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流向岁月深处的河(赏析) ——迟子建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赏析
额尔古纳河,弯弯曲曲流向远方,它哺育着生命,也见证着朝代更迭、岁月的变迁。
额尔古纳河的风景真美,像一幅流动着的油彩画。它上游是乌拉尔河,下游汇入黑龙江,绵延一千多公里。额尔古纳河位于内蒙古自治区,曾是中国的内陆河,1689年因《中俄尼布楚条约》的签订,额尔古纳河左岸被俄国据为己有,额尔古纳河成为中俄两国的界河,世代生活在那里的鄂温克族人不得不迁移到河的右岸,他们靠打猎为生,与自然山川、风雨雷电为伴。
《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中国著名女作家迟子建的一部气势恢宏的史诗般的长篇小说,毫无疑问,这是一部风格清新,意境深远的佳作,它以深厚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在2008年荣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作品以第一人称的视角,通过九十多岁敖鲁古雅部落最后一位酋长妻子的语气,讲述我国东北少数民族鄂温克族人的生活,及百年的历史沧桑,时间跨度长,内容丰厚,既是一部苍凉悲壮的现实主义杰作,又充满了唯美诗意的浪漫主义情调。
一、小说充满了魔幻色彩,彰显人性的善良与博爱。
《额尔古纳河右岸》以生动优美的语言,扣人心弦的故事,吸引着我读下去,它为我打开了另外一个新奇的世界,让我心潮澎湃。鄂温克族人就像是生活在大兴安岭的吉普赛人,他们驯养鹿群,以打猎为生。在额尔古纳河右岸,鄂温克族人自由自在地生活着,有人出生,也有人死亡,生与死的故事不断地上演,组成了一支鄂温克人生生不息的命运交响乐。有人说它是中国版的《百年孤独》有着“万物有灵”的思想,传奇式的故事,让人百读不厌。
鄂温克族人最早在额尔古纳河左岸的贝加尔湖畔,清朝时期那片土地被俄国人掠走后,只能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大兴安岭里生存。鹿喜欢吃苔藓和青草,他们追逐驯养鹿群喜爱的食物而不停地迁徙、游猎,从最早的十二族群缩小到六个族群,他们依然坚韧地生存下来。
鄂温克族人善良纯朴,他们崇尚自然,敬畏生命。认为自然是有灵性的,他们一直保留火种,不让它熄灭。人走到哪里,火种就被带到哪里。他们认为自然界中有火神,风神,雷神,他们热爱自然的一草一木,与自然能和谐共处,不破坏自然。日常这里的人们吃穿用皆取之大自然,像白桦皮啦、鹿茸啦,野菜啦,蘑菇啦,死后也采用风葬的方式回归自然。
他们用独特的风葬方式让逝者安息,用风声迎来新的生命。鄂温克族人能坦然地面对死亡。比如人死后,他们把尸体扔在向阳的山坡上,因为那里是最早开满鲜花的地方。主人公的姐姐列娜因冰雪冻死,尼都萨满对人们说:列娜和天上的小鸟在一起了。当新生命出生的时候,他们也会载歌载舞,进行庆祝。尼都萨满在侄女出生时,跳舞跳到了火盆里,那种高兴又不言而喻。
鄂温克族人信仰他们自己的萨满教。萨满是正义的化身,也是力量的象征。萨满是鄂温克族人的医生,是天选之人,能为病人去除病痛,为人们带来幸福。在危机的时刻,萨满总会挺身而出,用跳神的方法,驱除灾难,化险为夷。
先是尼都萨满,主人公的伯父,是族里受人尊敬的萨满,他用跳神的方法,救回了病中的列娜,但却让小鹿丢了性命。他孤身一人,没有娶妻生子,每救一个人,就要以失去一个动物的生命为代价。在鹿遭受瘟疫时,他穿着神衣,打着神鼓,唱着神歌,似乎有着无所不能的超能力。作为回报,别人送他两头驯鹿,没想到,他带回来的两只驯鹿为族人带来了灾难,让这里的鹿也染上了瘟疫,一只只地死去,他的弟弟林克为外出寻找健康的公鹿而被雷击中身亡。
尼都萨满有着自己的气节,他不愿为日本人效劳,最后一次跳神时气绝身亡。在他死后第三年,主人公的弟弟鲁尼的妻子妮浩成为了新的萨满,在鄂温克族人眼里,她是救世主,但,她也承受着族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每救活一个人,就会失去一个自己的孩子。她的一生有五个孩子,大儿子果格力是从树上摔下来死掉了,交库托坎是被马蜂蜇死的,一个还没有出生就胎死腹中,耶尔尼斯捏是被河水冲走的。另外一个孩子贝尔娜因为母亲是萨满,她不愿意白白牺牲自己而选择远走他乡,直到她母亲死那天才回来。妮浩用失去自己的亲生骨肉的痛苦,换来了别人幸福,本身就充满了悲剧的色彩。
不难看出,每一个萨满的身上都有神性,更有人性,那种善良与博爱,令人感动。
二、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与恩恩怨怨是小说的主旋律。
小说分为上中下三部,听一位“看老了风雪”的老妇人从清晨到正午,再到黄昏,娓娓道来,深情讲述了身边家族几代人的爱情故事。比如:达玛拉与林克、依芙琳与坤德、伊万与娜杰什卡、主人公与拉吉达及后来的瓦罗加、鲁尼与妮浩、维克特和柳莎等。他们世代生活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原始森林里,这里有他们的驯鹿,有成片的松树和白桦林,有美丽的花,也有流动的小溪,还有可爱的小动物。晚上躺在希楞柱里睡觉,一抬头就能看到星星。他们勇敢坚强,但也是平凡的人,一样有着自己的喜怒哀愁,他们质朴厚道,心灵纯净得如同额尔古纳河的水,没有受世俗的污染和金钱的诱惑,他们的感情更真挚,爱得更浓烈。
其中,最让人难忘的是主人公的两段情感经历。“我”的第一任丈夫叫拉吉达,之所以相遇,是因为娜杰什卡带着一双儿女逃回了苏联,为了追回他们,“我”在森林里迷了路,差一点葬身黑熊之口。恰在这时,遇到拉吉达,两个人结为了夫妻,恩爱有加,育有两个儿子,第三个女儿还未出生时,拉吉达在寻找丢失的驯鹿时被冰雪冻死,“我”因受到惊吓,悲伤过度,女儿也夭折。第二任丈夫瓦罗加,他是另外一个族长,他同样爱“我”,两人育有一个女儿,达吉亚娜,最后他为了护送电影放映员,而死于黑熊之口。黑熊带给了主人公幸福,也把她带到了幸福的终点,她的一生算是圆满。
但主人公的母亲达玛拉的一生就有缺憾。据姑姑伊芙琳说,达玛拉年轻时喜欢跳舞,人长得漂亮,林克与哥哥尼都萨满同时喜欢上了她,达玛拉也不知道选谁才好。达玛拉的父亲让他们两个以比射箭的方式决定胜负,最终是林克娶到了达玛拉,婚后他们育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但在一次迁徙的途中,大女儿列娜不幸在驯鹿背上因睡着了落在队伍的后面,被冰雪冻死。只是心灰意冷的尼都萨满一辈子未娶妻,当上了萨满之后,更是打扮得像个女子,直到林克被雷击去世,他那颗喜欢达玛拉的心又复活了,他为达玛拉做漂亮的裙子,然而他们的感情限于氏族的礼俗被族人所反对和唾弃,他们只得压抑自己的感情,最后变得疯疯癫癫。达玛拉在儿子鲁尼的结婚典礼上,穿上那件漂亮的裙子跳舞,最后累倒在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伊芙琳与坤德的爱更是令人唏嘘。文中伊芙琳的一句话让人感受颇深:你爱什么,最后就得丢什么。你不爱的,反而能长远地跟着你。他们夫妻之间没有爱情,因坤德在娶伊芙琳之前爱上一个蒙古姑娘,伊芙琳一直耿耿于怀,她打心里恨坤德,冷落坤德。虽然他们有一个儿子金得,后来金得被母亲伊芙琳催婚让他娶歪嘴的杰芙琳娜,被逼得结婚那天上吊自杀。一向沉默的坤德开始用粗暴的方式惩罚伊芙琳,致使她又怀孕,但伊芙琳对他心已死,她让孩子流了产。他们的一生是在恨中度过的,没有爱可言,却也不得不相守一辈子。
正是小说中这些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情感,为我们打开了一幅鄂温克人生活的多彩画卷。他们乘着风来到这个世界,融入这个游牧民族,他们热爱这片森林,热爱自己的族人,但最后不得不以不同的方式离开,他们本身就是额尔古纳河右岸最动人的风景。
三、主题鲜明,内涵深刻,意义深远。
小说描写了鄂温克族人一百年间的风雨历程,沧桑岁月。他们沐风浴雪,历经磨难,沿着额尔多纳河右岸不断地迁移,寻找自己的落脚地,为了生存而努力,只为好好地活着。但,当现代文明触及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一样感到无能为力,感到迷茫,无处可藏。
小说最后说:“我们再也不用在搬迁时留下树号了,山中的路越来越多了,没有路的时候,我们会迷路,路多的时候,我们也会迷路,因为我们不知道往哪里去。”
生活在尘世中,每一个人都很难独善其身,尽管他们只想在这片纯净的林中好好地活着,但一样逃脱不了外界对它的影响。比如需要用动物的皮毛换食品、生活用品。日本建立伪满洲国时,鄂温克族的男人也要被带去训练营,所有的迁移工作留给了那些柔弱的女子。历史的洪流一样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新中国成立后,当伐木工人走进那片茂密的原始森林,当火车穿越大兴安岭,森林也不再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尤其是后来的社会变革,他们宁静的生活被打破,山下定居点的建立,改变了猎人们的生活方式。
主人公的外孙女依莲娜,她继承了主人公画岩画的天赋,是鄂温克族第一个大学生,但她一样难以融入这个社会。她曾到大城市呼和浩特当过美术编辑,最后还是选择回归山林,因为她喜欢山峦溪流、花朵飞鸟,离不开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并在完成自己的画作后,选择了跳河自杀。
迟子建说: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最好的,是原始森林还是城市的灯红酒绿?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写这篇小说目的是要反思文明的进程,让它成为文明的活化石。
山川草木是有灵性的,它滋养了数不尽的生命。人本是自然之子,从自然中来,到自然中去。但随着社会的进步,额尔古纳河右岸却成了鄂温克族人回不去的山林,回不去的故乡。
时代在变,生活在变,鄂温克族人的生活方式在变,只有额尔古纳河依旧在静静地流淌,而那些发生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故事也将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所有的怨念,总要在时光的流逝中慢慢消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