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我从山里农村接到城市，或许因为水土不服，经常生病，体质虚弱，天天不是药片就是药汤，总不见好转。后来，父母听了白胡子老头耳畔密语，弄来一剂药材又烤又烙，研制成粉让我口服。当时我的身心极其抗拒。一小撮粉末弹进嘴里，立刻引起我翻江倒海喷射状呕吐。
　　 救命要紧，父母软硬兼施。在我心理调整、身体控制以及他俩配合帮助下，从加馒头吃、泡蜜水喝到含口砂糖干服，逐渐接受了这东西，身体渐渐好起来。奶奶在我服下最后一次药粉后，感激道：“紫河车是带功德的，以后要多做善事回向人家。”
　　 父母为奖励我的努力、庆祝病体好转，决定送我件纪念品。说了收音机、回力鞋、一套《十万个为什么》让我选。我说想养只猫咪。他俩立刻变脸，强烈反对。当晚我哼哼唧唧哭着，忽地吐了一床单。母亲叹口气，答应帮我打听打听。父亲告诉我：这要等机会，不是说要就能弄到的。
　　 几天后，班里同学半夜敲门，送来一只花猫。小家伙瘦得只剩一副骨架，轻飘飘像牛皮纸糊的一样。母亲见它脏兮兮的，让我赶紧扔掉。我舍不得，给它洗了澡，翻出旧竹篮剪去提梁，铺上旧衣服，做好小窝安顿在我床下。夜里叫，我就爬起来冲奶粉，吸进眼药水瓶里喂它。
　　 我起名叫它小缘。每天精心料理喂养，它懵懵懂懂茁壮成长。终于有一天，小缘体形修长，毛色油亮，两眼炯炯有神，出落成优雅文静像个亭亭玉立淑女。
　　 母亲是极爱干净的人，居然抵不住小缘的漂亮可爱，总是疼爱地将它抱在怀里，口口声声叫着亲闺女。早饭，她俩餐具不同，牛奶鸡蛋平分秋色。饭后午休，母亲也要安排与它同床共枕。晚上，母亲打毛衣聊天，它就蹦蹦跳跳玩线团，相亲相爱的情景连我都嫉妒。
　　 母亲听朋友的主意，客厅铺开一大张宣纸，让小缘踩上颜料，一趟一趟踏过去，将一串串脚印画上枝条，制作出别具一格咏梅图。父亲很欣赏，说干脆题几个字裱糊起来。
　　 有天，奶奶说厨房进了耗子。我放小缘进去，不过一个时辰就叼着耗子出来。那时的耗子很小，小缘几口就消灭了它。母亲下班回来，得知它吃了耗子非常生气，摔门进到里屋，小缘挠门叫唤都不出来。
　　 大院最东头人家有只公猫。人家上门来提亲，跟母亲规划猫族兴旺前景。人走后，母亲问：“吃了老鼠的猫，生的小猫干净不？”我讨厌这种矫情劲儿，不屑道：“就算小缘没吃过耗子，也没法保证人家那只猫没吃过。”
　　 接走小缘时，母亲说：“不然你干脆养到生产后，还大猫时带两只猫仔儿给我就好。”人家高兴地点头答应。转而一想，说：“不行的。两家住的太近，会跑回来的。如果我拴住养，对胎儿不好，弄不好还会流产的。”两人商量着，真像结成了亲家。
　　 小缘接回不久，肚子开始隆起。奶奶说，这一胎得有三四只。我开始琢磨着该送谁还有谁。
　　 周天晚上，父亲突然想抱小缘。问我：“这家伙挠人不？”我说不会的，然后抱起来给他示范，他头次将小缘抱进怀里，显得紧张而兴奋。母亲问：“猫是不是真有九条命？”我说:“这个意思是说猫保留着一些野性，生存能力很强。”
　　 翌日清晨，父亲回部队了。我和母亲同时出门。中午放学，发现小缘不在家里。下午回来还没见到它。晚饭后，我去院里最东头亲家，阿姨说没见到它。我在院里院外找到天黑才回家，打电话问父亲，他说出门时见它在客厅里，让我们再仔细找找。
　　 第二天母亲休班，带着奶奶把大院翻找一遍，附近街巷也都走过了，还是没有。我操心它怀有宝宝，遇到意外伤害就全完了。奶奶安慰我，说猫有灵性，累了饿了会回来的。
　　 几个月过去了，它始终没有出现。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想着它，经常偷偷抹泪。有时门外有点儿风吹草动，我都会立刻跑出去四下查寻，声声呼唤。
　　 过小年那天，漫天飞雪。清晨奶奶开门大声叫我，我翻身下床跑到门口，只见小缘在院墙角落处，一动不动警惕地看着我。它很瘦，长大了许多，背毛凌乱，眸光冷峻。我赶紧拿来半个油饼，叫着它的名字慢慢靠近，就在距离一步之遥时，它嗖地跳上院墙，然后回头认真地注视我。许久，转身像片枯叶飞逝在雪天里。它是来告别的，我俩缘分已尽，从此再无相见。
　　 谁知二十多年后，偶尔间我得到了小缘的消息。
　　 那天，我带女朋友去看望父母亲。在后院墙角发现一只半死不活的老鼠，我操起铁铲就要打，被父亲拦住，告诉我那是邻居送的猫仔。我抓起细看，一身黑灰色脏毛，一蓝一红鸳鸯眼。张着小嘴叫唤，几乎发不出声来。
　　 我打盆水给它清洗，女朋友问：“都这样了，还能活吗？”一旁的父亲胸有成竹道：“没问题，猫的生存能力很强。”他点起烟吸了几口，说：“过去家里养过一只花猫，我和司机把它抓进布袋，送到三十多公里外的荒郊野岭，过段时间那家伙就找回家来。”
　　 我吃惊地转过身来，只见母亲正朝父亲使劲眨眼暗示，见我在看她，尴尬一笑快步躲进屋里。父亲意识到说漏了嘴，神情木讷地只是抽烟。女朋友接过洁白如雪的小猫，赞叹道：“太漂亮了，简直就是艺术品。”老爸讨好道：“喜欢就送你们。”女朋友高兴地捧在眼前端详。片刻，问我父亲：“这么好看的猫咪，将来还会捉老鼠吗？”父亲嘴角抽动几下，最终没有说话。
　　
　　 原创首发
　　 2023年8月，于高桥铁匠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