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老婶打来电话，问我过年回不回家？她说，我的三个姑姑都已经答应回老屋过年，就差我和哥了。她真心希望，我和哥也能赶回来一家人聚聚。我沉默没有说话，老婶看我沉默就说：“小妞，回来吧，虽然你父母都不在了，你还有我们呀！东北也是你和大军的家呀！”
　　 不想听她说下去，我匆匆挂了电话。
　　 是啊，过年了谁不想回家！可是我的家在哪里？东北有我的亲人，承德有我的父母。过年了我的父母能回东北吗？我回了东北，我的父母却在荒山野外，寒冷的山丘上，没人陪伴，没人问候，会是何等凄凉！我于心何忍？
　　 家的概念到底是什么？有人说：家是一座宁静的港口，等待旅人的归船；家，是人类情感的精神支柱，让我们懂得了牵挂，懂得了关爱……
　　 而此刻对我来说，家就应该有父母，有热乎的饭菜，有父母的嘘寒问暖就已经足矣。而这些对我来说已经不复存在，都成了奢望，过不过年，回不回家，对我来说还有啥意义？每逢佳节倍思亲！思念父母的锥心之痛，唯有经历了才懂得，所以家在我心里也逐渐变得模糊，变得憔悴不堪。
　　 那年的家是啥样子呢，尤记得我们来承德快过年的时候，奶奶说：“今年过年，咱们必须回东北一家人团聚！”
　　 听说过年能回东北，母亲是兴奋的。姥姥和姥爷都在东北，这样的话母亲就可以回娘家见姥姥和姥爷了。也来承德一年了，母亲想念自己的父母呀！母亲就领着我和哥去了集市，给我和哥扯了做衣服的新布，买了新帽和新鞋。又给奶奶买了一件条绒布的双排扣中长款衣服，而自己却啥都没买就回了家。
　　 奶奶看母亲又给自己买新衣了，就埋怨母亲不该给她买，应该自己给自己买一件。母亲却说：“我有许多压箱底的衣服呢，拿出来洗干净就和新的没啥两样。过年了，你和孩子必须穿新衣服！”
　　 母亲手很巧，每年都会给我和哥做新衣服，给奶奶买现成衣服。因为奶奶属于眼界高的人，喜欢显摆。她觉得买的成衣上档次，做的衣服穿出去，别人问起来总觉得有些掉价。
　　 衣服做好后，奶奶还让父亲在市里买了一些盒装的点心，说带给姥姥和姥爷。也该启程了，母亲拎着大包小包，父亲抱着我领着哥，奶奶背着老姑买的红皮包我们就去坐火车了。那次记得我们坐的火车是快车，还是软卧。坐了一宿，早晨五点十分就到了哈尔滨。三姑和大姑，早在火车站等我们呢。大姑叫来一辆车，车开了一个小时就到了我们原先的老房子。老婶已经早早把火炕烧得滚热，大娘和老姑也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我们坐上热炕头，爷爷就把桌子上摆满了八大碟八大碗。那天奶奶没自己坐一个饭桌，而是和我们坐在了一起。奶奶说：“以后我要改改习惯，也要和一家人坐一起了，这样多好呀！热闹！”
　　 爷爷说：“翠兰呀！你咋不搞特殊了呢？”
　　 奶奶说：“搞啥特殊呀？我出门在外一年了，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一家人在一起才是家呀！我咋能搞特殊化呢！我想家人呀！”
　　 奶奶的这句话，一下就暖到了我们心里。一家人围在一个大桌子上吃饭，奶奶也不像以前那样有许多穷讲究了，她告诉我们几个孩子：“随便吃，想吃啥就造！一家人没必要那么生分！”
　　 那一顿饭，家里人吃得无拘无束，即使是粗茶淡饭也吃得很香甜。吃过饭，奶奶给母亲装了从承德拿的糕点，还把母亲买给她的新衣服让母亲装上给姥姥拿去。奶奶说：“我的亲家好呀！把这么好的闺女给了我儿子，还背井离乡地跟随我儿子去了承德，远离自己父母。这种苦我深有体会呀！我感谢他们呀！”
　　 母亲回娘家必然是带上我和哥的，一年多没见到姥姥姥爷了，我和哥心里老不得劲了，飞也似地跑向姥姥家。姥姥和姥爷还有大舅二舅，早就在门口等候呢。老远看见我们，大舅和二舅小跑着过来一人抱起我和哥，母亲则一把抱住姥姥和姥爷叫了一声：“妈，爸”就抽泣起来。大舅妈说：“别在这站着了，快进屋吧！”
　　 姥爷抹了一把眼泪说：“闺女，走，咱回家！”
　　 进了屋里，桌子上摆满了瓜子糖果，还有母亲爱吃的红薯干。姥爷说：“闺女呀！早就盼着你回家呢！我特意给你晒了红薯干呢。”姥姥疼爱地搂着我和哥，还让大舅妈拿来给我和哥买的羽绒服，让我俩试试。看见有新衣服穿，我和哥兴奋地把衣服穿在身上，高兴地来回跑着，嘴里喊着：“过大年，穿新衣了！”
　　 那一晚，我和哥还有母亲都住在了姥姥姥爷家。第二天起来，勤快的母亲开始给姥姥家打扫卫生，擦玻璃，扫房。晚上吃过晚饭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奶奶家。母亲回去，姥姥和以往一样绝不会让母亲空手回去。拿了煮的牛肉，肘子，一袋面一袋大米。姥姥体谅我们日子的艰难，每次母亲回家她都会给母亲装上一些吃的，然后让大舅开车给送到我们住的老屋。姥姥对母亲说：“初二带着大华领着孩子再回来，回来妈给你做好吃的。”
　　 过年过的就是人气，我们几十口住在老屋，虽然没有有钱人家吃得好，但也过得温馨温暖。
　　 “回家真好呀！”奶奶时不时地冒出这句话。
　　 母亲也附和着说道：“对呀，还是回家好！”
　　 那时的家是幸福温暖的，有奶奶爷爷还有我的父母。记得初二母亲领着我和哥回姥姥家，姥姥和姥爷还有两个舅妈，都给我和哥包了大红包。我偷偷地打开看了，好家伙有两百八十元，那可是在奶奶家从没有过的。姥姥说：“明年你们再从承德回家来，姥姥还会给你们俩包大红包。”我和哥高兴地答应着。
　　 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过完初五，父亲还要回去上班，我们不得不又回了承德。离开东北家那一刻，我看见爷爷眼含热泪对奶奶喊着：“老伴呀！等下个年我等你回家呀！”
　　 姥姥对母亲也喊着：“茉莉呀！回去了好好对你婆婆呀！我和你爸明年等你回家呀！”那一刻，我看见母亲早已泪湿面颊。
　　 我们一家回承德后，父亲和母亲为了这个家开始了紧张的工作。第二年过年的时候，奶奶突然做了一个决定，让爷爷领着一家人来承德过年。因为父亲过年还要加班，即使回东北也待不了几天，匆匆忙忙的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再加上过年时回家的人多，单位请不下假来。那时老叔是跑承德这趟火车线的司机，家里人坐车可以省去路费。母亲本以为忙了一年了，过年就可以回家看姥姥和姥爷以及家人了，这回却回不去了。母亲只好给姥姥打了电话说，今年回不去家看姥姥了。那一刻，电话那头的姥姥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姥姥声音哽咽地说了句：“闺女，你都一年没回家了，妈想你呀！”随后就泣不成声了。母亲最怕姥姥伤心了，急忙安慰着，但没说几句也抱着电话哭了起来。
　　 那时我们家有个后山叫南山，闲暇时母亲经常会去南山。她说：“南山的一景一物和我娘家后山很相似，东北家里的后山虽然不高，却也少不了一些山珍野果，那时我还没嫁给你父亲时，经常和我妈去山上挖野菜采野果子。想想就怀念呀！”母亲说完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总会有泪光闪烁。
　　 是啊，出来好几年了，母亲为了我们这个家，来承德后就第一年过年回家一次，就一直忙，没有时间回去过。我们来承德第六个年头，姥姥病了，要见母亲最后一面，母亲回去了。姥姥或许是终于见到了母亲回家了，已经病危的她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姥姥说：“我闺女终于回家了！我见到我闺女比吃啥药都管用。”就那一次，母亲破天荒地在家陪姥姥待了两个月。临上车时，姥姥拉着母亲的手久久不愿意松开………
　　 每年过年，爷爷都会和几个叔叔姑姑来承德家里。母亲想念自己的父母兄弟呀！吃过饭，她会走出房间说是去南山转转，回来时，眼圈都是红红的。
　　 母亲过四十岁生日时，姥姥和大舅来承德了。姥姥突然到来，没有提前告知，看见姥姥一刻母亲一下惊呆了。她跑上前一把就把姥姥抱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说：“妈，你，你咋来承德了？”
　　 姥姥和大舅来承德只因姥姥做了一个梦，梦见母亲病了，一声声地喊着“妈！”姥姥说：“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回家了，我当妈的无时无刻都想呀！”
　　 我上高中时考上了县一中，只能住校，一学期回家一次。每次我要放假回家之前，母亲都会提前买好我爱吃的菜和一些肉食水果。不管多晚，母亲和父亲都会一直等着。早早去客车站等我。见到我一刻，对我挥着手喊着：“叶子，妈在这呢！”我没到，父母也经常自己不吃饭，就一直等，等我到家了一起吃。
　　 我或许也是个恋家的孩子，上大学时，离家远了，周末时我也想方设法地跑回承德。回承德需要坐一宿火车，还是硬座。硬座窄小，只能笔直地坐着，下了车身上都变得僵硬了。但能回家见母亲我也不觉得累……
　　 母亲是长期缺乏营养，平时又疲于奔命为家奔忙，体力严重透支，血色素低下造成各器官衰竭去世的。母亲去世时，留下遗言，不去公墓，只想安静地去南山。母亲说：“就把我葬在南山吧，这样我想我的父母了想家了，我还可以望望他们。”
　　 母亲去世后，姥姥怎么能受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呀，何况母亲还那么年轻。姥姥曾失去理智地来到承德，阻止把母亲的家安在南山。姥姥说：“我闺女在世时，为了老何家的老人和孩子，好几年也没回过家。我们娘俩相聚甚少，我想闺女，闺女也同样想我呀！如今她不在了，南山那么偏僻荒凉。我闺女从小就胆小，我绝不会再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留在这里了，我要带她回家！”
　　 姥姥话语坚定，谁都不敢阻拦。但我还是冲了过去喊道：“不许带走我妈！我妈回了东北，我想她了，我该怎么办！”
　　 在我的坚持下，姥姥最终还是忍痛把母亲留在了承德……
　　 母亲长眠在南山的一个高高的山丘上，她的家四周是冷清的，唯有我时常抱去的茉莉花陪伴着她。正前方正对着东北的方向。或许正如她希望的那样，可以时常地望望她的家……
　　 母亲所牵挂的是东北的双亲，而遗憾的是却不能和他们长相守。母亲走了，她撇下了我和哥，家对我俩也毫无意义。
　　 母亲在人生尚有来处，母亲去人生只剩归途。
　　 老婶的来电让我想了很多，很多……父母在，故乡的老屋就是我的家，回家的脚步是急切的。父母去，故乡依然有熟悉的亲人。但我的家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近乡情怯，脚步也变得沉重了。
　　 想着母亲让我又一次泪水奔涌，那个家又在记忆里翻滚，滚烫的将我融化。没有父母，人就像无根的浮萍。即使老屋还在，家却成了空壳。永远都回不去了！
　　 此时对我来讲，有妈的地方就是故乡就是家，没妈的地方就是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