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那一段新修的村路(小说)
林大憨瘫巴了。瘫巴,就是瘫痪的意思,这是兰花甸这疙瘩人的方言。
很多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用鼻子哼了一声。
不愿意表达的人在心中暗自庆幸:算是老天爷有眼!
嫉恶如仇心直口快外号叫做随漏斗的村民随景广听到这个消息后,见人就说:林大憨那个王八犊子纯粹是自作自受!活该倒霉!
消息传到了老书记祥钧谊家中,老书记没有说什么,他早已料到林大憨的下场必然不会怎么好,一点都不惊讶。
祥钧谊老伴祥婶子倒是说了两句话:“善恶随人作,福祸自己招”。这两句话也是中国启蒙传统文化读物《增广贤文》中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头上三尺有神明,做了坏事必遭报应。
林大憨是什么人?他遭遇什么祸殃把身体造瘫痪了?人们为什么对他这么气愤不已。话还得从所葆元前几年利用村上的钱给全村修水泥路说起。
那年,所葆元决定要用村上积累资金,把兰花甸村前后两趟街的泥土路修成柏油路,并且把前后两趟街都连起来,解决下大雨天人们出行难的问题,否则一遇到大雨天,人没法出行,车辆没法上路。这条环全村的柏油路全长有8公里,按照当时修路的市场价格,每公里造价为15万元,总造价为120万元。谁如果能够揽到这个工程,按正常15%的纯利润也能挣到18万元。而如果到了那些黑心的承包商手中,挣30万元或挣40万元乃至挣60万元,也是完全可能的。因为只要你敢于弄虚作假偷工减料,把道路搞成豆腐渣,想挣多少都是可能的。
得到这个消息最早的当是大队妇女主任林青柳,因为她是现任村支书所葆元的相好,同所葆元俨然夫妻一般,所葆元有什么事情都毫不保留地告诉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吃不准的事情,甚至还要她来帮着出个意见甚至把把关定定向,久而久之,林青柳便成了兰花甸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了。所葆元在班子成员面前常常横眉冷眼说一不二,在村民面前常常吹胡子瞪眼眼盛气凌人,而在林青柳面前则低眉顺眼甚至言听计从。这一点不仅班子成员心知肚明,连全村的人也都议论纷纷,有的甚至在背后骂林青柳是骚娘们儿是狐狸精是母夜叉。
把这个修路的工程给我哥做呗。那天下午,当林青柳又一次与所葆元亲热之后,边穿衣服边说。
给你哥做?所葆元疑问地重复了一句,没有马上回答她。
其实所葆元是有自己打算的,这样一个一百多万元的工程,给谁做都是一块肥肉。不管给谁,都会给自己很大一块回扣。
给我哥做怎么了?林青柳似乎对所葆元的疑问不太满意。正在系衣服扣子的手也停了下来,两眼盯着正在喝水的所葆元。可他忽然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不妥,俗话说,打死人偿命,哄死人不偿命,便立即转怒为笑,一下子扑在所葆元的身上,用双手楼抱着所葆元的双肩,把酥胸紧紧贴在所葆元身上,嗲声嗲气地说:亲爱的,你就把这个工程给我哥吧,给我哥不就是给我吗?我一心一意地不图回报地跟你这么多年,还不够意思吗?我哥如果能从这项工程上挣点钱。我爹我妈老了也就有了保障和依靠了。我爹妈就我们这么两个孩子,我离开家后,就指望他一个人照顾我爹妈了,不让他挣点钱咋整。你就答应我吧,我今后一定好好满足你。
你哥能行吗?他也没有修过路呀,他也没有资质呀。所葆元还是疑惑地说。
什么叫资质?林青柳不明白资质是什么,惊奇地问。
就是他得有修建柏油路方面的营业执照,工程技术人员和机械设备等。所葆元告诉她说。
林青柳不吱声了。因为她知道,他哥确实没修过道路,可她还是死乞白赖地恳求所葆元给她哥一个挣钱的机会。
所葆元想了想,林青柳这些年对他也确实挺够意思,年龄相差20来岁,却一心一意地跟着他,他也确实没有给她更多的回报,心中也感觉亏欠她,于是想了想,便答应她说:让你哥哥单独承包这项工程肯定不行,但我有办法,将来发包时,让建筑商分给你哥哥一部分工程,保证让他挣些钱。再说了,如果直接承包给你哥哥,这不也太显眼了吗?人家还不得举报我呀,说我把工程包给情人的亲属了,那可就糟糕了。
林青柳不好意思了,满脸通红。不住地用拳头敲着所葆元的肩头:你真坏,你真坏。
林青柳的哥哥叫林大寒,比林青柳大5岁,因为是大寒那天生人,他父亲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林大寒。由于这林大寒长了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又胖胖的,平时也很少言寡语笨嘴拙舌,给人一种憨憨的感觉,人们就叫他林大憨。久而久之,林大寒就变成林大憨了。林大憨文化不高,十几岁跟当木匠的父亲学着当了木匠,平时盖个房子修理个农具什么的。改革开放后,他便凭借自己的木匠手艺自己成立了一个农村建筑队,他觉得大憨这个名字也挺好的,憨实憨厚也挺招人喜欢的,起名就叫“大憨建筑工程队”,他当队长,领着三里五村的四五个木匠,五六个瓦匠,谁家有活他就就把这些木匠瓦匠召集起来一起干,没活了就各自回家种自己的承包田。这样,几年下来也挣了点钱,自己家盖了新房,也买了拖拉机,还买了一台摩托车。随着他这些年组织人们搞经营活动,大憨也不那么憨厚了,也逐渐变得机灵了聪明了,似乎也变得狡猾了虚伪了奸诈了。用随漏斗的话说:林大憨那个小子,已经不那么憨厚了,变得鬼头蛤蟆眼了。
林青柳所以央求所葆元要把修村水泥路的工程给她哥哥,其实是她哥林大憨要求她这样做的。林大憨当然知道自己妹妹与所葆元的关系,他跟妹妹说:所葆元手中有那么多权力,这个光不借白不借。他已经把所葆元当成了自己的一个政治资源了。
兰花甸村修柏油路工程,最终由原安县畅通路政工程总公司承包,所葆元给承包方附加一个条件,就是必须给兰花甸的“大憨建筑工程队”30%的任务量。承包方尽管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不照此办理,他们就拿不到这个工程了,也只好忍让了。这样,就在表面上告诉人们,林大憨建筑工程队从事的兰花甸水泥路建设项目,不是从所葆元手中拿到的,而是从原安县畅通路政工程总公司分包来的,似乎做得天衣无缝,可明眼人一看还是明白其中奥妙的。
由于林大憨不懂修路技术,也没有技术人员也缺乏设备,他负责的30%工程,除了力工由他组织外,从设计图纸、工程设备、施工用料、施工程序、技术指导等等,都是依靠畅通路政工程总公司来做,只是他得给人家一些相应的费用。由于畅通路政工程总公司领导也知道了这个林大憨是村妇女主任林青柳的哥哥,自然也了解了一些林青柳与所葆元的关系,便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施工过程中,林大憨几乎每天亲自跟班,用工人的话说,他简直长在了工地上,目的就是盯住工人尽量减少工序减少用料,能省就省。他对工人说:这些用料都是铺在地底下的玩艺,柏油一盖,什么质量好坏,什么达不达标,谁能看得见。检查验收还能把路面扒开看啊,就那么回事,千万别太认真。结果他承包的3公里工程,36万元经费本应投30万元,实际上他只投进不到20万元。之后,他又以工程实际投入超过预算,让林青柳哄骗所葆元追加工程款10万元。这样,他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个人净赚20万多元。工程结算后不到一个月,他便把一辆一汽生产的新品牌捷达王红色轿车开回了家。
林大憨在兰花甸村本来也算不得贫困户,也应该属于村中先富起来的。他组建私人工程队,尽管那些木工瓦工和小工们也跟着挣了点钱,可他们挣的不过是点手艺钱和汗水钱,挣得最多的还是林大憨。富起来的林大憨究竟有多少钱,谁也说不清楚,人们只能根据他的吃喝穿戴和用度来揣摸猜测。刚开始挣到钱时,他把自己喝的酒由德惠大曲和榆树大曲,变成了泸州老窖了和剑南春了。再后来,他就把自己穿的军用棉大衣变成了枣红色的打得油光铮亮的纯牛皮夹克了。再后来,他便手拿大哥大戴着墨镜骑摩托车穿西服扎领带了,并自称建筑工程队的林老板了。在有人群的地方,常常是掏出云烟红塔山大中华甩上一圈,一盒甩光,再掏出一盒,每当他听到接烟的人说声谢谢林老板时,脸上便荡漾着自豪的荣光和骄傲的神情。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兰花甸这几百户人家几千口人中的佼佼者了。再后来,他在县城里的一些中高档饭店吃饭都达到可以签单的水平了。
跟着他干活的那些木工瓦工和小工们,每每提起林大憨,都骂他心黑手狠,干完活该给的工钱不及时给,给了也不足额给,有时给一半,有时给一半多。人家跟他要钱时,他总是说马上给,态度非常好,可“马上”这个词在他那里,常常解释为一个月或是几个月或是半年或是一年。当他们看到林大憨到处甩中华烟时,都骂他拿别人的钱装逼。
林大憨承担修柏油路的那30%的工程,就包括一社通往他家七社的两公里路段。由于他在施工过程中,偷工减料,把路基应铺垫的基础沙石全部减去了二分之一的比例,且沙石的规格也不符合标准,那路表面上修得平平坦坦溜光水滑,可却是一项地地道道的豆腐渣工程,致使可以坚持10年才需大修的柏油路仅仅用了两三年就已经裂缝塌陷百孔千疮了,到了第四年时,已经坑坑洼洼的没法走车了,村里又拿不出那笔巨大的维修费用来维修。坑坑洼洼的柏油路还赶不上原来的土路好走了,因此,人们怨气冲天,骂声不绝。
那天晚上,林大憨在县城与朋友聚会喝酒回来,自己驾车走在从一社通往七社的回家路上,虽然他酒喝的不是太多,车速也不算太快,但因白天一辆严重超载的大货车路过,把先前的一个塌陷的路面压得更深了,林大憨没有注意到,结果他的小轿车的一个轮子顿然陷了进去,致使整个轿车侧翻后撞在路边的大树上又栽进旁边的公路沟里,林大憨因此造成腰部脊椎骨骨折,导致高位截瘫。自此,这位年仅40岁的林老板,将要在病床和轮椅上度过他的后半生了。
很长时间兰花甸村的村民们都以此作为谈资,都说林大憨自己给自己修了条通向瘫痪和痛苦的悲惨之路。此后,林家的日子便雪上加霜,林青柳据此开始埋怨所葆元,说是当初如果所葆元不张罗搞这个工程,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所葆元更是有苦难言,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