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恒】与自行车相伴(散文)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虽然人们的基本生活条件有所改善,但市场上的许多物资仍然奇缺,需要凭票供应。对普通庄户人来说,想得到一张紧缺物资的供应票证,堪比现在购买春运期间的火车票那样一票难求。为省却“求姑姑、告奶奶”谋取票证的麻烦,我们家只能去集贸市场上购买高价倒卖的新自行车,或半新不旧的二手自行车。家里第一辆七八成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就是父亲从集贸市场上买来的。自从有了自行车,我便有了与自行车相伴的故事。
一
自行车如同孝顺的儿子,也如同性格温顺的伴侣。无论骑着它追寻远方的世界,还是骑着它负重前行,它总是表现得贴心贴肺、无怨无悔。自行车——在陪伴我走出困顿的同时,也引领着我走向幸福的新生活。
恢复高考以后,我去县城的补习班学习。县城离家五十华里,一半是土路,一半是柏油马路。因学习紧张,每星期回家带干粮,只能是周日下午启程,第二天早晨七点之前赶回学校。
为了不至于迟到,尽管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时刻,我也要硬着头皮骑车赶路。从离开家门,到村子的尽头,因狭窄不平的路面,笼罩在黑魆魆的夜幕之下,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推着车子往前走。同时,还要躲避邻居家的诸多恶犬对我的围追堵截。好不容易把车子推上了沂河大堰,犬牙交错的路面尚可接受,但不时从树林里传来怪异的夜莺的鸣叫声,及天毫无由头的风雨交加,则不能不使我惊恐万分。
行路的艰险,远不止于此。自行车爆胎,或链条断裂,是时常发生的事。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情况下,推车行走在旷野间,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其背负的寂寞无助,及唯恐影响上课的压力,心里的苦楚无法想象。
此外,离开学校时是逆风行驶,而返回时,面对的又是疾风扑面。天公不作美,天公和你“开玩笑”,对行路人来说,不足为奇,是寻常而又寻常的事。
莫道飞虫小,也是拦路虎。有一次回学校的途中,空中横冲直撞的小飞虫,又一次飞到了我的眼睑里。实在难以忍受,我便停下车来,用手使劲地往眼睛里边揉。可无论怎么揉,小虫子就是死死地不出来。随后,我迎着风吹的方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尽管受风的刺激而泪流满面,小虫子依然在眼眶里不肯出来。无奈之下,我只能寄希望于路人的帮助。我站立在路边等啊等。终于等来了一位裹着小脚,蹒跚而行的老太太。看着我痛苦不堪的模样,老人家用她那温柔的手指,轻轻地撑开我的眼皮,仔细寻找到了小虫子所处的位置。随后用力一吹,小虫子便随着眼泪一同流了出来。她关爱地对我说:“人眼揉不进灰星子,骑车不戴眼镜怎么行呢?”或许是激动,亦或是感恩之情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我只是给老人家深深地鞠了一躬,便骑着车子又继续赶路了。尽管老人家上了岁数,尽管因我骑车的技术欠佳,而没有捎带老人一程的勇气,感激的话总该说一句吧?可我为什么竟只字未提呢?四十年时间过去了,每每想起,我内心深处都有一种扎心的痛。
路漫漫,单车相伴有尽处;行路难,走出坎坷赖贵人。
二
父亲的一生离不开独轮车。自留地里出产的辣椒、大蒜、及药材等,大都是父亲推着独轮车,去五十里以外的县城、棋盘、港头、王楼等地市场上销售的。俗语说,“场到黑,集到晚”,意思是,脱粒粮食的晒场,要忙活到天黑才能收工;在集市上卖东西,常要守候到傍晚,方可收摊。推着独轮车,来回上百里的路程,凌晨一点钟出发,晚上三更天回到家里,加上摊位前的风吹日晒,及低三下四地打理生意,其艰辛程度,用再恰当的词汇也难以表述。
随着我和弟弟的长大成人,上学的节假日期间,我们都能骑着自行车去集市上出售自留地、以致承包地里的农副产品。更多的时候,小商贩还会下乡收购。父亲再也不用披星戴月地推着独轮车赶东集、串西集地卖东西了。
工作以后,凭借着人脉关系,我买了一辆崭新的“凤凰牌”的自行车。有体面的工作,有亮闪闪的自行车。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人,如此大的生活反差,说心里不飘飘然,那是假话。可是,好景不长。也就是十年左右的时间,随着国家改革开放的推进,但凡凭票供应的商品,基本上都取消了票证供应。自行车也从炙手可热的紧俏品,转而成了人们随便挑、随便拣的日用品。更难以置信的是,市场竞争的日趋激烈,我所在单位的经营状况,愈发地令人堪忧,甚至连基本工资都难以正常发放。
如果说动物饿了,要寻找食物充饥的话,那么,为了养家糊口,我挖空心思地挤出时间,骑着自行车私下做生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那时,我贩卖过化肥,倒卖过啤酒,收购过银杏树叶,还买过废品……而客户之间的联系,除了使用“传呼机”,自行车便是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
为了去地名叫做“杨集”的地方收大蒜,我谎称老家有事,骑着自行车就走掉了。杨集离工作单位四十多华里,途中全是凸凹不平的土路,中间还隔了一条大沂河。因年富力强,加上心气足,我仅用一个多小时就赶到了。
在国家对棉花实行专营那阵子,离我们老家五十多华里的北港上镇,因处于江苏与山东两省及三个县的交界地带,疏于管理,便成了棉花经营的集散地。这里的大部分人家都以棉花经营作为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放眼望去,偌大的集镇上,就是一个让人炫目的银白世界。为了卖上一个好价钱,周围种植棉花的农户,以及逐利的小商贩,都以不同的运输方式,纷纷把棉花运到这里来出售。我看到有利可图,不惜铤而走险,骑着自行车便做起了贩卖棉花的小生意。
乡镇交界处,县与县及省与省的交界处都设有棉花检查站。一旦发现有非法运输棉花的车辆,棉花就会被没收,重者还要罚款。我凭着自己灵敏的应变能力,及熟悉的地理环境,骑着自行车,心里默念着《红灯记》里面“沿小巷,过短桥,僻静安全”的唱词,终于在夕阳西下时,把上百斤的棉花送到了收购地。可让我没想到的是,经过大半天时间,如做贼般地从若干农户手里购买棉花,到胆战心惊地远程跋涉,却只赚了区区的十几块钱。看见棉花收购商脸上僵硬的微笑,及趾高气扬的神态,我仿佛受到了难以忍受的被施舍、被恩赐的侮辱。
因时运不济,遍偿人世苦难,我没有怨言。可是,跟随我转战南北的自行车,它对我忠贞不二,并没有什么罪过的呀?为什么却要与我一同罹患灾难?每每想起,我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心酸和恼恨。如果说世界上需要感恩的是有恩于我的人,倒不如说最需要感恩的,应是我的自行车。
三
在无锡打工的日子里,慈善的老板给我配备了一辆从旧货市场买来的自行车。车子虽然陈旧,或许是得到了充分磨合,或者是质地优良的缘故,骑行起来倒也舒服。
作为江南水乡,无锡风景秀丽,人文荟萃,是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这里有惠山、太湖,有规模庞大的长广溪湿地公园和南长街历史文化街区,还有惠山古镇、灵山大佛、蠡湖公园、鼋头渚……如果用穷举法述说无锡景点的话,全部说得清楚,是一般人绝难办到的事。据说沿蠡湖边,就有十五处风景秀丽的公园。可见,“无锡是个好地方”,此话说得一点都不假。
无锡游客多,本地人大多也都是旅游迷。“近朱者赤”,受环境影响,每逢风和日丽的双休日,我便会骑着自行车,心情亢奋地往心仪的旅游景点跑。
站得高,才能看得远。而爬山,则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好办法。惠山海拔三百二十八米,登上顶峰要攀爬一千七百多个台阶。最初登山时,中间要休息一两阵子,才能到达峰顶。次数多了,非但中途不用休息,连紧接着下山的途中也不用休息。为寻求刺激,除了从南坡登山外,我还无数次地顺着西面和北面陡峭的山体,时而攀附着树干,时而攀附着裸露的岩石向上爬。上山又下山,心不跳,气不喘,感觉身体棒棒的。
无锡市区总面积四千六百多平方公里,映入眼帘的,除了宽阔的柏油马路,就是鳞次栉比的现代化建筑。作为一个远离故土的乡下人,我是多么地渴望亲亲黄土地上生长着的绿油油、且弥漫着清香味的庄稼啊。于是,闲暇时间,我便骑着自行车,沿着马路不断地前行。在不同的日子里,分别到了最南端,到了最北端,到了最东边,到了最西边。看到一望无际的庄稼,我就或坐、或侧卧在地边的草坪上,欣赏啊,遐想啊!如同到了我家乡的庄稼地一样,惬意啊,兴奋啊!眼见着夕阳西下,我才恋恋不舍地骑车离去。
小宋是我的忘年交。在老家做生意赔钱了,他就带着他的对象和三个孩子,来城里继续做生意。因服务态度好,他副食品门市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仅用了五六年的时间,就还清了老家二十多万块钱的债务,并在城里买了房,又买了车。小宋为人厚道,做事干练,说话通透,相当于我的良师益友。心情郁闷了,我就驱车找他说说话,挺开心的。如果说风景,小宋也算得上一道有温度、有情味的风景。并且,这道风景在我心里是永远都不会忘却的。
知道我喜欢骑自行车,退休后,老伴专门给我买了一辆山地自行车。这种自行车轻便、灵活,骑行起来平稳、省力。穿着运动服,戴着头盔,骑行于平坦坦的大马路,或幽静的乡间小路上。我去艾山,去银杏湖,去时光隧道,去马陵山等旅游景点,去寻开心,找乐子,为我的写作找灵感……没想到,老了,我却变得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