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那一抹残阳(散文)
村口那棵老枣树,在深秋的风中,掉光了叶子。它那黝黑的身躯上,支棱着杂乱的枝杈,或指向天际,或努力伸展,却怎么也伸展不开。曲曲弯弯的枝杈,永不屈服地张牙舞爪,却无奈地在寒风中颤抖着。
夕阳透过老枣树的枝杈,投射在地上,却衬托出了枣树那苍劲影子的荒凉。它像挥舞着爪牙的龙,在奋力挣脱世俗的约束,直奔远方的天际。随着夕阳西下,影子在不断拉长,此时像极了一个即将就木的老人,在吐出最后一声叹息后,舒展开了紧绷的身体。
在夕阳里,古朴的村庄,显得是那样的安逸,没有鸡鸣,没有狗叫,也没有牲口们闹栏的杂乱。几位老人,依靠在南墙根,阳光已经不再温暖,他们紧紧棉袄的领子,身体更加蜷缩。老人们的话提,总是离不开曾经的岁月痕迹。他们还没有打算回家,孩子们还没有叫,那就是晚饭还没有做熟,回去了,面对空寂的屋子和漫长无声的夜晚,更觉得寂寞。
一注白色的浓烟升起,在微风里飘摇摇摆,最后散失。续而,烟柱越来越多,村里的红色瓦顶上,形成了一片云。炊烟里有股麦秸玉米秸燃烧的味道。那种焦糊的气味儿,弥漫了街道,弥漫了整个村庄。老人的旱烟袋里,最后的一星烟火正在熄灭,而他们的心里,却升起了对家庭温暖的渴望。第一个被家人喊回家吃饭的老人离开后,其余的人也慢慢站起僵硬的身躯,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背对着夕阳和老枣树,慢慢走向自己的家。
父亲在摔断腿以前,就是这群老人中的一员。习惯了这样安逸的生活,只要是天气晴好,去村口就是雷打不动的事情。夏天在老枣树下乘凉,冬天在南墙根底下晒太阳。老伙计们都心照不宣,不用约定,到时间就会自动聚集到那里。我不知道他们都聊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去村口聚集,更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聚集。
父亲伤得很厉害,胯骨粉碎性骨折,医生说这么大年龄,做不了手术,只能保守治疗,至于他能不能恢复,就看他的体质了。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根据医生的建议,我把老父亲接回楼上。现在已经半年过去,父亲恢复的还不错,虽然还不能行走,却也能自己吃饭穿衣服,自己也基本能解决大小便的问题,虽然还得我端屎端尿,可我觉得已经非常轻松。
可是父亲的脾气却越来越大,一不顺心就和我闹,吵着回老家。我是不可能再让他回去了,一个老人在老家没有人照顾,我回去也不现实,这里的店铺生意离不开。经过开导和说服,父亲让我多陪陪他,听他说说话。这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因为楼下的生意忙,陪伴他的时间有限,就冷落了在楼上的他。
于是,一有时间,我就去楼上陪他,听他絮絮叨叨地聊以前他的故事。从他小时候,到他年轻力壮,在生产队当队长的辉煌时期。心里也敬佩起了父亲,他吃了太多的苦,也有过自豪。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吃的苦比我吃的盐还多。父亲是37年生人,经历了日本侵占中国,国民党时期,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挖河修坝,大搞生产,经历了五八年大跃进,也在六零年挨过饿,亲眼看着父母活活饿死,却没有办法。他经历的太多,所以就有说不完的话。
可是父亲真的老了,有时候糊涂,有时候清醒,说过的话一会就忘了,然后再继续重复说,久而久之,我就失去了耐心,他说他的,我看我的手机。父亲的眼睛也不是很好,没有看到我没有在听,继续他的唠叨和重复。也许父亲知道我没有认真听,只是有我在旁边就行,身边没有人,他就没有倾听的对象,自言自语是没有意思的。
父亲突然说:“咱们回家吧!我想家了。”
“这里不是家吗?”我笑着说。
“这里不是,再好也不是,咱们家里有枣树,有农具,这里没有。”父亲看着我,非常认真,浑浊的眼里,透出一丝恳求。
“行吧,行吧,等过了年,到了春天,暖和的时候,我带你回去。”我突然觉得父亲很可怜,他已经没有了行动自由,想他的那个家,可是自己却回不去。
我理解了父亲,也理解了那些村里的老人们。他们虽然生活有保障,到心里却是空虚的,没有了年轻气盛,没有了年富力强的身体,只能依靠儿女。没有了自己的话语权,没有了自己的主张。想把自己一辈子经历的事告诉别人,可是儿女们的耳朵已经听腻了,不愿甚至是厌烦他们的絮叨。老人们身体肯定会有味儿,儿女们也会嫌弃,他们只能自己一个冰冷的屋子,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倾听。于是,村口的老枣树下,南墙根儿,就成了他们的聚集地,那里有他们的倾听者,有他们的诉说地。
头几天,那帮老人里,有个人去世了,我得到微信群里发布的信息,回去帮助埋葬了老人。因为怕父亲担心,没有说明原因,回来才告诉。一天没有看到我,父亲不放心了,见到我问这问那,经过我几次三番地解释,他终于听明白了:“你是说那个谁死了?”
“是啊,我回去帮忙,下午埋了!”
父亲突然哭了,而且是像孩子那样哭出声。在我的劝说下,他终于停止了哭泣。他说村口又少了一个,多少老伙计,都是经历苦难的人,一个个的,应该享福的时候,却都走了。
我想,村口的老人会继续守着,他们不会因为走了一个人而放弃阵地。还会有新的老人续进来,只要村庄存在,就会有老人,有老人的地方,就是村口的聚集地。
太阳也完成一天的宿命,等待第二天的黎明。它在经历温柔的清晨,炙热的中午,傍晚逐渐消失的那抹残阳。周而复始,日夜轮回。
村口的老人们,都自知天命,知道这里才是他们最后的聚集地,离开了那里,也就到了人生的终点。这就是老人们的最后宿命。就像那棵老枣树的影子,在夕阳的余晖里,越拉越长,随着夕阳落下地平线,消失的无影无踪。
社长作品充满对人生的哲理思考,充满对人生的感悟,充满对老年群体社会的关注思考。
佳作欣赏学习点赞。向社长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