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暖】大爷的最爱(散文)
大爷二十三岁那年从部队退伍回来,穿着一件军大衣,身后还跟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
女孩是土生土长的贵州姑娘,敦敦实实的个头,长相一般。第一次见面,大爷就对我和哥说:“你们的大娘,快叫大娘!”
我和哥还没等叫呢,奶奶就走过来说:“叫什么大娘?这件事我同意了吗?”
一向听话的大爷,那天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奶奶说了句:“我俩已经领证了,受法律保护,谁不同意也没用。”说完,敞开军大衣,把女孩一把裹进军大衣里进了屋。一向专制的奶奶看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也只好默认了。
大爷穿回的军大衣,除了袖口有些发旧以外,衣服整体还很干净如新。大爷说,这件军大衣是他的最爱!平时这件大衣就挂在房间的衣橱架上,大爷怕染上灰尘,就用一块塑料布罩着。平时不舍得穿,只有出门串亲戚时,大爷才会把它穿在身上。
那年,奶奶和爷爷为了家里人能在冬天吃上青菜,还在老屋前面整了一个大棚。大娘对大棚很有研究,每天都会去大棚干活,她说在贵州娘家,家里就有一个大棚,对于一些温度,蔬菜应该适应的环境,她掌握一些。也别说,大棚在她的经营下,里面的青菜长势良好。青菜吃不了的,大娘会拿到集市上卖。冬天的东北冷得邪乎,大娘每次去集上卖菜,都会把菜全部卖完才回来。由于在外呆时间长,有几次回来,都冻得鼻涕眼泪一起流,搞得大爷很是心疼,又煮姜汤又给煮汤药的。从那后,她再出去卖菜,大爷都会让她穿上自己的军大衣。大娘知道军大衣是大爷的最爱,所以也舍不得穿,大爷就硬把大衣帮她穿在身上。
一次,大娘卖菜回来,脱大衣时发现大衣少了一个扣子,大娘急忙跑出去找,也没找到。大爷听说丢了一个扣子很着急,顾不得吃饭就顺着原路一路找到集上,结果转到天黑也没找到那个扣子。大爷失落地说:“唉,扣子丢了,只能明天去集上再买一个一样的了。”
第二天大娘去卖菜,大爷特意跟着去了,找遍了杂货店也没看见有和他军大衣一样的扣子。这回大爷着急了,回到家嘴里磨叨着:“这么大集市连一个卖扣子的都没有。”一边说着,一边还来回走着,就像中了邪一样,中午饭也没吃几口。
我说:“不就一个大衣扣子吗?至于那么神叨叨的吗?”
大娘说,这个军大衣是大爷的班长留给他的,班长在一次救火中牺牲了。本来那天应该是大爷出警的,不巧的是大爷那天有些发烧,班长就代替他出警,出警前班长还给大爷煮了姜汤,还把自己的军大衣压在他的身上,说让大爷捂捂汗,兴许睡一觉就好了。结果班长却没有回来……
我和哥下午没课,就去前院的田雷家玩,玩着玩着哥把我拽到一边,悄悄对我说:“我刚才看见田雷他爷爷屋里挂着一个军大衣,上面的扣子和大爷的扣子一模一样,我就拽了一个。”
哥说完,还摊开手掌让我看,果然是和大爷的大衣一样的扣子。我对哥说:“你咋能随便拽人家的扣子呢?你这是偷!快给人家放回去。”我命令着哥。
哥小声说:“揪都揪了,放回去人家也发现了。再说了大爷丢了扣子都要魔怔了,咱俩帮帮他不好吗?”也是呀,想想哥说的确实也不错。我就拽着哥回家了。
回到家,哥把扣子给了大爷。大爷见了,脸上立马有了笑容。他急忙问我们,这个扣子哪来的?哥没敢说是在田雷家军大衣上拽的,只说是捡的。大娘高兴地拿来针线,正要缝呢,田雷就哭啼啼来到我家,他说他被他爷爷打了一棍子。
“你爷爷为啥打你呀?”大娘一边给田雷擦眼泪一边问。
田雷说,他爷爷的军大衣不知被谁拽掉了一个扣子。拽的时候也许是用力过猛了,还把大衣拽撕了一块。他爷爷非常生气,非说是他干的。
大爷听了,拿着手里的扣子问我和哥,这个扣子到底是哪来的?哥吭吭唧唧不敢承认。这时奶奶走了进来。了解了事情经过后,举起了手里的拐杖,不分轻重就向我俩抡了过来,并声嘶力竭地吼道:“这是偷盗,是小偷!我这辈子最烦的就是小偷!”
奶奶为啥恨小偷呢?只因为那年奶奶去三岔河看老婶和老叔。带去了家里人攒的盖房子钱。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资金呀。本来去之前,开火车的老叔就说:“最近火车上经常有人丢钱,丢东西的。你们一定要把钱拿好。”
本来母亲已经给父亲裤腰上缝了一个钱袋,让把所有钱缝在裤腰里。可是爱显摆的奶奶,偏说用不着那个,她会腿脚功夫,谁也不敢偷他的东西,就把钱装在大姑买的一个红皮包里。奶奶挎着红皮包,四处显摆着说给人们听:“看看这皮包颜色多正。这可是我闺女花了一百元钱买给我的。”她一边说着还一边让人看着,摸着。结果下车时,她准备从里面拿一张纸擦鼻涕,才发现红皮包里的钱不见了。皮包从侧面给割了一个长口子。钱被贼偷得一分不剩。那可是我们全家人省吃俭用血汗钱呀!
奶奶当时一口气没上来,就直挺挺躺在地上。尽管老叔是火车司机,发动人们去打听找,也没把钱找回来。奶奶为此憋屈呀!住了一星期医院,回到家每天坐在火炕上抱着那个红皮包发着呆。嘴里不停地骂着小偷!奶奶平时过日子节俭,一分钱掰两半花,平白无故丢了那么多钱,老叔家的房子是盖不成了。她心疼呀!从此后,奶奶恨透了小偷。大爷为了给奶奶出气,就每天去火车站蹲守抓小偷,他每天穿着那件军大衣,除了做好事,帮忙管理秩序,他还抓小偷。看见有人偷东西他绝不手软!
一次,有个大娘刚下火车,上了一趟厕所钱包就丢了。大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大爷心疼地上前扶起大娘说:“大娘呀!别急,我帮你抓小偷。”
当大爷打听到大娘的钱有可能让一个惯犯叫坏三的偷走了时,在车站四处找寻坏三。那天,坏三偷了钱正在大道边喝羊汤呢,大爷上前逼他掏出钱还给那个大娘。坏三却说:“你哪只眼睛看我偷她钱了?”说完还不服气地把手里的筷子狠狠扔向大爷。据说,坏三在社会上混了有好多年了,会一些猫脚功夫。有人明明知道他偷了钱,也不敢管他要。大爷可不管那个,上前一把接住他扔过来的筷子,并抬起脚踢了他一脚。坏三哪受过这个呀!就和大爷动起手来,几个回合下来,大爷就把他按在地上。大爷严厉地教训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干啥不好,非要当三只手!”
大爷说完,说啥要拽着他去派出所。坏三被大爷的气势吓住了,就差给大爷跪下了。大爷属于见好就收的人,他对坏三说:“你把今天偷的钱都掏出来,就饶了你。但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偷钱,我打断你的腿!”
几天后,大爷还和奶奶好心地去了坏三家,帮他介绍了份看皮带的工作。从此后,车站再也见不到坏三的身影。
那天,大爷和母亲领着我和哥一起去了田雷家,哥主动承认了是他拽的那个纽扣,由于当时纽扣不好拽,哥就用菜刀用力划了一下,结果把衣服也划破了。母亲帮着把纽扣缝好,说了道歉话就回了家。
回到家里,大爷告诫我和哥,以后再也不要随便拿人家东西,当小偷了。小偷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不劳而获的享受,而丢了东西的人多难过呀。你俩难道忘了那年你奶奶丢钱的事了吗?
奶奶还翻出自己的瓶瓶罐罐,找了半天,终于找了一个和大爷军大衣一样的扣子。大娘把军大衣扣子缝好,以后出去卖菜,再也没舍得穿那件军大衣。
大娘家是贵州农村的,是个能吃苦的人,为了大棚里的蔬菜长得好,卖个好价钱。大娘和大爷每天守在大棚里,施肥浇水,隔一段时间大娘会去集市上卖菜。那一段日子,家里的生活全靠大棚菜养活我们一家人。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大爷和大娘去大棚干活,却发现大棚里的菜让人偷了很多。那天,大爷的军大衣穿到大棚,忘记穿回来了,也丢了。大爷这回可真急了,军大衣可是大爷的最爱呀!他发疯似的开始在村里人家挨家挨户找起来。奶奶后来听邻居脆灵嫂子说她一早出去找羊,看见前院的刘铁柱拉了一板车的东西用棉被子盖着说去街里,看着像是青菜。而且他也穿了一件军大衣。刘铁柱可是我们村里有名的赌棍,因为赌钱输光了家底,他老婆也和他离婚了,他家里只有一个瘫在床上的老爹。
大爷就和奶奶一起去了街里找他,果然看见他正在街里卖着青菜。大爷上前看了看他穿的军大衣,看见那个新缝上去的扣子。一把揪住他,逼着他脱下大衣,然后挥拳就打。一边打大爷一边说:“你这个混蛋!你也配穿这个军大衣吗?”
奶奶怕出人命,就急忙喊“停!”刘铁柱交代了他偷我家大棚菜,并拿了军大衣的经过。他说他好赌,输了钱,家里一些值钱的东西,都还了赌债,家里老爹病了要去医院看病没钱,家里也没吃的了。他咋也不能让他老爹,病死饿死吧。他说得也怪可怜的,还挤出来两滴泪水。奶奶和大爷动了恻隐之心,就原谅了他。大爷还和他去了他家,和他一起送他老爹去了医院。看了医生抓了药,还帮他一起把他老爹背回家。
大爷从他家回来说,刘铁柱家里太穷了,大冬天也不烧个火炕,煤都没买。房间里冷冷清清的,他爹就每天躺在冰凉的炕上太受罪了。他和奶奶商量,能不能帮帮刘铁柱和他爹。奶奶听后想了一下,就让父亲和大爷给他家装了一板车的煤和柴,又给拿了一些粮食。但这也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呀?
“必须让刘铁柱戒赌!”大爷说。自从那天大爷揍了刘铁柱,他也怕了大爷。大爷就说:“我来管教他吧,我一定会让他改邪归正的!”
那些日子,正好我家附近前面工厂招运煤工,大爷就拽着他一起报了名,每天和他一起去工厂运煤。在大爷的监督下,他慢慢不再出去赌博,改掉了赌博的坏毛病,一心一意去单位上班,家里的日子也过得好了起来。后来在奶奶的牵线下,村里的钱寡妇和他结了婚,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过年的时候,他来我家给奶奶拜年,身上也穿了一件军大衣。他告诉奶奶,这个军大衣可不是偷的,是他自己挣钱买的。他要穿着这个军大衣用自己的双手挣干净钱,做一个和大爷一样的好人。以后绝不会再赌钱了!
过完年,大爷还和刘铁柱一起报名去山里做了护林员。大爷还特意穿上了那件从部队带回来的军大衣,并狠狠拥抱了大娘。
大爷去了山上两个月后的一天,为抢救山火,受了伤被送进了医院。烧伤不是太严重,但却被检查出糖尿病并发症肾衰。由于那时家里也穷,再加上大爷的病情已经到了晚期,最后病情越来越严重,不到半年他就去世了。去世前,他把大娘叫到面前,紧紧抓住大娘的手说:“大红呀!对不起,我不能继续陪你了。我走后,你一定要记着把我的军大衣一同放进我的棺材里。还有,你还年轻,把孩子留给我妈,你回贵州老家吧,重新嫁个好人我也放心了!”
大爷去世后,大娘按照大爷的嘱咐,把那件军大衣放进了大爷的棺材里。她没有回贵州老家,一直抚养儿子到大,至今仍留在东北一直未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