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世相】山里江南(征文·随笔) ——读《芒花祭》
风吹动屋檐,望向了谁的脸?
字字袭心,映影于眼帘的不是粉墙黛瓦花窗的诗意江南,不是古桥下斜在水面的岸柳、乌篷船和蜡染印花布的船娘,不是雨巷中撑着油纸伞的丁香姑娘,也不是烟波水阁上惊鸿一瞥的翠袖与欸乃桨声,而是另一种民胞物与的村落情怀和山里江南。
一
不汶汶于风尘,不矫矫于霜雪,岂其与道逍遥,故能坚齿发而寿岁月也耶。明代孙怍金句一出,“山间菖蒲,海里弹子涡”便渐为文人雅客所爱重,成为几边案头清供之物。
忍寒苦,安澹泊,伍清泉,侣白石,饮露而生,出尘之质……
百蒲百相,百人百蒲,因缘而生。南宋爱国诗人陆游视雁山菖蒲与昆山石为绝配,现代蒲痴王大濛则钟爱黄石。择蒲为友,眼眼相传,以蒲友天下之清友,君子之交也。
水培,附石,覆苔,侍弄相伴,置几案之上,添野逸之气。南宋曾几“汲泉承露养菖蒲”,清初八大山人描“青蒲细细生”“不降志、不屈身”的东坡引菖蒲为知己。
山涧水流中,小忠明与青苔相戏,以石菖蒲为乐,满山满野疯而爱上俗称石葱堡头的石菖蒲。
从乡村出走、投身军营、转型个体户的忠明和妻儿落户场口镇上,经营着一家农贸物资店。他们秉持仁爱之心,不但推介农土特产,还热衷话说富阳等乡土文化活动,反哺桑梓。小斋虽不豪奢,倒也精雅,书案不是兰竹,就是石菖蒲。
于花径风甜的疏影间,通过乡间物语、故乡茶韵、村落旧事、少年情怀等写实单元,书写土味情话《芒花祭》,串联山村日常与生态伦理,照见最深处的自己和清澹的精神世界,打捞挥之不去的故土亲情与生命记忆,成就一个草木道心的清贞文人。
二
山大沟小,老家农户,宅屋一般建在山脚。
麻雀,燕子,乌鸦,喜鹊,竹鸡,鸟儿,一大早就开始叽叽喳喳。鸡鸣狗吠,牛哞羊咩,炊烟也就欢腾起来了……
南瓜花开时,萤火虫飞来飞去,它们吃的是花粉和花蜜。
嘴角的几根毛竖立,猥琐地笑,唇间有亮闪闪的尖牙。囤积冬粮的老鼠家族,静悄悄地四处打游击,智商远在人、猫之上。于鼠族而言,行窃本身,就是劳动。
黄蜂,吃树汁,吃花蜜,也吃虫子,还吃小蜜蜂。
蜂是守纪、有团队精神的小可爱,也是以勤养德的小标兵,即使短短三个月寿命,却也要创造世上最甜蜜鲜美的蜂蜜。
点燃干草,用烟熏走留守的土蜂,瞅准黄色带点乳白的网格状蜂蜡窝,一刀下去,割了一大片野蜂蜜。就着蜂蜡块吸吮、生吃鲜而甜。也可以学贵州人,弄来蛹,烧着吃。
黄头蚂蚁黄得透明,专在厨灶间出没。母亲像个睁眼瞎,拿起勺子合着糖和黄头蚂蚁,一起放入铁锅,翻炒。毫无攻击性的黄头蚂蚁也成了盘中餐。母亲不以为意,反而说,黄头蚂蚁解百毒,祛风寒。
蜂情万种,当属熊蜂。任你再逗弄,也不生气蜇人。她的身子圆滚滚,毛茸茸,憨头憨脑的,喜欢在南瓜花里滚来滚去,也喜欢撅着屁股往丝瓜冬瓜的花里钻。
熊蜂似那农家胖媳妇,圆屁股翘双乳,性情绵软而温和。那不可言说的妙处,唯有有过男女欢爱的男人最能细味。
谁是夜的主宰?
萤火虫,夜夜红。用南瓜叶的茎空装萤火虫,有了一根萤火棍,用墨水瓶装萤火虫用一根线扎住瓶口,另一头扎在竹竿上,有了一盏灯笼。蓝莹莹的光,静静地飞,青青草窝里点灯笼,小手挥舞的姿势托起了夜明灯一样的童年和美梦。(《萤火虫》)
初夏有露水。山野间,萤火虫在忙碌。木屋的灯渐次熄灭了。树蛙疙瘩、疙瘩的叫声,猫头鹰也开始了叫,呼噜噜,呼噜噜……
就是捂住耳朵,那嘈嘈切切的声响,越见清晰,山村越见空旷了。
善待生灵,就是善待自然和生命的最好传承,外婆的善举通过忠明在儿子身上发扬光大。
包扎伤口,精心投喂,自由散养,儿子像照顾一个朋友似的照顾竹鸡。康复中的竹鸡自在地嬉戏、觅食、欢叫,还能精准地播报天气(晚竹鸡叫,晴。早竹鸡叫,雨。),和父子俩成了好朋友。屋后竹林成了人禽共处的一片快乐天堂。
猫头鹰在猪圈做窝,生下一窝猫头鹰。外婆不但好生照料幼仔,还拒绝了远方老表索要猫头鹰做单方的央求(民间有猫头鹰肉为药引可治疗头晕病的说法)。幼雏长成,猫头鹰一家也就飞走了。稀罕的是,我家及附近老鼠从此少了。
一听到阴森而怪异的猫头鹰叫就会惊惧的我,重新对猫头鹰有了崭新的认知。掩卷而思,比之那些忘恩负义之人,猫头鹰会捉老鼠,还通人性,闻到死亡气息就会鸣叫,哪里是报丧,分明就是预警嘛。
天地间,万事万物多有多面性。农家宅院,人、禽、自然和谐共生,也必有相克、相邢甚至相害的寄生关系,惹人厌烦甚至憎恨。
人喜欢群居,小生灵也多喜欢群居,比如蚂蚁、蜂。
枯烂的树、草叶堆、干燥的泥土里,每每群居着身材修长的蚂蚁。泥土松软的自留地、底肥厚的菜园子,也是它们的优选之所。
蚕吐丝,蜂酿蜜,勤谨有加,这是人类对它们由衷的美誉。可蜂族中也有不招人待见的。
蜂巢像倒挂的莲蓬,马蜂也蛰人,且毒性超强。土蜂,一不留神就嗡的一声,灰不溜秋地出来一群,总是一群群的,群而殴之,蛰你没商量。
马蜂、土蜂,遇上哪一个都倒了霉。一个红点,发鲜发痒,继发丘疱、瘀血,伴有锥心的疼——痒,抓,咬,无所不用其极。情况严重的寒热,还得吊水消炎,乃至药石无医……有过农村生活的人,无论成人还是小孩,多少都潜藏着一些关于蜂类蛰伤的惨痛记忆。
蛀虫蜂专在门框上、屋梁上打洞,嗡嗡嗡地飞来飞去,一刻也不消停。老屋的木柱或房梁,少不了它们的杰作。(《蜂》)
盘旋着向下,俯视,俯冲。迫近时,锋利的爪,像鱼钩似的嘴,亮晶晶地闪着寒光。它在叼小鸡。得与不得间,又一冲向天。(《老鹰》)
家养母鸡三只,不愁油盐开支。鸡大生蛋,蛋破生鸡,一个家的柴米油盐等日常开支都仰赖于“鸡屁股银行”。正如谚语所说,一见老鹰捉小鸡,农户能不惊恐又憎恨老鹰,为自家那一窝鸡担惊受怕。他们没有闲心也不太理会宏志大勇者的鹰击长空之壮美。
贬誉不一的老鹰,自有它的天敌。爷爷辈地说,打雕神的鸟一哄而上,老鹰就会落荒而逃。
猫鼠之战,人与蟑螂“小强”的斗智,谁又赢过了谁?自然法则中,没有绝对的胜者,也没有绝对的败者,万物既相生也相克。
捏上一捏,果芯开裂处,乳汁四溢,一双还不会意淫的稚嫩小手,从青涩捏到成熟,最后惹得一手奶,却也羞得无花果也不知今夕何夕了。
戏水,拦路,玩蚂蚁,追蟑螂,救竹鸡,养猫头鹰……种种恶作剧,不过是乡村顽童好玩的游戏。童趣的思维里有爱的初心,也“揠苗”了一种“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的生存观:大自然中,飞禽走兽多而常见,和人畜抢食,与山水和鸣,在一种蜜意的甜头与清贫的热闹中为了生存而努力,拼过了春夏秋冬,也拼过了一生。
动物尚且如此,何况生来吃苦的人?
三
每一株竹子,弯着腰,低着头,却谦卑。父亲说,毛竹如人,人亦如毛竹。
春笋听雷冒头,见雨疯长,黄泥毛笋黄须头。
挖笋,去壳,煮熟,撕成条,焐腌肉,盖上平盖(高高的像一个倒扑的大木桶)。清清脆脆,鲜美无比。
开花结穗成箬米。春风吹又生,即使箬竹成片枯死,次年山上又会冒出一片片绿绿的长着宽叶子的箬竹。《箬米》
野杨梅开袍了,挂果了,红红的。一群猴儿嚓嚓嚓地上树,满口回甘。
秧苗向阳而长,长叶,长茎,开花。一朵,两朵,不出一周,整块地开满了紫色小花。搭了架,蒲瓜藤爬满了整片棚。棚下挂着碧绿的长长的蒲瓜,青葱喜人。(《蒲瓜地》)
谷雨一过,大麦就黄了。黄了的麦草秆,外婆拿来织麦草扇子,二表姐做麦草吹箫,大表姐唱儿歌,天地间充满了青嫩微甜的味道。(《大麦不黄小麦黄》)
大麦磨成粉,蒸成懒惰麦糕。晒几轮太阳的油菜籽,去镇上榨油。
阿公阿婆,割麦插禾。布谷鸟叫得最得劲时,小麦收割完毕。
小满时节,咯汤咯果,家家有得吃。掐下麦秆做哨子,麦草垛上翻跟头、打虎跳,是肚儿圆的猴儿们的赏心乐事。(《麦香时节》)
有沃水,就有浪里白条。没头爽和踏浮桩,小显教会了小忠明,一个传十个,于是乎,时光的沃水里,多了一群浪里白条。(《没头爽和踏浮桩》)
偶看桕树梢头白,疑是江梅小着花。乌桕树,结了果子像珍珠。叶果双赏,还有不菲的经济价值。(《乌桕树》)
山明水秀物产丰。土里刨的薯粮,煮饭的柴禾,竹编的鞋与用具,盖房的木和瓦,样样都出自山里江南。
开花结穗的箬竹,番薯(番薯干、龙须粉),石斑鱼,青蛙,黄鳝……富阳还有各种有毒没毒的蛇,乌捎边,五步蛇,蝮蛇,青蛇……
踏不死的麦娘,烧不死的芒娘。抽取芒花芯,撕开芒花衣,晒在自家门门口,然后搓绳做草鞋。奎叔弄了家芒花蔀头,种在自家地里。不须施肥,只要入冬一把火,第二年长出的芒花更加茂盛。
不种家芒花,地里不会来蕲蛇。在芒花地里,奎叔捉住了一条五步蛇,炖了给妻子吃。捉蛇,剥皮,一节节砍断,野地挖一个坑,石头搭一个灶台,放上毛边锅,炖上一大锅,细嫩而美味。奎叔属蛇,因此死了。奎叔是用自己的命来医好阿朱婶的风湿病。但阿朱婶的芒花地里,每年的芒花依然开得闹满,他的坟墓就葬在了芒花地。(《芒花祭》)
用鞋底磨,一磨,它们就消失了。奶奶说,萤火虫会追进脑子,吃脑髓。
山种地,钻竹林,挖竹笋,採谷粒芽的茶叶,炒青,摘六月雪,泡茶,饮茶果水……劳苦,哭笑,收获与喜悦,出于自然,也归于自然的世间万物。
贫寒年代,青山绿水就是世间生物的衣食父母。地里长的,树上结的,各种山果水生之物,倒也基本能填饱村民肚子。
巾子峰头乌桕树,微霜未落已先红。胡根叔,这个没有老婆的男子,曾经是部队的团长,前后不到十分钟,就雕出一枚精致的木头私章。他就是一株铮铮铁骨的乌桕树。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品一口安顶云雾茶,满口兰花香。富阳山居也是一种幸福,又何苦太看重和在意一辈子的赢与亏?
亲近自然的村民善良做人,用真性情的言举传递邻里情。
谁家生了新生儿,长辈们会挑盘担,平辈或小辈出点人情,去闹周。
阿朱婶带我俩去翻番薯。白色小花,开得很闹,走近一看,原来是番薯花。我们噤声,像做贼似的,小心挖起了这一地番薯。番薯不大,一个个像小老鼠似的,总共有一百来几斤。父亲乘着夜色,偷偷地挑回了那些番薯,两家人分了。(《番薯花开》)
年关了,家家户户陆续杀年猪。阿朱婶家是最早宰杀年猪,也最讲究礼仪。她待人大方,不但请吃年猪饭,送猪血,送烧好的肉,也给娃们解馋的人家借肋条或肉,还烧纸钱,让猪的灵魂带走,祈求来年养出更大的年猪。
为了孩子解馋,一根肋条,又一根肋条,母亲挨家去借肉,熬到了年关,杀好年猪,阿毛爷一刀一刀地分割,依次还给人家。(《借肉》)
受惠者心存感恩,施恩者不求回报,朴素的暖意在乡邻间流通,里里外外都歇着一缕江南情色的香。
娃娃病了,《收经》驱邪。雪全阿婆用大手绢包着碗和米,在孩子身体上方,念念有词,轻轻游走。然后把大手绢枕在小孩头下。次日米少了,孩子就好了。
得夜头,请神或亡人离开的民俗。午夜时分,阿毛爷爷端着米糠筛子(刀头、炒菜、点心),点上蜡烛,一路喊,一路走远。(《得夜头》)
自制草药消肿、消炎。乡村草头郎中阿木叔,用石葱堡头并石蟹在小石臼里捣烂,敷在红肿处,不日就好了。
竹浆纸裹了茶叶,放进石灰缸里用来储藏和保鲜。
六月六晒衣裤鞋袜,也晒书。狗伸出舌头晒太阳,流着哈喇子。六月六的太阳有苦的味道,实质上也就是生活的味道。(《六月六》)
寿生阿太硬涨,能干有本事,作乡长时,出资出力修建报恩桥。
饮水思泉。大源溪的千年明珠——程家井,是东前村程氏族人克己奉公、乐善好施的直接物证。
双联村,黄氏牌坊,守寡七十年的金家黄氏御赐之物。青石石基石柱,门楼式重檐歇山顶,榆树繁茂如荫,后人可瞻顾,亦可乘凉。(《双联村轶事》)
嵩溪村,墙是石头,坎是石头,路面铺的也是石头,有着石头味道。过路人车坏了,一筹莫展时,中年男人用摩的带来电瓶,用电瓶帮着发动了车子,还轻松地说:家门口的事,应该的。救人救急,还不求报酬。嵩溪村的人有温度,石头有温度,就是山水草木老房子都像远方的亲戚,有一种亲近感。
阿松爷爷犁地,邻居年轻人砍树,泥瓦师傅免费服务,房子就造起来了。老屋是奶奶积亲邻之力修好的,辛酸又幸福的家成了邻居们的聚会之处。(《那间远去的老屋》)
立夏吃饼,吃长脚笋,外孙收到外婆要送的礼。端午吃五黄,一揪粽子,三个又三个,都是左邻右舍送的。

谢谢玫瑰姐姐辛苦编审。节日快乐????????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雁子的语言向来骨感挺拔,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