲反击道:“就算是喂飞,也得有喂飞的本事。”
父亲因为常年在外打工,顾不上家里。小牛犊牵回来后,母亲非常精心地喂养小牛犊。一天两顿草料喂得足足的,晚上再饮一盆棉饼汤,小牛犊也很争气,吃得膘肥体壮的。第二年成年后,就生了一个小牛犊。牛成年后,就要戴笼头了,戴笼头的第一个步骤就是要穿牛鼻子。虽然穿牛鼻,看起来是件残忍的事,但是只有穿了牛鼻,戴了笼头,才能让牛乖乖地听话,下地干活。因为我家的牛,被母亲养得膘肥体壮的,而且又是小牛,所以牛脾气倔得很。穿牛鼻,父亲一个人绝对是完不成的,父亲就请来二爷和堂叔帮忙。当时我们还小,对于这件事很好奇,就在旁边观看。首先,把牛拴在牛桩上,让牛头紧贴牛桩,使牛头不能来回动弹。找一根带尖的铁棒烧红,这样既可以杀菌止血,又可以减少牛的痛苦。二爷让父亲和堂叔合力摁着牛头,只见二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烧红的铁棒穿过牛鼻再拔出。然后,迅速把准备好的牛鼻铁穿进牛鼻子,再和笼头绑在一起给牛戴上。随着牛嘴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哞”,只见牛鼻子里流出一股鲜血。二爷让父亲他们松开牛,牛笼头就戴好了。这时,牛并没有觉得痛苦,而是在不停地伸出舌头舔鼻子上的血。
牛一旦穿了鼻子,套上了笼头,就意味着要为这个家辛勤耕作了,毕竟没有一粒草料是白吃的。让牛乖乖地学会拉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于倔脾气的牛更是难上加难。当时,为了让我家的牛学会拉犁,可是让父亲吃尽了苦头。当年窜花沟,父亲借了二爷家的犁子,让母亲牵着牛,就下地了。为了防止牛吃庄稼,让其安心的拉犁,首先要给牛戴上牛笼嘴。因为是第一次戴笼嘴,牛很不适应,就来回甩头,几次差点把笼嘴甩掉。父亲为了防止它甩掉,就多系了几道。第二步就是套犁套,套上犁套,才能拉犁子。母亲拽着牛,父亲给牛套上犁套,套在牛脖上是容易,但是让牛入套可就难了。犁套两侧各有一根绳子,牛要进入两跟绳子中间,才能拉犁。开始牛就是不听话,父亲和母亲合力才把牛推进套中。父亲心想,终于给牛套上犁子了,那就开始窜花沟吧。父亲喊一声“嘚”,牛不动弹,因为是第一次听,牛不懂是什么意思。父亲看牛不走,就拿起鞭子轻轻打了一鞭子,只见牛“噌”一下,就窜出去了。母亲牵着牛还没反应过来,被牛带着跑了起来,父亲在后面,根本扶不住犁子。犁子既没有走正,也没有吃进土里,只把地面划了一层皮。父亲赶紧喊母亲使劲扽住缰绳,把牛拉停,母亲费了很大力气才把牛拉住。这时只见,不仅没有翻土,还把棉花给踩倒了很多。
没办法,只有掉头,回到地头重新开始。就这样循环往复了很多次,牛才学会拉犁。谁曾想,这牛拉起犁子来,根本不会慢慢走。母亲牵牛,父亲扶犁,每次都是小跑着犁地窜花沟,人和牛走过去,只见土地“嗖嗖嗖”地被翻起来。虽然节省了很多时间,但是整块地犁完,人也累得不轻,反倒是牛依旧精力充沛。干了一天活,当然不能亏待牛,晚上回去喂草料的时候,多撒一碗麦麸子拌草料,吃过饭再饮一盆棉饼汤。
我家的牛干活利落这件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那些没有牛的人家,窜花沟时,都跑来借我家的牛。父母都是热心肠,只要来借牛,没有说不借的,都是痛痛快快地让他们把牛牵走。有些人家很爱惜牛,但是有些人家感觉不是自家的牛,就没那么爱惜了。记得那年,同村的一家人,来借我家的牛窜花沟,母亲痛快地借给他家了。到了中午,还不见他们来还牛,每想到下午还下起了大雨。母亲见他们一直没有把牛还回来,就让我和她一起去他家看看。我们到他家,只见他家大门还在锁着,就知道还在地里没回来,我和母亲就去南地找他们。我们到地方,只见他们在大雨中,仍然在让我家的牛拉犁子。他们夫妻两个穿着雨衣,给牛身上披了一截塑料布,只盖着半个牛背。母亲见状说不让他们再犁了,可是他们说还有一垄就犁完了,我和母亲就在地头等他们又跑了一个来回。等卸套的时候,牛身上全部湿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只见牛喘着大气,让母亲心疼坏了。回到家,母亲担心牛被淋病了,赶紧找干布给牛擦干身体。牛当时也许正值壮年,后来也没有被淋病。那段时间,母亲对牛格外照顾,很长时间再也没让它干过活。
上了小学后,我们也可以帮母亲喂牛了。每天放学回家,母亲要是下地没回来,我就把牛牵回牛圈。因为我家的牛,比较倔,每次牵它,我都把缰绳牵得很长,离它远远的,生怕它抵到我。牵进牛圈后,要迅速爬上牛槽,蹲在牛槽上系缰绳。有次我正蹲在牛槽上系缰绳,一个没注意,就被它从牛槽上抵到地上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幸亏没摔伤。这时爷爷在堂屋里听到我摔下来,竟然无动于衷,后来母亲每次提起这件事就非常生气。
把牛牵回牛圈,要先给它刷牛槽。先在压井里压一桶水,拎过去刷牛槽。因为牛槽高,当时个子又低,没法直接把桶拎到牛槽上,只有用碗,一碗一碗的往牛槽里舀水,然后,再用笤帚头把牛槽刷干净。牛槽有孔的那头,地上放着一个桶用来接刷槽水,就这样刷两三次才把牛槽刷干净。牛槽刷干净后,要接着换淘草缸里的水。给牛喂草料之前,要把草料在水缸里淘几遍,一可以淘掉灰尘,二可以淘掉草料里的碎钉子和铁屑。因为我们喂的草料都是麦秸,每年在场里碾麦秸的时候,很容易会掺进去碎钉子或者铁屑。所以,淘草料的水每天都要更换,而且都是傍晚喂牛的时候换水。一缸能盛四五桶水,所以先把废水一舀子一舀子从缸里舀出来倒掉,再从压井里压水把水缸添满。换完缸里的水,再去草料屋擓草料。牛屋里放着一个大筐,一筐草料正好够牛吃一天,吃完就用箩斗去草料屋擓。刷牛槽,给淘草缸换水,去草料屋擓草料,是每天喂牛前必做的准备工作。等做完这几项工作,就可以喂牛了。先携几把草料放进缸里,用淘草滤斗在缸里搅拌搅拌,再用滤斗把草料盛出来,放在缸沿上渗一会儿水。等渗好水,把草料倒进牛槽里,再用碗搲一碗麦麸子倒在草料上。赶紧用拌草棍迅速搅拌一下,不然麦麸子就被牛吃完了,把麦麸吃完后,牛就不好好吃草料了。就这样需要喂上几槽草料,牛才能吃饱,往往是做晚饭之前开始喂牛,人都吃过晚饭了,牛还没有吃饱。除了晚上喂牛,早上也要喂牛,一天两顿,顿顿不可缺少,因为只有对牛好,牛才会对人好,才会死心塌地的为家里干活。
喂了牛,出牛粪也是需要经常干的家务活。牛的食量大,所以排泄也多,不过牛粪可是重要的有机肥料。隔不几天,就需要清理牛棚里的牛粪。当时,村里基本家家都喂牛,所以家家都有架子车,主要就是为了清理牛粪。清理牛粪是个体力活,所以母亲一般不会让我们干,只需要我们扶着架子车就行了。装满一车牛粪,母亲在前面拉,我和妹妹在后面用铁锨和粪叉帮母亲推车子。拉到东地堆放在一起,当时胡同的邻居们,在东地都有自家的牛粪堆。把牛粪堆在一起,等开春栽棉花苗和秋收种麦子时,用拖拉机拉到地里撒上,就是天然的肥料。
出牛粪和往家里拉土是相对的。牛棚里的牛粪清理完后,要用干土把牛棚里垫一下,这样牛晚上睡在地上才舒服。垫牛棚的土,一般是每年种麦之前,在自家田地里起的。小学时,每年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去地里帮父母起土。开着拖拉机拉着马车,去地里装上几马车的土,拉到东地堆起来,就够一年使用了。小学时,父亲也教会了我开拖拉机,所以有时我也会帮父亲开拖拉机,父亲坐旁边指挥着。拖拉机拉着一马车的土,可要开平稳,不然走一路颠一路,辛辛苦苦装的土就要颠掉了。马车不像车斗一样,一圈都有围板,只有左右两侧有围板。装的土要用铁锨拍压结实,开车要平稳,到家才能不掉一点儿土。拉来的土堆放在东地,要用时用架子车拉回家一车,用完再拉。往往是,出完牛粪,就拉一车土回家。每晚把牛拉的牛粪先堆到牛棚角落里,然后撒上几铁锨土,就像给牛铺了一张干净的褥子。不仅要让牛吃得好,也得让牛睡得好。
我们村有个兽医,不仅给鸡鸭牛羊看病,而且他家还养了两头种牛。起初,本村和邻村谁家养的母牛要是到了发情期,就去他家给牛配种。母牛不仅是家里重要的劳动力,还是财富的创造者。生的小牛犊长大后,卖掉也是一大笔钱财。我家的老黄牛,每年都会生一个小牛犊,起初也是去本村兽医家配种。后来,听说西边距离五公里外的兽医站,可以给牛人工授精,而且生出的牛犊更好,患病率又低。大家都去那家兽医站,给母牛人工配种了。
当时用公牛给母牛配种,母牛难产率还是很高的。一旦难产,大牛和小牛都会难保。小牛犊只有后腿先出来,才能顺利出生,要是牛头或者前腿先出来,就会难产。记得当时五爷家的母牛,就有一头难产了,我们都跑过去看。只见兽医在那忙活了半天,也没能把小牛扯出来。很可惜,后来大牛和小牛都没保住,不得不以低价把两头死牛卖给了宰牛的,用来卖牛肉,让人非常惋惜!可喜的是,人工授精流行后,母牛的难产率就降低了。
有一年,牛流行烂嘴和烂牛蹄病。当时很多牛都患了病,但是我家的牛一直没有患过病,这跟母亲的精心喂养是离不开的。虽然没有患过病,但是也吸过铁渣和铁钉。因为天天喂草料,即使喂之前淘好几遍,也不能避免牛吃进肚子里铁钉和铁屑。所以,当时有很多下乡给牛吸铁的人。这些人,骑着自行车,带着一个系着绳子的磁铁,吆喝着给牛吸铁。为了牛的健康,很多家都会给牛吸铁。只见那人把磁铁从牛嘴里塞进牛肚子,然后牵着牛来回走上几趟,把磁铁从牛肚里拉出来,磁铁上就吸了很多碎铁钉和铁屑。吸完铁,牛的胃口果然变得更好了,也更有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