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世相】得济了(征文·散文)
正午暖暖的阳光照在一对肩并肩坐着的祖孙身上,老人家满目的慈祥,尽数落在垂目专心号脉的外孙身上。左手,右手,吐舌头,最近睡眠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吗?老人家像极了听话的乖宝宝,外孙说啥,她就做啥。
没事,都挺好的,最近入秋了,容易秋燥,熬粥可以放点百合,多喝水就行啦!外孙一席话,就像一只温热的手,抚平了老人家内心里的忧虑,她点点头,忙拿起水杯,表决心一样,一口气喝了一多半。外孙忙说:每天多喝几次,每次不用太多就行呀!这样多灌的慌。
就是,就是,你这老太太是真厉害,我们这岁数还这毛病那毛病呢!你看看,你啥事没有,多壮实。树学医挺好吧?!我忍不住插了一嘴。
得济了,得济了。老人家,也是我娘,絮叨着,乐得合不拢嘴。她外孙,也就是我儿子树,顺势把粗粗的腿搭在姥姥腿上:给你发点福利吧,平时也摸不到。娘直说,你可是我抱大的,当时抱着出去玩,现在可抱不动了。一席话,逗得我们都笑哈哈的。
娘有一句名言:我一辈子不会打麻将,但翻了两个暗杠,一个是生了四个姑娘,再一个是四个姑娘生了四个外甥(我们山东方言,意为外孙)。四个姑娘都围在身边,四个外甥,有一个留在外面,有两个上大学去向未知,最起码有一个留在了身边。
我行三,树在小哥几个中,也行三。他中医学在读,每次回来总会帮姥姥、姨妈们号号脉,从最初学之甚少,只能装模作样,到现在能略微说出一二,我们这一家人,真的是见证了树艰难的学医路。纵使如此,娘仍对树的话深信不疑,好像树说她很好,她就真的百病皆消。她怀着对树的期许,沉浸在可以用当树练手小白鼠的方式,陪伴求学的莫大欢喜中。
得济中的得,方言读dei,三声,读音略微拉长。得,即为得到,济,意为好处。在此情境中,为长辈得到子女的奉养。对于娘来说,这四个看大的外甥,可是她的心尖肉。二姐家的娃行大,已经上班将近三年了。每次过节发点米面油啥的,她总是细心地分成两份,叮嘱外甥给奶奶拿一半。若这餐饭正好是用这些米做的,她还会特意告诉我们,真好似原本普通的米饭,都多了几分香气呢!
对于还在求学的树,她更多的,是给予,是每次树放假,她都会安排做几餐树爱吃的饭菜。之前爸爸还在时,爸爸会当主厨,犹记得树上大二时,当时已经病重的爸爸本应该住院化疗了,但他就是不去,暗自叮嘱娘和面调馅,他没力气站不住,坐在板凳上,也要撑着包饺子。爸爸包饺子的手法是挤饺子,皮薄馅大,每一个饺子都像他养了多年的鹦鹉鱼一样,鼓着肚子,乖乖躺在穿盘上。平时娘擀皮,爸爸包,等我们回家,就只剩下煮饺子了。而那时,爸爸包了半穿盘,轻声说,够树吃了。并指挥娘:这些单独给树煮。说罢,爸爸摇摇晃晃地走出厨房,躺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不再吭气。看着他蜡黄的脸,我们都特别着急。忙催着娘煮饺子,催着树快吃。
树只吃了一两个,就跑到姥爷身边,说自己吃饱了,要陪着姥爷去医院。别看我们怎么劝,爸爸总像把耳朵闭起来一样,不听。但树的话,却一下子打消了姥爷的担忧。他这才默默地指着为住院准备好的大包小包,我们就像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你搀扶,我拎东西,你开车,我推轮椅的,一起把爸爸送到了医院。
而家的餐桌上,爸爸给树包的饺子,虽早已没有了温度,但姥爷对外甥的爱,却永远安放在树的心中,以至于爸爸离开后的第一个清明前,封闭在校的树,痛哭着打电话,说想念姥爷的时候,我知道,爸爸对于外甥们爱的教育,是多么成功。他总说,脚底下的燎泡是自己走的。意指那些人到老人,却子女不孝的原因,究其根本,还是家庭教育出了问题。而我们和我们的孩子,却在爸爸生病期间,齐心协力交上了一份让爸爸满意的答卷。
爸爸弥留之际,我强忍悲痛,让树搭了姥爷的脉,树又摸了姥爷的手和脚,纵使我们用双手去捂,也捂不暖的冰凉,让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最爱的爸爸要永远地离开了。树看着我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我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怔怔地看着爸爸,并在姐姐的指挥下,帮爸爸穿衣,穿鞋。之后,眼前一黑,顺着墙出溜在地。耳畔尽是家人们悲恸的哭声,我却如何也无法睁开眼睛。在那一瞬,我似有一种与爸爸的共鸣。或许,他也是这样,听着我们的呼唤,带着家人们的爱和不舍,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树那几天,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去磕头,他也磕头,我吃喝不下,他就把水硬塞到我手里。对我如此,对姥姥也是如此。娘过了很久后说,没有谁会比她更难过,但想着爸爸自患病到治丧的所有过程里,我们姐妹和我们的孩子们的倾力付出,她说,人固有一死,能享受到这样的照顾,也算爸爸这一辈子活明白了,都值得了。
娘在四十多年前,带着我们四姐妹,离开了老家,开始和在外工作的爸爸一起辗转多地,谋生,求生存。不管日子过得多么艰难,对于仍生活在老家的奶奶、姥姥、姥爷还有其他家人的照顾,是从未间断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多的,是娘的娘家在贴补我们的生活,而娘则把照顾奶奶列为生活中的重要支出。我记忆中,每次回老家,会帮很多人带东西,奶奶的总是最多。奶奶嘴硬,从不说娘好,在别人说娘是绝户头时,也很少去帮娘说话。但奶奶生病后,娘放下我们这里的一切,去照顾奶奶。奶奶最后的几个月,逢人就说娘的好,说得爸爸的济。这些被娘细细藏在心中,时不时跟我们念叨几句,说奶奶中年守寡,带着八个孩子不容易,即便她脾气大一些,也是为了生存。爸爸工作忙碌没时间,她可以去帮爸爸尽孝,奶奶临终能明白这所有都是得爸爸的济,是对少年离家,在外艰难谋生,日日挂牵家乡的爸爸最大的安抚。
或许是娘多年离家,知晓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苦楚,所以我们姐妹,尽数留在她身边,她是满足的。我们的孩子,将来会去哪儿,她从不会说什么期许,但我知晓,若真的我们哪一个的孩子去到了外地,她会鼓励我们去跟随,鼻涕水一样往下流的爱,使得她从不愿意自己成为我们的牵绊和负担,她更愿意我们不再品味她所经历过的离别之苦,希望我们可以始终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
树高考后,面对意外的成绩,只说了两个报考要求:学中医,回沧州。学中医的愿望已经达成,沉浸式遨游在中医广袤知识海洋中的他,从不说累。他总说,打小,就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得到很多快乐,此时作为医学生,将来总可以穿上白大褂,可以用所学,首先惠及家人,其次可以帮患者减轻病痛,就感觉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他的老师也常鼓舞他们,既然选择了学医,就要在这条路上坚持走下去,本科,硕士研究生不应该是终点,读博是一种职责,也是一种担当。树说,不管读到哪个阶段,回沧,是他终极目标。每每娘听树这样说,总是很欣慰,或许这符合她所认为的,孩子在身边,就指定可以得济的传统思想。
当我们步入中年,上有老人可以照顾,是我们的福气,下有小孩需要哺育,是我们的职责,我们还要工作,付出辛劳之余,可以拥有稳定的收入,来支撑我们一大家人的生活。能给老人的,其实并不多。比如每日去娘家蹭饭,她做饭虽然辛苦,但却因着可以为孩子们所需,而干劲十足。我也可以随时发现娘的所需,顺手帮她解决掉很多她不愿意说,却实在存在的大大小小的问题,可能是一次体检,也可能是一次手机操作,还可能是一次次默默的倾听和陪伴,也或者是这样,树用所学,帮她答疑释怀,让她发出“得济了”的感慨。
假期临末,娘安排好茴香饺子,我戏称这是滚蛋饺子。树直说,饺子是真好吃。客厅东墙上,挂着父亲入院前拍摄的全家福,他微笑着看着家里流转的一切。我想,这一切正如他所愿。
祝福真真一家。期待更多佳作。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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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文字中处处是真情,点点滴滴处是家教。“你养我小,我陪你老”就是这篇文章最真实的写照吧。
为老师孝心点赞,为儿子的懂事点赞。
祝老妈身体健健康康,快乐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