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筐】与蚊虫对决的思考(随笔)
啪!一声脆响,还在吸血的蚊子包固定在了皮肤上,殷红的鲜血,是我的,消失的生命,是它的,卑微的,黑色的,被白色条纹修饰过的小生灵。
手,把小小的尸体划到了地上,混入尘埃里。没有谁去注意它,只是挠着凸起的小疙瘩,咒骂着死去的小怪物。其它的蚊子没有被震慑,一通乱飞之后,又扑向你的身体。如此的情形,周而复始,锲而不舍,直至那么多的同类重蹈覆辙,献出生命。
它们没有理想,没有信念,为了吃饭,为了生活,就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道理,就什么也不顾了。他们没有困顿,迷茫,没有瞻前顾后的思想作祟。简简单单地活,简简单单死掉。
人哪,生活在底层中,何时又少了蚊虫那样的懵懂与简单呢?用精神和道德的尺度来衡量它们,会让你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曾经的一个画面,我们下班上井,大罐刚刚升到地面,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头去撩罐帘子。由于帘子太重,他的臂力不强,吃力地往上用手拖,恰在此时,站在人群前面的那位领导弯下身来给他帮忙。手还未沾到铁帘,另一位与之同行的人拽了一把,冷冷地说:“让他自己掀,我们不能插手,这是规定!”二十几个人,二十几副冷冷的面孔,眼巴巴地看着他费劲巴力地表演。
冷冰冰的制度之水,把举手之劳的爱心之火浇灭了。或许是那个小个子身体不适吧,他踉踉跄跄退到一边,看着上井的人拥下大罐。那个心软的领导看看小个子,无奈地摇摇头。还好,伸手帮忙的不是满脸污浊的工人,不然,几百块钱就要飞走了。叹息中,令人想到了钢铁是怎样练成的?那位在场的领导,心还没有炼成钢铁。
这样冷酷的环境,对接着这样的领导。一波波大学生毕业,在这样的环境里锤炼,锤炼成我们伸出去的巴掌。那些青涩,腼腆的孩子们,那些朝气蓬勃,容光焕发的孩子们,被岁月的烈火淬炼,被一茬茬的上司训诫培养的孩子们,成功地与下层的工人们划开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大家各自在河的两岸为了生活而奔波。
那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分拨在我们这边。他秉性憨厚,面目黝黑。最醒目的就是脸上的黑痣。他家离这不算太远,被分配与老师傅回柱子。活累点,苦点,对于小伙子来说算不得什么。最大的愿望就是多攒点钱,娶上媳妇,帮老妈做家务,干点地里的活。就是这点期待,就是这点梦想。
然而,他的梦想终结在一个普通的下班的节点中。有人说他下车时湿漉漉的后辈碰到了架线上,五百七十伏的高压的电流把他击到水沟里,淹死的,就这样一个活脱脱的生命完结了。他的任何生命意义上的梦想和期待就这样终止了。勘察现场,认定事故责任。都是每个事故单位履行的必要的过程,能有多少的成分是为了死去的二十几岁的生命而悔恨,良心上惴惴不安呢?
时间,一如既往地向前流淌,那个没有悲哀的躯体最终被熊熊的烈火吞噬。
单位里,由上到下一层一层加码,如暴风骤雨,压得事故区队里的人惴惴不安。上到区长书记,下到班长,组长,分析事故,寻找原因,尤其是基层人员,每天拖着劳累的身体上井,洗澡吃饭之后就要面对冷若冰霜的矿领导,仿佛那个生命的流逝就是这些人的罪恶似的。
一丝丝热气,从黄色的水面上盘旋,缭绕,偶尔将茶叶的香气送入人的鼻孔,像寻找知音似的,寻找完美的啧啧声。一盒较为高档的烟卷撕开小小的口子,黄色的过滤嘴就像一个滑稽的看客,欣赏着尘世间那个看似庄严却透着诡异的表演。没有人伸手去触摸茶杯,它就是一个装饰,一个像张贴在办公室墙上的规章。规章的一角,颇有动漫兴致的人脸上绽放的笑脸成了户外迎风招展的月季花。然而,周围一切环境被一种庄严的氛围所压制。尽管主话题是围绕着那个生命的悲剧展开的,可实质内容却跑到了如何对单的区队主管以及工人的惩罚性规定上来。至于那个亡魂,那个主角飘渺成了阵阵虚幻的蒸腾的水汽,就让他飞上天空与白云飞翔吧!
迈着沉重的步伐,仿佛要把脚下的大地踏出震颤的回声。精神上的暴风雨还没结束,日复一日的强压真的让人快要崩溃了。班还得上,不能脱产,事故还要分析,这就是大家所面临的困境。
伙伴讲述分析着事故的过程,目光暗淡,星辰被云吞没了,感觉整个天都快塌了。后来,自己成为一次事故的见证者,也在那样的环境中承受心理的煎熬,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被人按在地上摩擦。所有的人性和道德在这一刻都成了可笑的表演。
一切完结,定性,和他一块干活的人脱了一层皮。终于不再分析事故,不再下班后拖着疲倦的身体,与手拿茶水像法官一样威严的上层领导打交道了。
他的影子渐渐远去,他可怜的母亲得到那些儿子用命换来的赔偿款,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安宁的。听说他家里也只有一个老妈了。
偶尔,我的记忆中还会出现他的影子,那个憨憨的微笑的面庞。可工作中的他几乎成了没有存在过的过客。来来去去的人,大大小小的事故,依旧在这里不时发生。
夏日的夜晚,坐在庭院里,看着快手,瞄瞄天上的星星,享受着伏天晚风的清凉。星星,犹如镶嵌在天空上的宝石,灵动的光直入人的灵魂。当微风撩开附着在记忆中的面纱的时候,可恶的蚊虫,又一次把吸管似的嘴巴插入我的皮肤中。
难道它趁我的神思松懈的时候来个突然袭击。我会毫不留情地伸出自己的手掌。大多数的命运就此终结。而我的血液还在不断地被其它的同类吮吸。
忽然,我停下手,来到屋子里,那些可恶的小生灵尾随进来,不肯有半点的怯懦。我的手掴疼了,猛然间,心头被某种感觉所触动。这些可恶的小家伙,舍生忘死,其实,与生活在底层的我们寻找生的契机是那样的相似。有时,我们为了能够多获得一点收入,把什么环境,劳累,尊严和病体都忘却在脑后了。那个撩帘子的老头,那个命丧在井下的回柱工,还有被迫上井接受训斥和分析的人们,还有我自己。有的时候,不就是义无反顾地奔向艰难困苦环境的蚊虫吗?只不过是我们自认为自己高贵罢了。而真实的世界里,世间万物谁又比谁高贵多少呢。
蚊虫嗡嗡作响,组成了一个又一个梯队向我和家人发起进攻,再多的巴掌也打不过来了。于是,我点起的蚊香,在香烟缭缈中,这些勇敢的进攻者终于崩溃了,他们的尸体掉落下来。作为胜利者的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冲出屋子,冲到了星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