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刚刚的噩梦把狗剩着实吓得不轻。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狗剩抓过炕桌上的烟盒，看着烟盒里仅剩的一支香烟，狗剩极不情愿的下了床。
　　 冬日里的火旺村格外寒冷，随着年轻人陆续前往城里打工上学，村里只剩下些老弱病残，而自小因为小儿麻痹症落下残疾的狗剩自然位列其中。
　　 灶火旁，狗剩吃力地蹲下，将几根木柴一股脑地塞进灶膛里。找了些旧报纸，狗剩摸过一旁的火柴，取出一根划着，将点燃的报纸慢慢推进灶膛中，随着柴火被慢慢引燃，狗剩将剩下的旧报纸也一并塞了进去。
　　 一旁的水缸里，狗剩往锅中加了些水，将刚从鸡窝里摸出来的两个鸡蛋放进锅里。正准备打水洗漱时，一个俏丽地身影出现在小院门口。
　　 花布棉衣，蓝布棉裤，军绿色的棉帽子，一张略显稚嫩的小脸被寒风吹得红红的。然而在狗剩的心中，拥有这般样貌的小玲便是仙女。
　　 “小玲来啦，快进来暖和暖和。”隔着玻璃，狗剩朝小玲挥手说道。
　　 “狗剩哥，快过来帮把手。”拎着篮子的小玲笑着回应道。
　　 喜出望外的狗剩这才注意到小玲手中拎着的篮子。放下手中的脸盆，狗剩连忙一瘸一拐地迎了出来。接过小玲手里的篮子，狗剩赶忙将小玲让进屋里。
　　 “什么东西那么重？”狗剩疑惑地掀开盖在盖在篮子上的布。“我去，这么多柿子，还有冻梨！”狗剩惊讶地问道。
　　 “我自己做的，俺娘让我给你拿点过来。”小玲一边烤火一边说道。
　　 “嘿嘿，咱妈就是疼咱。”狗剩笑道。
　　 “去，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呢。”小玲脸颊一红，羞道。
　　 “唉，要不是有你在，我还真不知道在这里怎么熬下去了。”狗剩说完，便提着篮子走了出去，将柿子和冻梨一个个摆在窗台上。与此同时，闲不住的小玲从锅里把两个热好的鸡蛋捞出来盛进碗里。换了一些水，小玲从一旁的缸里蒯出一小碗棒碴倒进锅里。盖上锅盖，小玲接过狗剩递过来的篮子。
　　 “妈的病怎么样了？”狗剩问道。
　　 “唉，还那样，一到冬天咳得都下不了炕。”小玲叹了口气说道。
　　 “明年开春以后，咱一块带着妈去大城市的医院看看吧，村里的卫生所也就只能开点药维持，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狗剩说道。
　　 “唉，哪有钱呀。”小玲说道。
　　 狗剩自知说错了话，赶忙低下头闭紧了嘴巴。然而下一秒，放在炕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狗剩，知道我是谁不？”电话里，二牛的声音传了过来。
　　 “二牛？”狗剩先是一愣，随即问道。
　　 “狗剩，我回来了。晚上来我家的小卖部喝点呀！”电话那头，坐在火车上的二牛说道。
　　 “你......你真的是李二牛？”狗剩还是不信，继续追问道。
　　 “废话，我不是李二牛难道你是啊？”狗剩的问题让二牛有些哭笑不得，笑骂道。
　　 “那你知道我是谁不？”虽然已经听出是二牛的声音，狗剩仍然笑着继续追问道。
　　 二牛刚想接话。转念一想，便话锋一转道：“听说咱们火旺村第一大傻蛋狗剩同学要娶亲了，我这个火旺村第一大帅哥自然要来祝贺一下啦。”
　　 “呸，你个扁犊子玩意儿，滚！”狗剩怒吼道。
　　 “哈哈哈哈。”电话那头传来二牛的笑声。
　　 “谁呀？是二牛吗？”堂屋的小玲问道。狗剩点了点头，继续同二牛隔着电话斗嘴。
　　 “话说二牛，你在城里呆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回来了？”闹了一阵后，狗剩问道。
　　 “唉，一言难尽。晚上见面再说吧。村里现在还有谁在呢？”二牛问道。
　　 “我，小玲，大美，柱子，还有赵二来。”狗剩说道。
　　 “柱子和赵二来也回来了？”二牛问道。
　　 “嗯，柱子和赵二来去年回来的，说是在城里混不下去了，就回来了。赵二来和柱子在一个建筑工地干活，听说是因为包工头卷钱跑了，两人在城里实在呆不下去了才一块回来的。”狗剩说道。
　　 “这群畜生。”二牛愤愤道。
　　 “唉，入冬前俩人又出去打了点零工，这才拿了点钱回来，要不就真得喝西北风了。”狗剩说道。
　　 “刚才听说话，小玲在你那吧？你让她听电话。”二牛说道。
　　 “二牛哥。”接过电话，小玲说道。
　　 “小玲，这几天你见过大美吗？”听到小玲的声音，二牛连忙问道。
　　 “大美这几天一直在县医院里照顾你爸呢。我昨天见大美回家拿东西，听大美说你爸恢复的挺好的。”小玲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火车估计中午才能到，我先去趟县医院。你叫上柱子和赵二来，晚上咱们一块聚聚。”二牛说道。
　　 “嗯，好。”小玲说完，将手机还给狗剩。和二牛又闲聊了一阵，狗剩便挂断了电话。
　　 “二牛他爸到底怎么摔的？”狗剩问道。
　　 “唉，还不是因为咱们村口那条烂路。去年政府主导的村村通工程，路修到咱们火旺村的时候，隔壁水旺村的人非说这条路占了他们水旺村的地。县里来人几次到水旺村做工作，可人家就是不答应，那段时间水旺村的人天天跑到施工现场闹，后来工程队就把排水渠修好了，剩下的工程就搁置了。那次二牛他爸去县里采买，这才一不小心连人带车一块载进排水渠里的”小玲说道。
　　 随着火车缓缓停稳，二牛提着行李走下火车。此时等在月台上的大美见二牛下了车，欢快地迎了过来。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大美一头便扎进二牛的怀里。
　　 “大美，这几天辛苦你了。”二牛说道。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大美连忙整理了一下衣服。接过二牛手中的背包，两人便有说有笑地朝车站外走去。
　　 “爸，我回来了。”县医院的病房里，二牛推开房门说道。
　　 “回来啦。”一见是二牛，二牛的父亲李铁钢笑道。
　　 将手中的拉杆箱放在一旁，二牛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父亲床前嘘寒问暖。身后的大美则将刚在医院附近的菜市场里买的水果放下，有些拘谨地坐在了二牛身旁。
　　 晚些时候，二牛和大美一起离开病房。医院门前的马路边，大美挽着二牛的手，俩人一同上了一辆回村的小巴士。
　　 “这不是二牛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刚一上车，小巴司机冯二奎便笑着问道。
　　 “二奎叔，我刚下火车就赶过来了。”二牛回应道。
　　 “回来和大美结婚的？”冯二奎笑道。
　　 “对呀。”没等二牛说话，大美便抢先说道。
　　 “好好好，回头我等着喝你们俩的喜酒哦！”冯二奎说着，便发动了车子。
　　 夕阳余晖，经历了一路颠簸，二牛和大美走进村里。小卖部门前，狗剩和小玲躲在一旁打情骂俏。赵二来和柱子则郁闷地蹲在墙根下抽着烟。一见二牛和大美，众人便纷纷迎了过来。
　　 推开小卖部的门，二牛从里屋搬出来一张桌子。从柜台后面翻出一个托盘，蒯了一盘子花生瓜子放在桌上。又从货架上拿下两瓶酒和几个玻璃杯子。而小玲和大美则一起走进厨房，没一会儿功夫，便张罗了一桌子的菜。
　　 接过大美递过来的碗筷，二牛拧开酒瓶的盖子，推杯换盏间，几个男人的脸上早已涨得通红，就连小玲和大美两个女生的脸上也泛起了阵阵红晕。
　　 “二牛，这次回来了，以后就别走了，咱们哥几个凑一块干点什么吧。”将酒杯放下，柱子首先开口道。
　　 “柱子，你和二来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听兄弟的，咱不能辛苦了一年，最后都便宜了那个包工头。明天我陪你去县里的派出所报案，我就不信咱要不回钱来。”二牛说道。
　　 柱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摇了摇头说道：“唉，没用的。像我和二来这样的农民工，城里不知道还有多少，根本就管不过来，别指望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一听柱子这么说，二牛有些着急地说道。
　　 “二牛，你先别急。我和柱子去年就去派出所报过案了。派出所也受理了，我和柱子后来去县里打零工的时候也问过几次，答复就是让等着。”赵二来说道。
　　 二牛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大美拦住了他。“我上班的那个服装厂最近要扩建，回头我再和厂长说说，让柱子和二来都来服装厂上班吧，最起码先有个稳定的收入。二牛，你也得来。”说完，大美扬起眉毛看着二牛。
　　 虽然很想拒绝，但二牛心里很清楚，眼下光指着小卖部，是无论如何也养不活自己和父亲的，况且自己打算拍短视频赚钱的事情，眼下时机还不是很成熟。想到这，二牛点了点头，大美的脸色这才转怒为喜，拧在二牛腰间的手这才松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牛翻出父亲的茶叶。接过大美递过来的几只洗好的玻璃杯，提过煤炉上的水壶，给每个人倒上热水。
　　 “大美，我和二来也没干过裁缝，去服装厂上班，能干点什么呢？”柱子问道。
　　 “听厂长说，服装厂扩建以后打算招几个保安，你俩要是想学怎么做衣服的话，就跟我一起进车间，我教你们。”大美说道。
　　 “大美姐，我也想学，不过......。”一旁的小玲说道。
　　 “回头让咱妈白天来小卖部里，晚上下班了你再接回去。”大美想了想说道。
　　 “额，你不会是想把我家改成养老院吧？”二牛郁闷地问道。
　　 “有什么不好？年轻人都去打工了，村里的老人怎么办？更何况小玲母亲哮喘病那么严重，自理都成问题。小玲的两个哥哥都在城里打工，根本不可能回来照顾，在这么下去，小玲一辈子都只能窝在村里。”大美说完，一旁的柱子和二来纷纷点头，只有狗剩在一旁默不作声。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些欠妥，大美继续说道：“狗剩，我有个想法。我们都去服装厂打工了，两个老人和小卖部都需要有人照顾。这工作就交给你了，你看怎么样？当然也不会让你白干，我和二牛每个月从工资里拿出一千块前给你，算是工钱。小玲那份，你们回去自己商量吧。”说着，大美笑盈盈地看着一旁羞红着脸的小玲。
　　 “大美姐，怎么能再让你破费。工钱就免了。”小玲连忙说道。
　　 “小玲，你刚进厂，做学徒工每个月的工资顶多也就两千块钱。你和狗剩以后要一起过日子，手里没钱怎么行。国家这些年一直鼓励企业录用残疾人，听说能减免税收，国家还会给企业不少补贴呢。我回头跟厂长好好说说，等二牛他爹的腿好些了，让狗剩也一起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以后的日子就有奔头了。”大美说道。
　　 “都是一个村的，什么钱不钱的。咱们几个哪个不是村里的老人看着长大的，我爹妈死的早，当初如果不是小玲她娘，我恐怕早就饿死了。要是以后真能进厂工作，我和小玲也能带着娘去城里的大医院找医生看病了。”狗剩说道。
　　 “二牛，看你半天没说话，想什么呢？”见二牛在一旁出神，小玲问道。
　　 二牛起身从柜台里拿出两包香烟，将一包烟扔给对面的柱子和二来，自己则拆开另一包，取出一只叼在嘴上点燃。想了想，二牛才缓缓地说道：“在城里打工的时候，你们猜猜我碰见谁了？”
　　 “谁啊？”赵二来点燃香烟问道。
　　 “水旺村的刘水生。”二牛说道。
　　 “水生！”一听这个名字，狗剩先是一愣，“水旺村那个刘水良家的那个小儿子刘水生？”狗剩问道。
　　 “对啊，我大学毕业以后一直找不到工作，就去了一家商场里当保安，水生正好也在，我俩就在一块了。”二牛说完，疑惑地看着狗剩。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有些大，狗剩连忙抓过桌上的香烟，抽出一支点燃。大美看向一旁的二牛，二牛摇了摇头，谁也没再接这个话茬。
　　 众人散去后，二牛同大美一起收拾着碗筷。往木盆里兑了些热水，二牛坐在煤炉边洗着碗筷。大美则拿着抹布将桌子擦得一尘不染。夜色渐浓，两人谁也没说话。拿过屋子里的搪瓷脸盆，大美兑了些温水，解开绑在头上的头绳，便清洗起一头齐肩的长发。
　　 躺在里屋的炕上，品尝了初夜滋味的大美此刻抱着二牛甜甜地睡去。而满头是汗的二牛此时却有些辗转难眠。大美的提议眼下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但二牛回家时在火车上就已经开始构思如何拍段视频的事情了，而大美的提议彻底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尽管多年以后，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成为服装厂厂长的二牛十分庆幸自己当初听从了妻子大美的建议建厂工作，但水生的建议还是让二牛的此刻的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
　　 躺在炕上，狗剩想着刚刚二牛说过的话，没人比自己更了解那个刘水生了，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水生的父亲刘水良，狗剩的父母也不会因为矿难双双去世。
　　 那时候狗剩只有七岁，因为得过小儿麻痹症，狗剩的一条腿从小就是瘸的。那时候水旺村和火旺村的关系还很融洽。狗剩的父母从水旺村的刘水良口中得知有一家国营煤矿正在招工后，狗剩的父母将狗剩托付给小玲的母亲照顾，便同刘水良和两个村子里的不少乡亲一起去那家煤矿工作。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一去便是永别。
　　 更令人气愤的是，狗剩的父母去世后，侥幸生还的刘水良却打起了狗剩父母和火旺村许多因为这场矿难遇难的村民的抚恤金的主意。
　　 直到火旺村的遇难者家属闹到矿上，矿场的领导才发现拨付给火旺村村民的抚恤金被刘水良和当时负责发放抚恤金的会计李水根全都装进了自己的口袋。虽然矿上最终重新给火旺村发放了抚恤，刘水良和李水根也因为这件事双双进了监狱。但两个村的仇，也自此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