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姨妈(小说)
小凤没想到,自己的一个玩笑,竟然毁掉了自己的一个家。
就在几天前,她还拥有一个普通平凡却不失温馨的家,脾气暴躁却勤劳能干的父亲,生性柔弱却朴实善良的母亲,心灵手巧又温柔可亲的姐姐,当然,还有她最喜欢的活泼可爱的外甥和外甥女。
可是,现在这个家却支离破碎,她就是罪魁祸首,小凤一遍遍在心里责备着自己,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家里的每一个人……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下午——如果可以,她希望时光能倒流,自己一定会重新来过。
那天下午,小凤和姐姐大凤去山上干活。
姐妹两人把玉米地里草锄完后,大凤对妹妹说:“你先背着草回家,我去山坡上把那几个野桃子摘下来……你赶紧回家做饭,不然咱爹又要生气了。”
家里喂着两头猪,她们在玉米地里锄的草正好可以让猪吃,小凤有些不情愿,那捆猪草很沉,这儿离家也很远,可是她也很想吃野桃子,于是她嘟起嘴,满脸不情愿地背着草回家了。
到家以后,太阳已落到了西山垴,父亲贺满仓蹲在门边的青石台上抽旱烟,母亲秀梅在饭棚子里烧火做饭,她怀里抱着大凤一岁多的女儿小宝,一边烧火一边哄着哭闹不止的婴儿。看到小凤进门,秀梅忙喊道:“哎呀,你们姐妹俩一走就是一下午,小宝都饿坏了,快抱着孩子,让我安生点做饭……”
小凤放下猪草,忙接过了小宝,小宝依旧啼哭着,在一旁抽烟的贺满仓被吵得心烦意乱:“你姐呢?那么一片地就锄了一下午?是不是在地里玩了?”
小凤突然想捉弄一下姐姐,因为平时父母总说姐姐比她能干懂事,经常数落自己贪玩,于是她对父亲说:“我只管锄完地就回来了,俺姐在地里够野桃子呢!”
父亲生气了:“这么大个人还没个正经样子,怪不得长生不要她了,等她回来我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小凤想父亲也就是气头上随口说说罢了,没想到随后的事情变得不可控制了。
一个小时后,大凤回来了,没进门她就高声叫道:“小凤,大宝,快来接我,今年的野桃子可真好!”
小凤抱着小宝迎了出去,只见外甥大宝拿着几个青里透红的桃子走了进来,大凤满脸通红,她用自己的上衣包着一包野桃子,就像一个得胜归来收获满满的将军。
看着这么一堆水灵灵的野桃子,秀梅说道:“这是山坡上那棵野桃树结的果子吧?那棵树也有十几年了,第一次见到结这么大的果子。”
小宝看到妈妈,忍不住啼哭起来,秀梅说:“好了,赶紧让孩子吃奶吧,孩子饿坏了……”
小凤把小宝递给大凤,拿了一个野桃子,用衣角擦了擦,大口吃起来:“真好吃!比咱在集上买的好吃多了!”
秀梅心疼忙了一下午的女儿,忙给她盛了一碗饭,大凤把碗放在桌角,一边奶孩子一边喝饭,在地里干了一下午的活,她又饥又渴。
秀梅刚收拾好,贺满仓就从外面串门回来了。他看了看正在逗弄孩子的大女儿,脸色阴沉得似乎要滴下水来。
大凤没有看到父亲那异常的神情,她说:“爹,你看我今天在坡上摘的野桃子,可好吃了,你尝一个!”她顺手从桌子上的柳条筐子里拿出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大桃子,递给了父亲。
贺满仓接过桃子,突然用力摔在了地上,只听“啪”地一声,伴随着贺满仓愤怒的吼叫,只见桃子白的红的汁水在地上四处飞溅开来:
“你这个不长进的疯女子,地不好好收拾,整天弄这些不中用的东西,咱家的时光都过成啥了,还有心疯张了?”
秀梅忙劝阻丈夫:“看你,大凤也不过是摘些果子给孩子们解解馋,也值得发这么大的火气?”
贺满仓突然伸出手使劲打了几下自己的脸:“啊哈,她不要脸我还要我这张老脸了,整天从村里过,也不听听村里人咋说的?啊?长生在外面租了房,还找了一个女人,咱家的脸都让她丢光了,我没脸活了啊……”
“长生跟大凤离婚,本来就不怨咱家大凤,你不能一直怪咱家闺女……”秀梅看到抱着孩子默默啜泣的女儿,忍不住为大凤叫屈。
家里的其他人都不敢吭声,贺满仓是个暴脾气,他一生气家人都害怕。八岁的大宝吓得躲到了姥姥的怀里,小凤躲在里屋不敢出来,她没想到父亲会如此生气,更不敢为下午的谎话解释。
这一夜很平静,谁也不知道黑沉沉的夜正在酝酿着一场悲剧。
第二天一早,秀梅起床后,发现厨房里依然静悄悄的没有动静,以往这个时候大凤早就起床做早饭了,尽管她不愿打扰家人轻手轻脚,可是秀梅却可以凭借饭菜的味道知晓女儿早上做了什么饭食。
今天不对劲儿。厨房里没有动静,也没有饭菜的味道,大凤没起床。
是女儿昨天干活太累了?还是小宝昨夜闹床让女儿没有休息好返了二觉睡过头了?秀梅思忖着,她一边穿衣一边走到女儿的窗户下轻声唤道:“大凤,咋还没起床呢?该做早饭了,你爸吃过饭还去村长家串忙呢!”今天村长家的老娘过三周年,轮到满仓去串忙。
屋里的大凤没有应声,秀梅心里突然莫名有点慌,当她听到小宝微弱的啼哭声时,她意识到大凤出事了。
她急忙推门,门竟然没有反锁。
秀梅走进里屋,只见大凤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穿着整齐,只是上身的衣服被小宝撩了上去,露出了洁白的乳房,赤着身子的小宝一边吃奶一边啼哭。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息,这是秀梅熟悉的农药的味道,秀梅的手脚瞬间软了,她揭开了蒙在大凤脸上的上衣,只见大凤的脸黢黑,嘴角的白沫洇湿了枕巾……
“大凤!!”秀梅撕心裂肺的喊叫顿时惊醒了正在梦中的小凤,她匆忙穿上衣服,跑到了姐姐屋里:“娘,咋了?”
“你姐……喝农药了!”秀梅嚎啕大哭。
小凤看到了躺在床上气息全无的大凤,她的心猛然一震,身体顿感冰凉,好像坠入了万丈深渊——她没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竟然害死了姐姐!
贺满仓和秀梅强撑着办完了女儿的丧事,两位老人几天之间白了头。特别是贺满仓,他认为是自己逼死了女儿,强烈的自责让他整日闷闷不乐,每当看到两个外孙,他都忍不住落泪,没了大凤,他不知道一家人以后的日子应该怎么过。而秀梅自从大凤死后,精神上似乎出现了问题,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做活也是丢三落四,整个人都变得不正常了。
小凤知道,自己的家完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最可怜的还是大宝和小宝两个孩子。
自从妈妈死后,一向活泼好动的大宝变得沉默寡言,一个人独来独往,不再跟其他孩子玩闹。一岁多的小宝见不到妈妈,白天闹得还不太厉害,一到夜里就不停啼哭,孩子的哭声让这个家更显得瘆气。
小凤默默地承担起了照顾小宝的任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可能更多的是在赎罪吧。
夜里,小凤抱着小宝,她一直在想着那个下午,自己为什么要对父亲说那些话。
姐姐的命已经够苦了,自己还要嫉妒她得到父母的夸赞,可是她并没想到姐姐的压力是那么大,正是由于自己的言语不当,导致了父亲对姐姐的责骂,成为压垮姐姐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凤回想着姐姐大凤短暂的一生,心疼得像在滴血,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一个人的崩溃就在那一瞬间。
贺满仓和秀梅生了大凤和小凤两个女儿,由于那些年计划生育比较紧,他们没能实现要儿子的梦想。大凤初中毕业后,贺满仓就不让她上学了,他告诉大凤,让她做好招赘的准备,家里没儿子,他要留一个女儿在家养老,大凤很懂事,她接受了父母的安排,默默支撑起了这个家,干农活,做家务,外出打工,几年间大凤活成了一个男人的模样,当家里的旧房子被翻盖一新时,大凤也过了二十岁,在父母和媒人的安排下,开始相亲,很快,山那边的一个叫长生的男孩走进了大凤的心里。
长生的家在深山里,由于地处偏僻,再加上家里弟兄三个,家境一般,兄弟三个只有老大成了家,万般无奈,父母就让二儿子和三儿子去给山外面家境较好的人家做上门女婿,这样一来不仅两个儿子可以找上对象,家里也不必再为兄弟二人成家作难。长生是老三,人长得魁梧英俊,勤劳能干,种地是一把好手,还会瓦工的手艺,大凤一眼就相中了。
两个人很快就按照当地的习俗办了喜事。
婚后两个人很恩爱,可是大凤明显感觉到长生对她的感情里敬大过了爱,凭着女人的敏感她感觉到长生似乎有心事瞒着她,可是每次她探询长生时,长生总是笑着说她想多了。也是,结婚几年间,大凤守着家,照顾老人和孩子,种地干家务,养猪养鸡,把家里收拾得清清爽爽;长生常年跟着建筑队在外面打工,每逢农忙和年节都会回到家,把打工挣下的一叠厚厚的钞票交给大凤,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大凤告诉自己不应该疑心丈夫。
去年,自从女儿小宝出生后,大凤感觉到长生变了。首先,他回家的次数比以前少了很多,拿回家的钱也少了很多,大凤问起,长生只说外面不好找活,钱不好挣。直到有一天,村里有人告诉大凤,他曾亲眼看到长生在城市里跟一个女人亲密地在一起逛街,两个人一看就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大凤担心了好几年的事终于发生了:丈夫果然有了外心。
去年春节,长生一回到家,大凤就问起了跟他在一起那个女人是谁?长生坦然承认:那个女人是他的初恋,当年因为女方父母的阻挠,女人嫁到了外村,可是没几年丈夫在一次事故中去世,女人成为寡妇,婆家人容不下她,把她赶出了家门,她就跟着别人在外地打工,两个人偶然遇到,很自然的就旧情复燃走在一起了。
“那我和孩子怎么办?”大凤问道,她是那么痴情地爱着这个男人,可是她现在才知道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爱过她。
“我对不起你!我们离婚吧,一切由你说了算,大宝和小宝,我们一人一个,儿子和女儿随你挑,家里的东西都归你,我再给你一笔钱……以后家里有困难,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只要你吱声,我还会过来帮忙。”
大凤知道,男人一旦变了心,再也留不住了。她爽快地同意了离婚,只提出了一个条件,两个孩子都归自己,大宝是男孩,是贺家的后代根;女儿小宝还那么小,给谁她也不放心。
长生同意了,并且答应以后会按时给两个孩子抚养费。
长生走得很干脆,除了自己的衣物,他没有带走贺家一根草,一片叶,属于真正的净身出户。
可是贺满仓还是有些意不平:当初他家穷得叮当响,娶不起媳妇,大凤招赘了他,还为他生下了两个孩子,现在他在城里挣了钱,站稳了脚跟,就当了陈世美,把女儿给抛弃了。因此一提起这个忘恩负义的上门女婿,他就恨得牙根痒痒,连带着抱怨自己的女儿没本事,留不住自己的男人。
他没想到,大凤心里的苦,就如同茶壶里煮黄连——有苦倒不出。她是那么深爱着长生,可是长生却一直在欺骗她,心里一直放不下自己的初恋。当与初恋再次相遇,两人立刻旧情复燃,走到了一起。他走得那么决绝,丝毫没有顾及这些年大凤对他的爱恋。
大凤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她一直在麻痹自己,每天拼命的做活,累了就不会想太多,所有的怨恨,所有的苦恼,都深深地埋在了心里,直到那天晚上,被父亲责骂,她的情绪瞬间爆发,觉得自己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即使两个可爱的孩子也无法让她产生一丝苟活于世的念头。
大凤走了,或许她终于得到了解脱,可是把更大的压力留给了小凤,小凤只有悲伤,她没有抱怨姐姐,她认为自己的人生之路随着姐姐的离世也发生了改变,从此,姐姐身上的担子该自己挑了。
小凤拿出前几天刚收到的某大学录取通知书,毫不犹豫地撕碎扔进了炉灶里:母亲精神日渐失常,父亲萎靡不振,大宝和小宝,还有这个家,都要由她来支撑了。她不能自私地一走了之,何况姐姐的死还跟她脱不了干系。
得知了小凤的决定,贺满仓没有说一句劝阻的话,他知道,除了小凤,没有人可以支撑起这个家,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老婆子又成了那个疯样,还有两个孩子……他一想起这些烦心事,就伸出手使劲抽自己的脸,就像那天夜里,在大凤面前抽自己耳光,直到脸颊火辣辣的冒火,强烈的疼痛感压过了心里的疼痛,他才会停下手。
小宝又哭了。可怜的孩子可能感受到了母亲的离去,每到夜里就显得特别烦躁,经常啼哭不止。由于小宝还不满两岁,大凤的奶水特别充足,就没有给孩子断奶,大凤一走,小宝突然间吃不到母乳,很不适应。尽管小凤去镇上给小宝买了最好的铁罐奶粉,可是小宝吃不习惯,这些天,小宝明显瘦多了。
看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小凤不知道现在几点了,隔壁传出父亲的叹息声还有母亲的呓语,院子里的狗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夜很静,哪怕很微弱的声响都让小凤从浅睡中惊醒。自从姐姐走后,小凤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
小宝哼唧着,圆圆的脑袋使劲儿往小凤怀里拱,小凤解开了衬衣,露出浑圆的胸脯,她的心里突然一阵颤抖:小宝本能地噘着嘴在她怀里寻觅,忽然捕捉到了熟悉的乳头,猛然含住,使劲儿吸吮起来……
小凤忍不住低声哼了一声,胸部先是传来一阵酥麻,然后是强烈的疼痛,她下意识地猛然抽出了自己的乳房,小宝咧着嘴,大声啼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