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越来越淡了，团圆的喜庆却在心中弥漫。正月初十过后，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润物细无声。一夜之间，田间的麦苗舒展了腰身，顶着晶莹的雨珠儿欢蹦雀跃，生机勃勃，墨绿喜人。桃树的枝条上，针尖大的花芽像注射了膨大剂，在濛濛细雨中鼓起花蕾，树体也鲜嫩了许多；鸟儿成群结队，唧唧喳喳，盘旋在山村的上空，每天目送着外出工作的亲人，沸腾的村子安静了。
　　 腊月二十五日早晨，父亲接到儿子电话，孙孙和儿媳提前回家。他和老伴从失望中提起精神，慌忙开上老年乐电轿，去镇上割肉买菜。平时冷清的超市，人满为患，从外地工作回家的儿女带着父母，推着购物车，不顾老人的劝阻，大把大把花钱消费。收银台前水泄不通，速度缓慢。他和老伴排了两个队，要赶时间。下午三点，要开车去杨陵接儿媳和孙孙。
　　 昨晚上又下了一场雪，把前天溶化了的道路，被雪覆盖，老年乐电轿底盘轻力又小，赶不上油车的安全和速度。他打电话找出租车，一连打了三家，都说公路上有雪不敢出行。第四个师傅话说的好，只要下午路上雪能溶解，他一定帮忙。兴高采烈去镇上，回到家里心情又跌到低谷。老俩口愁眉不展，坐卧不安，在院子里打转转。一会看看天色，一会去村道上看雪消了没有。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老俩口吵架闹别扭呢。
　　 天阴沉沉的，风也不知吹到哪里去了，寂静的能听到呼吸声。后院的鸡咕咕叫着，小黄狗跟着主人进进出出，它也替主人着急。谁家的孩子在村街上燃放一炮两响，定位放偏的缘故，那头咚的一声响，这一截不偏不倚就飞到他家的院子里，轰隆隆（房间的回声）地爆响了。老俩口吓得同时跳了起来，手捂住胸口，叫骂声飘向头门外。
　　 愁云凝固在老俩口的脸上。房间里冷气袭人，消雪的天气就是冷。火炉子前几天就抬进了客厅，一直没有生火。他从外边拾了些细硬柴棍棍，提了一桶煤，一阵青烟过后，火苗呼呼的蹿了起来，客厅也暖和多了。司机师傅打来电话，说公路上雪已经消开了，下午可以出车。
　　 轻车熟路。车内播放着歌曲《过年啦》，小女孩的歌声稚嫩甜美：过年啦，过年啦，辞旧迎新过年啦……欢快明亮。仿佛又回到小时候过年的童趣中。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过年，记忆犹新。那个时候，生产队年前杀猪，小孩子最爱看热闹，也抢着要猪尿泡，用嘴吹鼓气后，挑在竹竿上炫耀。杀两头猪，每人能分配一斤多点肉，能分半斤菜子油，已经是好光景。大人盼过年，生产队能放几天假，走亲访友，和亲人团聚；小孩子盼过年，能穿妈妈做的新衣服，能吃上雪白雪白的小馒头，能得到长辈给的压岁钱，能在大年三十吃一碗妈妈煮的猪肉泡馍。馋了一年了，机会难得呀。特别是妈妈包的黑糖包子，是他最喜欢吃的。蒸的毕竟有数，家大人多，每人能分到三个。他吃完自己的糖包子，碎眼睛瞅着哥哥姐姐手里的包子馍。看到二哥把舍不得吃的一个糖包子藏在窑洞里的土窑窝内，趁二哥出去尿尿，他爬上土炕台，偷偷地拿到外面，几口就吞下肚子。又装着没事一样，回到院子里。下午，二哥找遍窑窝、翻遍炕席，就是找不到糖包子。情急之下，抓住他的胳膊，问他偷吃了没有？他结结巴巴，不敢正视二哥的眼睛，拼命挣脱，撒腿就跑。二哥在后边紧追，土块像雷管在他身后开花。
　　 车顺利到达杨陵高铁南站，站台内停放着数不清的小车，等待亲人的家人们伫立在刺骨的寒风中，翘首以盼。出租车像一条长龙，从出站口排列到站外的公路上。寒冷的空气，被熙熙攘攘、穿流不息的人群渲染得温暖如春。他站在出站口，等待孙孙的到来。看到远道归来的游子和家人们灿烂的笑容，不由回忆起十几年前去湖南大女儿家的往事。
　　 接到大女儿结婚的喜贴，他和老伴乘坐东去的火车去长沙。在出站口遇到了麻烦。要出远门，他舍疼割爱买了部手机。没有用过手机的他，看啥都觉得新鲜和好奇，时不时打开手机把玩。那时候的手机，农村没有几个人拥有，也不懂得电量的节省。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电早被他耍光了，电话无法接打。出站口人山人海，谁认识接站的亲家是光脸还是麻子脸呢！他俩站在出站口的广场上，举目无助。他一急烟瘾就发了，烟抽完随地一扔。被一位戴红袖章的老人拽到一边，随便乱扔烟头罚款。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吆喝声吓得六神无主。随着人流，也看不见老伴的身影。为了息事宁人，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递给管理员，以为可以了事。旁边上来两位大汉，声称要把他关进禁闭室，并强行从他上衣口袋里掏出仅有的六百元现金，扬长而去。他脑子一片混乱，心里只想：女儿家咋去呢，拿啥买礼品呀……
　　 “爷爷，我们回来了。”
　　 他从恶梦中惊醒，抱着比自己还高一头的孙孙，看着笑容灿烂的儿媳，揉了揉眼睛。
　　 回家的路上，司机师傅和儿媳交流着两省过年的风俗习惯，他和孙孙坐在一起，问寒问暖，其乐融融。车窗外，麦田里白雪皑皑，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杨柳一闪而过。宽畅整洁的公路上，来来回回的车辆川流不息，回家过年的喜庆在关中平原上漫延。
　　 车到了北山畔的天度镇已经是掌灯时分，街道两边的梧桐树枝上，挂着火红的灯笼，红得耀眼，欢迎归来的亲人。超市饭店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寂静了一年的乡村小镇有了年的味道。北风从山上刮下，寒冷刺骨，他建议吃羊肉泡馍，汤煎暖胃又暖身。吃罢去超市给孙孙买了点零食，赶紧回家。他们爷孙三人有说有笑，来到他的老年乐电轿车前，刚要打开车门，被一位老嫂子挡在车外。
　　 “你牛的和熊一样，把车放到我家门口。”老嫂子生气地喊。
　　 “我以为是司机师傅的家门前，停错地方了，请嫂子原谅。”他紧赔不是。
　　 “你把你个烂熊车放到我炕上去！”老嫂子更加生气。
　　 “是我的错，嫂子。”他好话多说。
　　 正在难分难解，司机师傅听到吵闹，从隔壁出来，才解了围。
　　 儿媳看到父亲的窘境，微笑着说：“爸，遇上事都能和你那样处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就更好吗。”孙孙在一旁也给他点赞呢。能得到孙孙和儿媳的表扬，父亲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腊月二十八早上，父亲接到儿子电话，说他下午四点多就到县城了。三点父亲驾着老年乐电轿，播放着流行歌曲，一脚电门六十码直奔县城。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县城，到处都是小车的世界。道路两边，卖年货的摊位把街道摆得琳琅满目，只留单车道行驶。想停无处停放，只有紧跟着前车缓慢前进。他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很无奈。四点多了，儿子已经到县城。打电话不敢分神，新手上路，安全第一。速度比蜗牛还慢，车站站口，车辆更多，他像盲流一样，任人摆布。
　　 “爸，我看见你了！”儿子拍着车窗，给父亲竖起大拇指。
　　 三年疫情，亲情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亲人不能团聚，年味越来越淡。天下年老的父母还能有多少个春节要过。他们梦寐以求的团圆梦，是天天祈求，月月期盼。家情、亲情是五千多年来，中华文明的延续和传承，是神州大地不灭的灵魂。
　　 儿子不爱开车，人家有专享司机，儿媳心灵手巧。她开上电轿一家三口给年迈的姑姑、伯伯们拜年祝福，送去人间亲情，了却了多年的夙愿。
　　 父亲简直成了老小孩，带上孙孙，在村街道上放炮、点烟花。雪白的头发显得与众不同，笑口常开，脸上像沟壑一样的皱纹比烟花更耀眼。几天来，老伴忙出忙进，和儿媳妇蒸馍、包饺子、油炸豆腐、煮肉燣臊子，精心准备着正月初四招待客人的碟碟碗碗。
　　 正月初三中午，小女儿开车和女婿孙孙也回到家中。她带回了在西安买的牛肉、魚和虾，在厨房和妈妈忙碌着。冷清了一年的小院子，热闹起来了，俩孙孙抢着给爷爷奶奶磕头拜年。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传承着孝道的美德，令人欣喜。臊子面飘着诱人的爨香，常年在外的儿女们吃了一碗又一碗，赞不绝口，扶风臊子面嘹咋咧。
　　 正月初四的早晨，暖阳从东方升起，气温回升，温暖如春。“七大姑八大舅”从四面八方汇聚家中，笑声和闹声洋溢着新年的快乐。院子里光照充足，臊子面已端上桌子，热汽腾腾。臊子、金针、木耳、油炸豆腐漂在碗里，煎旺稀、薄光筋道的面条，一口就吸溜进嘴里，那个酸香味不由人会喝上几口汤，品味一番。与往年不同的是，汤不回锅，一次性筷子，一次性塑料碗。把端上来的臊子面倒在自己的碗里，想吃多少没顾虑。三年疫情，人们更加注重饮食卫生，病从口入。彻底改变了传统观念和认知，使饮食大众化，消灭了口水浇汤面的陋习。
　　 大女儿从广东发来视频，当看到宾客满座，红红火火家乡年的欢乐场面，笑得合不拢嘴。并向长辈祝福拜年，祝愿兄弟姐妹新年快乐。
　　 “爸，我今年过春节，领上你女婿和孙女一定回家过年，臊子面馋得我都流口水了。”孙女在一旁笑的更漂亮。
　　 老俩口过了一个欢乐幸福的“晚年”。这是疫情过后最令人愉快的春节。
　　 转眼已经到了正月十一，外边下着濛濛细雨，给春耕生产带来无限生机。阳坡的小草青青，鸟儿在后院的鸡笼前觅食，梨树的花蕾鼓了又鼓，春暖花开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农人们积蓄了一冬的精力，希望在新的一年里，鼓足干劲，自食其力。不拖孩子们的后腿，让他们安心工作，为祖国的繁荣昌盛，添砖加瓦，贡献力量。
　　 （原创首发）
　　
　　 于2024年正月11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