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最后一班岗(微小说)
那年国庆假期,环境优美、各种健身器材齐全的劳动公园取消了门票。这下热闹了,打太阳露头到月儿升起,游人就接二连三,络绎不绝。
上午十点多,秋老虎发了威,日头毒辣辣地蒸烤着大地,气温直线上升,热得云儿躲藏风儿不吹花儿凋谢草儿萎缩鸟儿回巢。公园门口的树荫墙角下,聚了不少乘凉的人。
这时候,一位目光呆滞,衣裤胶鞋挂着泥巴三十左右的男子走了过来。他把提包放在地下,用沾着混凝土的袖口抹了把脸上的汗问戴眼镜的中年人:“大哥,兑换人民币的银行离这儿远不远?”
“上马路向左,红绿灯拐弯坐18路车,大约五到六站地,那里有几家银行。”眼镜男爱搭不理地回答。
民工蹲在身子,神色黯然:“真倒霉,离工地时老板前安后顿,说的清清楚楚,俺还是坐错了车。”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脑袋,长吁短叹地,“俺真没用,银行找不到,娘的住院押金就凑不齐。唉——世上还有比俺笨的人嘛。”
眼镜男往远挪了几步,镜片后面的黑眼珠滴溜溜乱转,嫌弃的神色不言而喻。
民工热泪滚滚,大声抽泣起来:“娘,儿该死,儿不孝哇,儿白长这么大个儿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民工的眼泪招来不少看热闹的。其中,有几个好心人还掏出零钱,放在民工的提包上。
民工抹了把泪:“谢谢,谢谢,俺娘从小就教育俺人穷志不穷的道理,再说如今政策这么好,俺家有地有牲畜,俺打工也能挣不少,哪能要大家的钱!俺呀,是想起俺那守寡几十年,呜呜……得了癌的老娘,呜呜……不但得不到及时救治,呜呜……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呜呜……自打接到电话,俺的这颗心啊,比猫抓狗撕狼咬还,还难受哇!呜呜呜……”
人群中,有叹息的有摇头的有心酸的有流泪的有安慰的有转身离去的,也有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的:“是个孝顺的孩子。”“别哭了。”“还是想办法给你娘看病才是。”
满脸泪痕的民工站起身来,从挂满灰土的上衣口袋掏出一张两角纸币展开:“不瞒大家,这张80版两角花纹印反了,听说能换不少钱,也不知是真是假。要真那样俺娘就有救了。”看没人接茬只好往眼镜男跟前靠了靠,低三下四地,“大哥你看,花纹是反的。”
眼镜男不耐烦地接过来瞅了瞅:“咦,还别说,真给印反了!”说着就拿给旁人看,“大家听没听说80版两角有错版的?”
有几人凑过来看,摇了摇头。
“听说过。”一位神采奕奕、休闲衣装、细高个头的老者接过纸币,用右手拇指食指“嘣”轻弹下纸币接过话。
“噢,大叔懂这个?”眼镜男一下来了兴致。
老者眉心皱纹拧了拧,勾成个浅浅的叹号弧度,点了点头。
“值钱吗?”
老者又点头。
“当时就可以兑?”
老者再点头。
“看大叔就见多识广,气度不凡。是不是喜欢收藏啊?”
老者还点头。
“佩服,佩服,怪不得如此肯定!叔,咱爷俩有缘,我也喜欢收藏!只可惜经验不足,这错版纸币啊,还是第一次亲眼接触。”眼镜男说着,认真细致地翻看着纸币,打了鸡血似的激动,胸脯一起一伏地再次开了口,“要不这样吧叔,中国银行正好有我同学,打电话确认下。”
老者神色严峻,又点头。
“谢谢大哥,太谢谢了。”民工打躬作揖,诺诺连声,就差跪下了。
“喂,赵吗?问你个事啊,80年错版的两角能兑换吗?对,蓝色的,对,梅花印反了,能啊,还很稀有?流入市场一共才两张?哪,值多少钱?啥?你再说一遍……”眼镜男“啧啧”感叹,把手机放在老者耳边悄声嘱咐,“叔,千万别出声。”
老者推开电话,大声回答:“我知道,能兑六万多!”
“有那么值钱?”“没听说流入市场一共才两张嘛,稀有就珍贵。”“我不信。”人们七嘴八舌,纷纷议论。
民工慌忙从眼镜手里抽出纸币,珍宝似的捧在双手掌心里:“叔,您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您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俺代表俺娘谢谢您的大恩大德。娘,苍天有眼,咱娘儿俩遇上好人啦!这回,娘的病有希望啦!”
“赶快去兑吧,回家给妈妈看病。”有人说。
民工连声道谢,提起包欲走还留,急得捶胸顿足,“糟糕!俺们老家一天只一趟火车,等换完上车站就误车了!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要不,要不这样,大叔大哥忙活了大半天,理应得到好处,留下来慢慢换,给俺两万够娘看病就行。”
眼镜男生怕老者抢了先:“一万怎样?要不你就自己去兑!”
“大哥,不能这样对待外地人吧,俺是笨,可俺也不是傻子。”民工说着,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咳,谁让俺着急呢,凭良心说大哥,你赚了那么多,就给俺加上五百吧。”
“一口价,加二百!”
民工踌躇片刻,无奈地冲眼镜点了点头。
“我俩有车,取钱用不了五分钟。兄弟,我给你加三百,你把那二角先给我好不好?”就在交易即将成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位眉清目秀,小肚子微微凸起的孕妇用力挣脱丈夫的拦阻,扬起三张百元人民币问。
“行。不过,”民工拍拍内衣口袋,“这个得等钱全部交清才能交给你。”
“挺大个头,心比那针眼儿还小。我在这儿守着,让他给你取钱,还怕跑了不成?真是的!”孕妇巧舌如簧,不顾丈夫的反驳放出一串连珠炮。
“对不起,不行。”
眼镜男瞪了眼孕妇,慌忙掏出三张百元大钞递给民工:“这回定钱可给你了,男子汉大丈夫,你小子可不准反悔!稍等,最多十分钟。”说完把老者拉到一边,“叔,我家就住对面,千万把他看好,事成给您一百元好处费。”
孕妇没好气地甩开丈夫的手,跺着脚嚷嚷:“大把的钞票就这样飞了!怪你怪你全怪你,回家再跟你算账!”
“女士别急,动了胎气不划算。年轻人,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你可不能一个人独吞!”转身对民工扬了扬手里的黑皮夹,“不就一万零三百块嘛,老虎吃鸡——小菜一碟。”
哼!得了便宜还卖乖。孕妇喃喃着,不高兴地剜了老者一眼。
民工见状,慌忙把三百元硬塞进眼镜手里,直接掏出二角纸币递给老者:“大叔快人快语又是现钱,一万零三百就一万零三百!”
老者左手接纸币,右手捏住皮夹拉链乐呵呵地问:“小伙子,着急用钱?”
“是的。”
“给你娘治病?”
民工鸡吃米一般,用力点着头。
“大叔别忘了,是我先发现并打电话确认的!本来,我很敬重您,没想到大叔如此办事?好,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眼镜男拉下脸,急赤白脸地冲民工喊,“我说你个笨猪,是不是我专门为你打电话确定价格的?你他妈还有没有良心?算你小子走运,豁出去也不能让别人得了便宜!十分钟内,我出一万五!”
“我出一万六!”老者不让。
“我一万七!”
“我一万八!”
“别争了,只要是现钱,就一万八吧。”民工冲眼镜男深深鞠了个躬,热泪滚滚落下,“大哥,你骂俺打俺俺都理解。你是俺的贵人,恩人。只可惜时间太紧,俺只能对不住啦!”
老者忍俊不禁,仰天大笑,引得云儿飘风儿吹鸟儿飞舞树枝儿间隙洒阳光。阳光五彩缤纷,星星片片,点亮了老者那爽朗的笑声和鬓角的白霜。
“小伙子,快过来点票子啊。”老者拉开皮包链,厚厚的百元大钞一目了然。民工心花怒放,咽了口唾液来到近处伸出手来,谁知老者朗目一瞪,剑眉一竖,猛地拉上皮包链翻了脸,一把就将民工拽入怀中。在人们诧异的眼神中从腰间轻轻一摸,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付亮晶晶的手铐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咔嚓”一声将民工铐住。
眼镜男见势不妙,扭头就跑,只感觉脑后生风脖子被铁钳子似的大手抓住,没等反应过来就“哐当、咔嚓”与民工锁在了一起!
“大、大、大大叔,这、这……”民工的表情比衣服上的水泥道道还“丰富”,身体筛糠一般。
“小伙子,哭戏不错,不当演员屈才了。只可惜你爹你娘不在现场,不然你爹死亡你娘守寡癌症住院的这些‘孝子之言’还不把老两口活活气死?”
“大、大叔,我也差点儿上、上当。这、这事儿,和、和、和我没、没关系。”
“没关系?你那银行‘工作’的同学比你还幸运,已经去公安局‘报到’了!”
孕妇那张细皮嫩肉的脸,跟着交易的深入事件的发展,戏剧脸谱似的或红或紫或青或白或绿或灰不断地变化,嘴巴张成个大大的O形,在丈夫的嗔怪下慢慢反应过来。然后一头扑进丈夫怀里,大声抽泣。
在众人藐视的眼神中,眼镜男与民工双双瘫在了地下。这时候,警车响起车门打开,下来两名英姿飒爽的女警察。她们昂首挺胸,迈着整齐的步伐来到老者面前,“啪”地行了个漂亮的警礼:“王队,假币诈骗嫌犯全部落网,您已站完最后一班岗。局长请您回去,参加为您准备的退休欢送、庆功授奖双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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