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草原不了情(散文)
一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在电视都不知为何物的我辈一代人,很多人对草原的初印象,大抵是从这首诗开始的吧,反正我是这样的。那时的草原,固执地以文字的形式安静地躺在某首诗里或者某个粗糙的画面,是个非常朦胧的概念,既模糊又神秘还遥远。后来,有了有声视图,一帧帧唯美的画面让草原不但立体化,也更加美丽,但是,草原距离我依然很远。
初识草原,是2017年国庆到甘肃。行程第一站是桑科草原,时值深秋,兰州大地已经有了寒意,远处的山峦有了薄雪覆盖,去往桑科草原的路上,满心期待,无比憧憬。当我第一次亲眼目睹草原,脚步贴着草原行走,我心中的欢喜来得那么淡那么淡。深秋的桑科草原,容颜憔悴,脸色蜡黄,一派萧萧草叶送寒声,原上秋风动客情的哀婉样。我不太喜欢这份哀婉,我喜欢活力青春的草原,喜欢生命肆意怒放的草原。
多年来,草原,在我梦里,在远方。桑科草原,是我的初见,却没有初见的惊喜。在我眼里,桑科草原只是陌野别院,气场不够,一眼就可看到边际。我心中的草原大气辽阔,没有边际。桑科草原好比是一杯太过寡淡的水,而我的草原恰似一杯窖藏经年的浓酒。
这一次,我选择了大内蒙,八月的内蒙草原,正是水草丰美的时候。
内蒙古美景在多数人的常识里,素以草原,沙漠,胡杨为绝色。这次与草原相约,就为了奔赴我心中的绝色美景。三千年不倒的胡杨,不是谁想看就能看到的,胡杨已经等了千年,我们必须在对的时间才能遇见清绝的胡杨。
二
头一天抵达呼和浩特,我自行游玩。第二天,随游行社的大巴出发,直奔辉腾锡勒草原,“辉腾锡勒”是蒙古语,意为“寒冷的高原”。辉腾锡勒草原位于内蒙古乌兰察布市中南部,这里平均海拔二千米左右,纵贯一百公里,属于世界上稀有的高山草甸草原。草原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天然海子,像碧绿草原上一颗颗仰望星空的眼睛,当地流传着九十九泉的传说,其实,何止九十九泉。正是这些错落在碧绿草甸上的海子,滋润养育了辉腾锡勒上的所有生命。
因为心有所向,一路上的景致尽管很美,但在我看来,不过尔尔。我的心从坐上大巴的那一刻起,就开始飞了,飞向广漠的蓝天,飞向蓝天下的青青草原,飞向草原上奔驰的骏马。
大巴车终于稳稳地停下来,我看着眼前这片茫茫无垠的天然丝毯,整个身心都化了。化作了天上的一朵云彩,轻盈盈地在空中飘;化作了脚下万千草叶中的一株,自己都找不到自己了。
内蒙古同胞以最盛情的方式迎接着远道而来的每一个人,饮过内蒙古同胞敬献的下马酒后,同行的伙伴们都急于排队去骑马。是啊,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有可能没见过真正奔跑在草原的马,何况是骑马?来到这大草原,不骑一次马,都对不起自己舟车劳顿。所谓骑马,就是游客坐上牧民的马,一人一骑,由牧民牵着马儿围绕着固定草场走一圈,一个牧民一次可牵三至四匹马,确切地说,这是骑着马儿散步。
我不急于骑马。独自闪到一边,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拥抱着大草原,我要好好地抱抱这个无数次葳蕤在梦里的场景,我要一点点地稀释心中的情感。迎着风,漫无目的地走,让长发飞起来,让裙袂舞起来,让青草的气息潜入肺腑,让四面八方的风摩挲我。
情不由已,我很快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终于看到了心中的草原。我感觉找不出更好的语言来表达,所有的词汇在我眼里,都那么苍白。是的,“心中的草原”,没有比这更贴切的语言了,情深不过如此。就好像张爱玲说:原来你也在这里。我与草原,不需要太多华丽语言,我们便可彼此懂得。
不管从哪个方位看,我的眼里全是绿,绿中偶尔还有一枝枝小花。那绿,仿佛有一种力量,柔软而强大,清凉而悠然。突然间,我的心就柔软了。蹲下来,我用手触摸着草儿,细细的,翠翠的,柔柔的,甚至感受到它们身上那种细若微毫的小绒毛。第一次感觉到,心旷神怡这个词的美妙,原来,心旷神怡是一种安静的美好,好像整个人浑身上下都被某种气流打通,身体与神思都轻如飞羽。
独木不成林,一花难成春。草在这个世界,实在是微不足道,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极其平凡,极其卑微。一棵小草,百棵小草,万棵小草,亿亿万万的小草汇聚在一起,便有了力量,有了磁场。面对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天与地浑然一体,云朵与牛羊浑然一体,骏马与套马杆的汉子浑然一体,一股茂盛的力量向我涌来。这葱葱茏茏的生命,这活跃奔腾的生命,多么䁔心,多么怡情。
万里蓝天之下,我心中的草原——辉腾锡勒美若仙境。我怎么能只满足于被牧民牵着马儿散步呢?我曾经说:如果生命有颜色,一定是绿色。如果心可以奔跑,一定是草原。这是我心中的草原啊,我的心在奔跑,我的身体也要奔跑。与牧民大姐简单沟通后,交了二百元钱,我们一人一马,大姐带着我,开始奔跑。这显然不同于散步式骑马,这是真的奔跑。大姐在前面,我紧跟在她身后,大姐马鞭一扬,两匹马儿铁蹄腾起,人与马都飞了起来,眼前的草场好像也飞了起来。大姐的黄衣衫,我的红长裙,随风扬起,我们就像是奔跑在草原的花儿,点缀着草原的碧翠。耳边除了风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心中那个爽啊,无语言可表达。也许,这就是轻舞飞扬吧。如果可以,真希望可以这样一直奔跑,奔跑在这了无边际的沃野。
极目辉腾锡勒草原,苍茫雄浑,一望无垠。眼前的草原不是简单意义的那种平原,有波浪,有起伏,有错落,但是,又好像是一体的。天与地相接,无数云朵悬在穹空,又像是跳跃在草原上空的牛羊。四面八方的人不辞辛劳来到这里,也只是它辽阔胸脯上的一簇簇小草。这里无喧嚣,只有东西南北风;这里无拥挤,只有你自己,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一百个你自己,每一个不同的你,都鲜活自在得像这些随风摇曳的小草。
腾锡勒辉草原还有一大景观,就是那一架架风力发电车。作为亚洲最大的风电之都,草原上矗立着近千台风力发电车,硕大无比的风翼,就像是一架架大风车,直插云天,雄伟壮观,在草原劲风的吹动下缓缓转动,发出“呼-呼-呼”的响声。
如果说这漫无边际的绿色草场,是上苍给予这片土地的最美容颜,温婉柔丽,那么黄花沟,就是这片土地的另样妆容,铿锵豪放。在偌大的辉腾锡勒草原,放眼处几乎都是一马平川,有谁能想到,在草原的腹部,居然有一道深深裂开的沟壑,这里就是黄花沟,因浓夏时节遍地盛开的黄花而名。黄花沟两崖壁立,山峦起伏,清泉潺潺,鸟语花香,集山水灵秀于一体。在这里,有众多的娱乐项目:缆车、索道、冲浪、滑草、小火车、民俗风情的表演等等,每一项都足以调动你体内的多巴胺,让你逍遥快活。
三
对从蜀山秀水走来的我而言,我更钟情于独步这片草场。自古以来,辉腾锡勒草原就是少数民族理想的军事集结地和练兵场,也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风水宝地,还是历代帝王将相消夏避暑之胜地。史料记载,北魏开国元勋拓跋珪是这里的第一位游客,距今已1500多年了,并造有石亭以作纪念。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和康熙大帝也曾来此饱览山川景色。散布在草原的秦长城、赵长城、兵器库、点将台、烽火台、议事台等遗迹,印证着岁月的悠久和沧桑。
我有个特点,就是喜欢用脚步丈量我钟爱的地方。当下我迈出的脚步,可能就刚好踩在曾经某个人的脚印上,是匈奴、东胡、鲜卑、突厥人?还是契丹、党项、女真、蒙古人?在这广漠的大草原,有多少人从这里打马而过,在这里修养生息,便有多少脚印被尘封,多少故事在流传。时光荏苒,四季匆匆,几度草青又草黄,烽火狼烟未改草原本色,草原的汉子依旧豪情万丈,草原的姑娘依旧美丽如花。
眼下正是“红树青山日欲斜,长效草色绿无涯”,这是草原最美的时节。导游说,十来天后,草原就将进入秋天,待那时,“黄毯悄然换绿坪,古原无语释秋声”。不知又有谁,会远道而来,听草原秋歌,赏“承露牧马水草冷”的别样风情。
我就那样漫不经心地走走停停,披着纤尘不染的蓝天,拥着青翠的草色,守着悠然的骏马。累了,坐下来,听听风声,嗅嗅花香,哪怕发呆,都是美美的。天地那么宽那么广,我在这天地间,恍如一叶草,任四面风摇曳,任马头琴悠扬的长调响彻,任蒙古汉子驰马而去,任牛羊在不远处对望。
我想,灵魂被弹拨的感觉,就是这样吧。可是,这还不够。既然来了,不吃一次诈马宴,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来过大内蒙。换上象征着蒙族王爷王妃的盛妆服饰,几十个人围坐在蒙古包里,看着蒙古友人载歌载舞,品尝香浓的蒙古奶茶、马奶酒,吃手把肉,体验隆重热闹的烤全羊仪式。这种昔日只有蒙古王公贵族才有的盛典,如今已成为蒙古友人接待远方客人的最高礼仪。
夜晚,枕梦草原,寻梦星空。夜里的草原安静得连梦都没有声音,正酣睡如婴,突然听到狗叫,猛然惊醒,想起睡前计划早上起来看日出,一定是有人已经早起了,来不及洗漱,我急忙披衣出门。
天已泛白,露珠挂满草叶儿的眉弯,草叶儿晶亮晶亮,忽闪着大眼,更加灵动,更加盎然有趣。真不忍心踩着这些小生命,我将脚步一轻再轻。东边已经有一道红光温柔的闪现,我赶紧对着那道光找视野角度,几番调整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最佳角度。静静地看着太阳从草原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红日一点一点向我走来,光芒由柔渐次变得耀眼,更耀眼,越来越耀眼,直到我不敢直视。
第一次感觉太阳离我那么近,好像我再往前走走,就能捧住这初阳,捧住光。于是,我对着草原初升的红日,做出各种手势,拍下我与红日的各种剪影。那一刻,我感觉我真的捧住了太阳,握住了太阳,心中无比激动与快乐。对着初阳,我伸出右手,把太阳戴在我的食指尖,一枚光芒灿烂的指环就这样定格在我的指尖。
我叫“纤指素心”,此时,草原的太阳在诠释着我的笔名。
我想,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枚指环,绝无仅有的奢侈,绝无仅有的温暖,绝无仅有的浪漫,足够我一遍一遍回忆。然后,辉腾锡勒草原以及草原上的一切种种,就复活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