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代钦塔拉的枫色(散文)
一
“代钦塔拉”的蒙语意思是“英雄的草原”。
在这里,英雄,不是成吉思汗,不是清孝庄文皇后,也不是清固伦永安公主下嫁的夫君——图什业图(今科尔沁右翼中旗)亲王巴雅斯呼朗,在我的眼里,是草原上方圆几百里的五角枫。
五角枫,是代钦塔拉草原的迷人风景,更是蒙民心中的图腾。
几次经过代钦塔拉苏木,(乡镇在蒙语里称苏木)驰行于111国道,我总是瞭望这座草原拥抱着的小镇,一枚五角枫叶雕塑在小镇中心,一枚五角枫红叶飘在小镇的空中,点燃着小镇的昼和夜。“王爷府”里具体而微的紫禁城,都要在这片枫叶的麾下,一处古迹,被一片枫叶擦亮,在红叶之下闪着幽光古韵。
五角枫,不知从何时有了一张永不褪色的名片,名片上没有写“代钦塔拉”的名字,只有清晰的叶脉和红色,却让人一下子就认出了,人们喊着“乌兰那布齐”!
“乌兰”,由这个词素,我认识了很多“乌兰”——乌兰察布,乌兰哈达,乌兰浩特……乌兰是红色的意思,莫非植物的颜色决定了内蒙古地域城市的颜色?我相信了。红色,才是英雄的颜色。“那布齐”是蒙语对五角枫的称呼,在我的知识里,一切被秋染而红的树叶,都称为枫红,太笼统,笼统则没有了个性。读“停车坐爱枫林晚”,我感到了红色的包围,却不能确知是三角枫还是五角枫,是复叶枫还是八角枫,是茶条枫还是鸡爪枫……哦,诗人被“枫红之海”弄醉了,怪不得分辨不出了。不过,让我懂得了,“枫红”就是“枫花”,是可以“红于二月花”的。
枫色擦亮了代钦塔拉这个名字。
五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的石器已沉埋在草原的风沙之下,汉唐将军的铁蹄声响已呜咽于大漠深处,孝庄文皇后踏进她的“第二故乡”的脚印早已风化无迹。能够贯穿历史岁月,长红于草原之上的,只有这里的五角枫,她,才称得上“亘古英雄”啊!
也许,一处豪迈的存在,就是为了纪念,红色的五角枫,在怀念曾经的热血,温度在这个秋日里顿时化为火焰,点亮了代钦塔拉的时空。
二
这里,确信是景区,但没有围墙,没有划出边界,因为草原的秋色确实是封存不住的啊。几万亩五角枫林,在秋黄的草原上燃烧着,从国道路边,放眼望去,我突然感觉,秋天的感情是那么浓烈铺张,毫不吝啬它的色彩,浓彩涂抹,唯恐哪一笔太淡,一定要将秋天的美韵诗意疯狂地注入草原,注入每一株植物的体内,于是经过诗意的过滤,发酵,酝酿,在一个合适的日子里,一齐把吸纳进去的都泼洒了出来。
于是,谁还会觉得秋色之下的苍茫草原是衰败,谁还认为草原上只能装着朔风烈马,谁还会把这里当作大漠秋场,持戟扬鞭。枫红是可以改变草原性质的,而且是一种强烈的色彩的加持与护念。马踏尘烟远遁,但马匹还在,不是战马,而是供人骑游的闲马。在五角枫树的树隙间,在猎猎的秋风里,但不是主角,只能算是五角枫的点缀吧。
有人骑在马背上,头顶着红枫,枣红的马慢悠悠地将步子拉得缓慢,仿佛是在抒情,拉长了韵脚,游人不醉?草原不多情?“绕树三匝”,曹孟德看到的是“乌鹊南飞”,恋枝不舍,哪里看见这般浪漫!同样的盘桓,心境不同。马主把缰绳递与我,我说我喜欢看。的确,我怕打断我对走不出五角枫磁力圈的原因的思考。
红色是浪漫,是相当于人类喜欢的红玫瑰,是有着独特的心语,这种心语,哪怕是一匹马都会懂得。是红色的火炬?秋的步子并未涉入深秋,些微的寒意,伴着秋风来袭,无疑,枫色更显出暖意。此时,正是傍晚,哦,马儿也要向红枫索一身红色的晚妆?游人散去,你要踏着晚妆的脚步回家?诗意啊,不只是属于人类。
还有一种点缀,算是广告,尽管这里是没有围栏的景区,也没有门头来注释,但各色的汽车,不下几百辆,都像一只只甲壳虫,潜伏在草原上,可汽车的颜色根本就不能和五角枫的颜色媲美,走不进“枫情万种”。
我靠近五角枫,没有披上厚外衣,只穿着秋衫,朋友志骏问我,不怕冷?我指指枫树,告诉他,每一堆都是草原上的篝火。我不敢去跟五角枫抢一个镜头,它是我遇见的新朋友,我要和它打个招呼。
来自代钦塔拉之北的突泉老者,坐在五角枫下,我投给他一个笑脸,我们并排而坐。
明知故问。我要找一个话题。他告诉我,老百姓叫五角枫是“巴什查干图”,汉语的意思是“色树洼”。色树主要指的是五角枫和元宝枫。顾名思义,元宝枫是“三裂”叶状。随手捡起飘落于身边的五角枫,从遥远的草原带回一片枫叶,就像我收到了一封情感灼热的情书,无需邮差,我担心透过红色,邮寄人会窥见其中的字,我坐于“花前树下”,花是枫花,树是枫树,突然觉得弥补了年轻时最遗憾的一幕情境。
老者驱一辆红色的三轮车。我问他专程到这里看五角枫?他点点头。也为了弥补曾经的失落?我猜对了,一直到晚年,他都在外地做生意,疏远了代钦塔拉的红枫。我也递给他一片五角枫叶,他笑着收下。或许,他和我有着同样的心思吧。
三
放眼,向五角枫点缀的草原深处。那些枫树,各自独立着,是相互对视的样子,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可惜我不懂得枫树之间的对话语言,彼此守望,也许这就是枫树保持距离的理由?想起“独木难成林”的话,这里的枫树确是独木,却也成林。原来是叫“疏林”,这是草原五角枫独特的景观特色,总有一种存在打破真理啊。没有滥竽充数,每一株都是重要的疏林角色,它们的存在,或许无法改变草原的气候,但没有一株五角枫是靠着庇护而生存,每一个个体,并非是靠怜悯而活着,狂风暴雪不止一次地威胁着,但五角枫都要挺过来。就像那些在枪林弹雨中存活下来的勇士,并非是幸运,而是被枪弹洗礼而成为英雄。
代钦塔拉,英雄的草原。这个名字是否就是这样得来?
寻一处高地,再极目。如硕大伞盖的五角枫树冠,就像绣在一幅黄色的地毯上,每一个不同角度看,都会发现其中的写意,远处的枫火就像擦着的火柴头,点燃了一拳大小的火苗。我突然想起童话的样子,童话是精致的小屋,而这里的童话是一朵伞花,可能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红色吧,童真,童趣,被古老的五角枫演绎着,看不清远处的五角枫童话伞,伞下也应该有一对人在窃窃私语,这是秘密,可以猜,猜中不看到更好。秋风轻袭,五角枫汇成了滚滚红海,就像驾着风而奔来,我不怕,希望红海之水,濯了我的足,燃了我的身。五角枫构成的疏林,仿佛就是为了我们可以看透吧,透过株距,一定会发现什么,但又是那么不确定,仿佛是半露半隐着秘密,多么诱人啊,只是无法揭开秘密的魔盒,总是不甘心。谁也不会给梦幻一个微词,因为梦幻奔来就是为弥补我们太过真实的眼睛。哦,看不清的,解释不了,就成了浪漫,是这样吗?人们总是会找到陶醉自己的瞬间。
夕晖,毫不吝啬地投给五角枫。一堆堆枫红的伞,突然少了握住伞柄的人,簇成了一堆堆伞花,花很大,不能掐一朵,有这个冒失的想法,广袤的草原一定会包容的。
或许,挺立的五角枫应该沐浴在夕晖里,歇息一会了,此时,又像是一峰峰驮着重物的骆驼突然卧下,希望秋风这条无形的鞭子不要抽打它起身。我将五角枫比作驼峰是合适的,因为那些枫树有的树龄已经三五百年了,看似是一个小红点,却是占地半亩有余,倔强,苍老,沉稳,隐忍,是我给骆驼的标签,也想把这些标签挂在枫树的枝上,以表达我对五角枫历史性格的赞美。
仰视,把五角枫和天空放在一个画面里。湛蓝的天,不携一丝云,真的是一洗如碧,就像一念私情也没有,带着纯粹的蓝来和五角枫的红相会,五角枫能燃烧一空的蓝?我有点恶作剧的想法,可不能让彼此听见。蓝和红,互补干扰,彼此就是一种遇见,枫不邀,云随意,纯粹的颜色,如果被勾兑了,会怎样,一定是破坏了色泽的纯度啊。鲜明的个性颜色,从不寻求改变,各自保持着,这是人类世界最向往的诗意境界,我们习惯这样做——讨厌一个人试图去改变另一个人的性格。这不是自然规律,是人为的世界。
把眼光收回。我想寻找五角枫的红是从哪里涌来,我想找到百年不老不朽的根源。一株三百年的老树,黢黑的树皮,裂开了皱纹,但绝不是风烛残年,那些遒劲的根已经从泥土里爬出,在周围勾画着它的力量,就像一个年轻人伸出胳膊,展示着它的臂力,还有肌肉。我将力气聚在胳膊上,暴起青筋,隆起肉疙瘩,不敢伸出来与之比试,尽管枫树不会嘲弄我无知,但这种力量感顿时袭遍全身。树根盘根错节,似蟒蛇缓行,但不是草灰蛇线,而是笔走龙蛇,是斗折蛇行。手中的笔力,何时能至此臻境!我又担心树下的草原怎么受得了这般持久的握力呢。人类发明了根雕这种艺术,是否就是因此而受到启发?树根在草原上刺绣着“根图”,怎么就看不见根的手里捏持的绣针呢?真的想借一根来,练练自己的臂力手工啊。哦,一刻也不离草原,根力顿生;不离开生活的土壤,笔力才遒劲。
四
真的是奇妙无比啊。我注目每一棵五角枫,极难找到一模一样,每一株都是特色鲜明的个体。一株深红,浓泼朱彩;一株大红,点燃篝火;一株浅红,如女子涂了淡淡的胭脂妆;一株橘红,透着一股暖色,是快要流淌下来的样子。一株紫红,仿佛是熟透的感觉,很想咬一口。橘黄,大黄,鹅黄,将秋色分解得如此细腻,这是什么样的化学方程式都无法写出的代谢和酝酿的过程,解析化学这门课程无能为力。一株五角枫上,红黄绿三色参差,交融,仿佛是要勾兑,谁也无法知晓要勾兑什么颜色啊。都喜欢,不能挑出好恶来,从未有过的取舍之难,占据心头。也罢,我就拿五彩缤纷,斑斓烂漫这样的形容词来赞美它吧,它不会怪我笼统,不能尽意啊。我突然觉得,一株五角枫,就是一曲音乐的合奏,颜色的音符,跳跃于树冠,在谱写田园交响曲?不,格局太小。应该是演奏一部时光之歌,自春唱起,秋天到了曲子的高潮,蹦出激昂的音调,于是才让游客这般沉醉,仿佛谁在五角枫树下说了什么,都是不和谐之音,肯定有人会投去让他闭嘴的目光。我看着枫色,唱一首红歌,可以吗?秋风作曲,歌词咏红。
我还知道,飘扬在内蒙古草原的马头琴,就是用五角枫木料制作的。哦,我想起了著名的马头琴曲《天堂》,脑海里迅速播放这支曲子,哦,我这才听懂了曲子的主题,原来是在告诉我天堂的颜色,就是那一树树的枫红。相比人们所说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觉得用枫色来感知“天堂”更具象,更有美感了。
我在这片布满五角枫的草原找到了历史传承的诗意。据说,这里的五角枫源自北京香山的红枫,300多年前,清庭远嫁科尔沁草原的固伦永安公主日夜思乡,皇后便把京城的红枫种子给她带到草原,从此草原上的红枫开始了它新的生命。香山红叶与代钦塔拉五角枫从此遥相呼应,因水土、阳光和地理纬度的不同,枫种发生了变异,香山枫树多为七角,草原枫叶皆五角。公主每日目睹枫树,枫树也仿佛听懂了公主的心事,从此,五角枫红成为一种思念的颜色。
五角枫,在我的心中,已经不仅仅是枫树的一种造型,不仅仅是一种自然属性,多么像国旗上的那枚五角星啊。红色,是不衰的颜色。民族相处的和谐,总是可以寻到源头,简单地归结为繁衍的力量,显然是肤浅的。同种共生,永结同心,永传红色,这些诗意的短语送给两地的枫红,最恰切。
我怎样表达我对这里的“枫色”的喜欢呢?俗气一点吧,那么多人选择和一棵树合影,我也与之合影,尽管我不如一株五角枫漂亮。
我有个想法,黄色应该被收割,红色总是被收藏,收藏在照片里,收藏在美好的记忆中。如果时间允许,我还有一个办法,搭起一座小帐篷,就露宿在五角枫树下,夜晚,我看着草原的星星,听听五角枫和星星的私语,听不见也不要紧,那就听听它的呼吸,一定也带着诗意的节奏吧。
五
我对合影的理解很特别。没有谁想与陌生者合影,但树木和石头除外。我登泰山就有心思要与那块“虫二”风景石合影,至今保存着对“风月无边”的美好记忆。我与五角枫合影,我要留住枫红的色彩,在所有的色彩中,红色最正能,我必须崇拜,五角枫不会拒绝我的贸然与丑陋。在树下,朋友志骏给我摄影,突然冒出一个自爱的想法——我太幸运了!
如果说一种颜色是勾兑的,枫色,是秋风勾兑的杰作。草原把它的颜色交给了枫树,绿色的草原睡去了,很安详,安详的模样就是一地金黄,也是睡眼朦胧的情态。五角枫是醒着的样子,那么热烈,那么神气。草原的秋色绝不是漫不经心的,应该有着自己的“色系大纲”,只是我瞥见了一眼而已,根本顾不得去翻看。
从代钦塔拉的五角枫疏林继续北行,秋风在车窗外吟着歌谣,我打开手机搜索到代钦塔拉歌手哈斯图斯演唱的《代钦塔拉我的家乡》,记住了一句歌词——五角枫架起彩色的桥梁,又将我带进那片五角枫疏林。
怎样形容这歌声呢?缤纷的枫色,宛若天籁。
深透远古的呼唤,传递着英雄的色彩。红色挂在树冠,也涂红了我的记忆,装饰了斑斓绮丽的梦。这个梦,不能拖延,今晚住在巴仁哲里木,梦见代钦塔拉的枫色。
2023年10月22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秋天的这抹红,在草原,那更是特别点睛吧。英雄的色彩,是红,血脉的色彩,也是红,力量的色彩,还是红。红是生命,红是热烈,红是温度。根植于草原的这抹红,是英雄染就的,是民族的,是团结的,是力量的。
作者借五角枫,大抒特抒心中的情感,串联起代钦塔拉的前世今生,这一抹枫色,摇曳在秋天的草原,摇曳在作者的心中。激发了作者心中加倍的温暖,五角枫点燃了草原,也点燃了作者与读者。看似写五角枫,其实表达的是民族大团结,是英雄情怀。
我也是第一次注意到枫叶的样子,知道了元宝枫五角枫七角枫,我院落里还有八角枫。枫色醉人,秋天若没有枫红,那真的是失色啊。我和你一样,喜欢枫红。
枫红主语民族的,是团结的红。如何隔断历史的做法都是无知的。中华民族是一个和谐的大家庭,每个民族都是英雄。我歌颂这种美好。
英雄的草原,我或许解读的有些肤浅,但枫红的确是英雄的颜色。所以我坚持我的观点。
很期待素心老师的佳作,遥握,问候秋祺,谨祝编创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