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暖】奶奶的私房钱(散文)
又是深秋,越冬的疏菜已经种下,奶奶的菜园子里安静了下来。不用到集市上去卖菜,奶奶常从屋里走到院子里,看看干净的院子,摸摸那些靠在墙上的农具,摆弄摆弄闪光的刀铲,又理了理干净的锅碗瓢盆,各处整洁地让人愉悦。转了一圈后,她见实在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就干脆来到巷子里。
以前深秋时的巷子里正热闹着,那些做鞋的、织毛衣的、抱着吃奶孩子的、打牌的、下棋的、拉闲呱的人全聚到了巷子里。孩子们则在土路上挖个圆形的小窝,看谁能把玻璃珠弹进去。或在地上划出一个个的方格,把沙包从这个格踢到下个格子里,那欢快的争闹声都快把巷子吵翻了。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们会从家里端来饭碗聚在一块吃,相互比较着谁家的饭最好。若是看到带有荤腥的菜,便一哄而上地抢起来,大家都是同祖同宗,客气倒显得生分了。自从巷子里的土路变成水泥路,孩子们的吵闹声消失了,变大了的孩子们也一个个地跑到城里,奶奶想不通城里有什么好的,能让他们甘愿放弃长大的地方。空荡荡的巷子里找不到人和她交谈,奶奶只好自言自语地叹着气。
突然一阵秋风吹来,随风飘来的落叶流水似聚在奶奶的脚旁打着转,转了几圈后又像鸟一样呼地一声飞向远处,奶奶忙往地上连呸了几口。巷深秋风长,这风刮得邪乎,夜里怕是要降霜,地里的菜也该保温了。顺着风的来路看去,孙媳陶敏晾晒的那些衣服被风吹得圆鼓鼓的,像风筝那样地飘摆着。待风泄了劲后,衣服又被狠狠地抛下。她快步来到衣服前,不停地在衣服上拍打着。她不想那些随风飘来的尘埃落在衣服上。孙媳妇可是城里来的姑娘,知道干净着呢。
虽然住在山村里,奶奶却常感叹她的命好,摊上了一个脾气好的老伴。老伴从不去招惹是非,一天到晚就知道埋头在菜园里干活。按他摸出的诀窍,他能把各种应季的果蔬伺候地鲜嫩水灵的,谁看了都会喜欢,拉到集市上也能卖出好的价钱。爷爷优点是老实,缺点也是老实,卖菜时见了熟人就会面红耳赤的,手脚抖动着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好好的一个人像做了亏心事一样的心虚,心里胆怯也就谈不上去与人讨价还价了。见他这样逢人就羞就怕,奶奶常玩笑道,咱家住的离孔老二近,中他的毒太深了,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大家该怎么活下去。老辈人不是常讲君子固穷吗,爷爷在辩解时脸上的沟壑就更深更红了,他不知道自己还在羞于谈钱时,山外人已在热火朝天地做着生意,甚至为了价钱的高低而争得面红耳赤,他们为了钱早不像爷爷这样还顾着情义。跟着奶奶卖了几次菜,爷爷也没能炼出泼辣的胆量来,仍是见人就脸红。见卖菜对他来讲实在是一种折磨,远不像他在田里种菜那样自由,后来奶奶卖菜时就干脆让他留在了家里。
自从两房孙儿媳娶到家里后,奶奶很快就给他们分了家,分开后各白有了压力,他们才能学会自立。而爷爷奶奶则趁着体力尚好、孩子们的牵绊也少,开始种菜攒钱。奶奶每次卖了菜,都会把整的存起来,零钱留在平时有个头疼脑热或人情来往上用。她想等将来老了干不动农活时,再动用那些整钱来养老。都说养儿能防老,等真正老到了张口向儿孙要钱的那一天,那些做儿孙的有几个能痛快答应的,当然儿孙也有儿孙的难处。因此老人们都会趁着身体还壮实时为自己准备着养老钱,有人甚至连葬礼上的花销也备好了。一场葬礼下来,儿孙们非但不用掏钱,还能分到不少遗产。这样的结果不但儿孙高兴,邻人的评价也会很高,有这些现成的例子摆在那里,这让奶奶不敢停下攒钱。当然攒钱也有风险,有人突然死去时,来不及向家人交待钱在何处,等找到藏钱的地方时钱已经烂掉,家人只能落个懊悔不已。这又让奶奶时常担着心。
家里的生活发生重大的改变,还是在这个城里的大孙媳妇娶来后。孙媳妇陶敏刚来时,她看到什么都觉得好奇,她不但对祭祖、给长辈磕头的繁杂仪式感到好奇,连老母鸡为啥喜欢在柴窝里下蛋这样的小事她也想问清。一个个奇怪问题有时连奶奶也难以回答,还好的是她还能分清麦苗与韮菜,没有闹出太大的笑话。家里来了男客,这里的规矩是女人不能上桌去陪着吃饭。陶敏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对这里的影响之深,她说这都是什么年代的规矩,咱们也该改改了。在她的坚持下,大家抛掉了这个陈旧的老规矩,此后家里来了客人,相陪的人多了,你一句我一句的话也多,饭桌上就没有断过笑声,过日子不就图个热闹吗。有一次,爷爷穿了一件背心,光着两个膀子,在烈日下侍弄着他的菜园子。陶敏看见爷爷的背心就捂着肚子咯吱咯吱地笑弯了腰,爷爷,爷爷,你穿的是什么,是蜘蛛网子吗。听到她的喊叫,大家这才想到爷爷的背心坏了,上面全是汗水沤出的破洞,看上去和蜘蛛网子一样。但笑归笑,笑完后陶敏马上跑到镇子里给爷爷买来了新衣服。当新衣服递到爷爷手上时,爷爷还犹豫着不想换,说咱们山里人都是这样,穿着旧衣服自在。
陶敏花钱的事还有很多,她每看到奶奶那些老旧的东西,连个招呼也不打就买来新的换掉了。她怕两位老人事先知道,会心疼她花钱而拦着她。时间不长,厨房里的锅铲刀勺、碗筷、菜板,甚至连桌凳也全被她悄悄地换成了新的。长辈们身上穿的衣服,也被这个媳妇今天一件明天一件地给换了个遍。身上穿的比过去好了,心里变得畅快,逢人也想多说话了。但每见孙媳妇又买来新东西,奶奶满脸都是担忧的神色,丫头,俺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花那些冤枉钱干吗,留着给你们还房贷吧。陶敏便劝奶奶不要多操心,会花钱的人才能想法子去挣钱。她想,守着大山这样的宝库,只要不偷懒,多卖些山里的特产房贷钱就有了。孙媳妇不但改变着这个家的外观,也在影响着这个家庭的花钱习惯。这让老奶奶时常会怀疑自己攒钱是不是错了,是不是要学着年轻人那样,挣来钱后多吃点好的,身体养好了也能减轻儿孙的负担。
奶奶正拍打着那些衣服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陶敏人没到那清脆的笑声早到了。她来到奶奶身前大声问道,奶奶,你还记得咱们的约定吗。老太太想了半天,猜不出孙媳妇想说的是哪件事,她便试探着问道是不是生娃的事,趁奶奶的身子骨硬朗,早生下娃还能替你们带着。
陶敏笑道,孩子当然是要生的,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提醒你一下啊,一百……陶敏调皮地伸出一根指头在奶奶的眼前晃动着。没等奶奶开口,她又笑道催道,快想啊,想不出来就不给你生重孙子。听到重孙子,奶奶瞬时来了精神,她想到了陶敏曾答应过带她们旅游的事。当初陶敏买房时奶奶曾拿出十万块给陶敏当首付,知道这是爷爷奶奶多年种菜辛苦攒下的钱,陶敏当时一口就回绝了,而老奶奶却怎么也不答应,娘俩推来推去的僵持了下来。奶奶想到好多人都是主动伸手向老人要钱,不给钱还不高兴,便不愿再答理老人,结果一家人过得越来越疏远。相比之下,这个孙媳妇的人品实在是没挑的,不但不向他们要钱,反而处处为他们操心。那天老奶奶越想越激动,竟呜呜地哭了起来。婆婆在一旁不忍看着老人的一片心意被拒,就劝陶敏收下了奶奶的钱。陶敏随后便许下了诺言,趁着爷爷奶奶的身体好,她要带他们到一百个地方去游玩。紧接着他们就去了北京,回来后又到了沂蒙山里。从未出过远门的两位老人回来后逢人就夸孙媳妇。详情在《山村迎来了富豪女》中也有描述。
有了陶敏的提醒,奶奶终于想起了陶敏要带他们到一百个地方游玩的许诺,她忙笑道,那话你还当真了,出门不用花钱吗,外面的东西那么贵。早有准备的陶敏回道,奶奶你先别忙着回绝,这次到济南你们也不去吗。原来爷爷的大姐家在济南。陶敏结婚时,这位大姑奶因为生病没能来参加婚礼。爷爷一直担心着这位老姐的病情,早念叨着等秋后闲下来时能去看看。你这鬼丫头,爷爷要知道带他去济南,不知道会有多高兴,这次我想不去也不成了,奶奶满意地笑道。
谁也没有想到,临出发前的头一天,奶奶颤巍巍地捧来十万块钱给陶敏。见陶敏不接,奶奶劝道,拿着吧,你叔家的弟弟也有一份,两家不偏不私。看着奶奶那满脸真诚中露出的渴望神情,陶敏那一刻竟呜呜地哭了起来,她知道那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奶奶这是把余生都交给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