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思】“鞭稍地”,我心中凄美的歌(散文)
“鞭稍地”,是离我老家村子东面五里远的、一块农田的名字。因地形一头窄、一头宽,如同“鞭子”一头细,一头粗的形状,村民们便称之为鞭稍地。虽这名字的叫法不太符合逻辑规范,但祖祖辈辈的人一直都这么叫,倒是没人觉得别扭。鞭稍地,与村民们血脉相连的黄土地,那里,有太多的神奇,也有太多激动人心的故事……
一
鞭稍地的东边口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大水沟,地的北面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大水沟。从前,在靠近两水沟的交汇处,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乱坟岗”。
记得六岁那年青黄不接的春天,我随母亲去田里挖野菜。长着绿油油的麦苗地,是不可以随便进入的;长着将要开花的油菜地,也不可以进。因为那是集体生长着农作物的地,有专门“看青”的人看管着。随意进去挖野菜,损害了庄稼,可是要受责罚的。母亲只能带着我在不种庄稼的空地,或沟渠堰边上寻找野菜。
那个年龄段,在我的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新鲜。我不顾母亲“不可以随便乱跑”的告诫,像小兔子似地围着母亲一圈一圈地转。然后,趁母亲不注意时,直接懵懂地走进了那个乱坟岗。
哇!这里有两个光秃秃的小土堆,土堆旁有两堆破破烂烂、五颜六色的衣物。衣物旁有用“杆草(谷草)”包裹的、用绳子捆扎好的一个“圆滚滚”的草捆子。此外,还有散落于土堆周围的杆草……这不是鬼故事里讲的、扔死孩子的“乱岗子”吗?只听说鞭稍地有乱岗子,没想到,乱岗子竟是这么个阴森森的所在。我顿觉头皮炸裂,转身就尖叫着向母亲跑去。
跑到母亲跟前,我指着乱坟岗,惊恐地说:“乱岗子,那里是乱岗子。乱岗子有鬼啊!”母亲紧忙拥抱着我说:“不怕,不怕,哪什么鬼啊?都是骗人的。你都快成小男子汉了,咋还那么胆小啊?”
尽管慢慢恢复了平静,可晚上睡觉时,我还是双臂紧抱着母亲的胳膊,才慢慢地进入梦乡。
堂哥仅比我大七八岁,不知他哪儿来的那么多的鬼故事。又是“红眼绿指甲”啦,又是行走的“棺材板”啦,等等。我害怕听这些故事,时常会因此而做噩梦,但每每听他讲起故事来,我又舍不得离开。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常随堂哥一起去鞭稍地放羊。而到了鞭稍地,堂哥也常会到乱岗子转一圈。有一次在乱岗子里,他牵着我的手,用木棍挑起一件破衣服,笑嘻嘻地说:“哪有什么小鬼小魄啊?人死了就像猪啊,狗啊死了一样,有什么可怕的?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与堂哥在一起时间长了,我胆子就越发大了起来,睡觉被噩梦惊醒的情形也很少发生。
以前的医疗条件和生活条件差,出生的孩子成活率低。小孩子死了,用杆草裹着,随手扔进地头路边,任由野狗吃掉。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乱岗子。
据说,我现在居住单位的房子附近,以前就是一个乱岗子。繁华的乡镇街道,就是在乱岗子上建立起来的。这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充满着无限生机。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住的平平安安,什么不测的事儿都没发生过。
生活、医疗条件好了,加之妇女怀孕期间注重营养和保胎,出生儿的成活率几近达到百分之百。即使出现偶尔不能存活的个例,也都会妥善处理,而绝不随意扔掉,乱岗子早消失得没影没踪。
二
农村开始实行大包干经营的时候,乱岗子虽早已不复存在,但原来坐落乱岗子的地块却一直抛荒。此外,沿着乱岗子地向南的一溜沟边,由于雨水的冲刷,使得地面高低不平,因而也一度抛荒。如何分配这些抛荒的地,生产队长觉得头疼。因为村民们大都迷信,认为种乱岗子地不吉利,再加之沟边的地难以打理。有人就说:“宁愿挨饿,也不能种那样的地。”村民说的是气话,没有土地,就没了饭碗,怎么可能不种地呢?尽管队长绞尽脑汁,设想出了许多办法,可人们就是不肯接受。
父亲听说后,找到队长说:“都什么年代了,还那么迷信鬼神一类的东西,乱岗子地怕什么?虽然沟边的地坑洼不平,整理一下不就行了吗?没人耕种的话,我来种。”
队长心情沉重地说:“沟边的地,易遭遇雨水冲刷的危害,想长出庄稼,真的很难。你不后悔吗?”
父亲说:“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只要耕种,就有收获。总不能像以前那样荒着吧!”
沟边的地南北长一百一十米。北头宽,南头窄,西边高,东边低。靠近水沟的慢坡上,还有七八个深浅不一的豁口子。不把地整平,不把豁口子堵上,这地就没法种。甚至经雨水的再次冲刷,还会有地边坍塌、面积进一步减少的可能。整修土地,是迫在眉睫的事。
要想把地面加高,并填堵地边的豁口,就要从水沟里取土。而水沟里常常是有水的,只有把水排干了以后,才可以取出土来。
在春寒料峭的季节,父亲不顾腿部关节炎疾患,下到冰冷的水里,先是打横堰,用脸盆把沟里的水一截一截地豁干,再一截一截地把水底黑油油的泥土,用铁锨一锨一锨地、分作两次捯饬到地里。因补豁口或填补低洼、用土量大的地面,父亲则用粪箕子,一趟一趟地从其他地方背土,倒在需要用土的地方。
那时,我正在县城的补习班备战高考。一个星期天,我来到了父亲即将竣工的“工地”。放眼望去,这哪是平整土地啊?分明是在扒大河。水沟底部挖掘后呈现的、一百一十米长、一米宽、半米深的沟,折算下来,可是近六十个土方,且土壤里还夹杂着难以开挖的砂礓石块,用撅头、钢钎一点点地挖掘出来,其难度、工作量大的无法计算。
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父亲,他高兴啊,他有使不完的劲。蚂蚁为什么能驮比自身体重多得多的东西,因为蚂蚁得到了食物,它就有了力气。父亲,在日常生活中,何曾不是一只蚂蚁?正是由于这种蚂蚁精神,他才撑起了我们这个家。并把从襁褓中的我,培养成一个能报效祖国,能为人民出力、做贡献的人。
哦!原来的不毛之地,在父亲辛勤汗水的浇灌下,变做了一片平展展、油亮亮的黑土地。
三
暮春时节,我爱听布谷鸟儿崔春的欢叫声,更喜欢听父亲在田间播种摇“耩子”时发出的柔和、悦耳的“叮当”声。
又一个星期天,当走进阳光照耀下的田野时,我深情地看见,母亲正在前面拉耩子,帮着父亲种玉米。用耩子耩地,一般要由三四个人来完成,看着父母亲两位年过半百老人的身影,我不由得心里隐隐作痛。
母亲,裹着一双小脚,用力地拉着耩子。尽管她步履艰辛,脸上挂满了汗珠。但细细看来,她的神态却显得开心。正因为过上了有奔头的好日子,才使母亲的脸上绽放出了开心的花。
秋天,在鸿雁的传唱声中,鞭稍地迎来了难得的大丰收。从此,家里摆脱了吃不饱、没柴烧的历史,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只有亲身在上面播种五谷的劳动者,才真正对它具有强烈的感情,才把它比喻成哺育自己的母亲。
据《左传》记载,当重耳的大臣接过农民手中的一抔黄土时,便当即跪拜在地上,并说,我们交了好运了,这是上苍赐给的土地啊。
电视剧《老农民》也有这样的画面,当农民分得了土地后,牛大胆激动地趴在地上,抓起一把黄土就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诗人艾青如是说。
从贵族到农民,再到诗人,他们都深深地眷恋着来之不易的土地。呵护好每一寸土地,成了人们心头沉甸甸的责任。父亲热爱土地,开发土地,并在荒芜的土地上种出丰收的庄稼,就是十分自然而又自然的事了。
父母亲已离开人世十几年了。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在天堂上梦见了我的父母。我高兴地对他们说:“爷、娘,您二老放心吧,鞭稍地上的庄稼依然郁郁葱葱。在小康路上,俺的生活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