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母亲,永远有着操不完的心(散文)
母亲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农村妇女,现在已逾鲐背之年。年轻的时候母亲总是默默地干着农活、忙着家务,对我们兄妹五人的工作与学习很少过问,但自从父亲1993年年底去世以后,母亲变了,她把家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记在了心里,挂在了嘴边。三十多年后的今天,老人家仍然喜欢管事,事无巨细,几乎到了不见效果绝不放心的程度。我们也曾多次劝说老母亲,让她不再过问家里日常,不再惦记子女冷暖,但都没有丝毫效果。
一
十几年前的一天,堂嫂从城里回了老家,一下公交车就风风火火直奔我家,看四下里无人,小声对母亲说:“二妈,不好了,听说大哥下台了!”大哥是县城里普普通通的副科级公职人员,“下台”一词用在他身上显然有些不妥。但如果真像堂嫂说的那样,那就意味着大哥犯了错误,受到了处分,甚至失去了工作。大哥在军营从养猪开始,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曾多次立功受奖,转业到了地方后,经数次调整走上了县交通局副局长的岗位。大哥工作严谨认真,在系统内竖起大拇指的十有八九,为老家的发展也曾做出了一些贡献,这样一个“老先进”怎么可能犯下那么大的错误呢?母亲没读过一天书,但她知道“下台”的严重性。听了堂嫂的话后脸色立即就变了。她赶忙问:“真的假的?不能瞎说啊?”“二妈,这话我怎能瞎说呢!”堂嫂一副言之凿凿的神情。原来,堂嫂住在城区东门口,她家有一个邻居和大哥是同事,从邻居那儿确认消息后就赶忙回家好心地告诉了老母亲。
那时候老母亲住在二哥家,二哥二嫂都在上海上班,老母亲独自居住生活。听到大哥被“下”的消息后,老母亲立刻像傻了一样,一个人呆坐在凳子上半天没讲一句话。堂嫂吓得不轻,不停地劝慰着老母亲。过了好一会儿老人家才缓过神来,喃喃地说:“你回去吧,我去问问文兰(我家大姐)!”
大姐听了消息也慌了神,赶忙打电话给大哥。终于知道大哥并没有“下”,依然正常上下班,只是到了规定年龄,不再担任副局长了。老母亲听到大哥轻松的话语后仍然不放心,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也难怪老母亲那么紧张的,在我们家大哥是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如果犯了错误那不就像一大家人的天塌下来一样?
几天后一个周末,大哥乘车回家,依然是神采奕奕,依然是谈笑风生,老母亲心中那块巨石这才算真正落到了地上。
二
家里面的大事老母亲过问过问也就罢了,像剪头发这样的小事情老人家竟然也要一问到底。我以前一直留着比较长的头发,刚走上工作岗位的时候,为了跟风,追求时尚,甚至留下了像郭富城那样的中分齐耳长发,轻轻吹气,额前的长发轻轻飘动,自我感觉非常的惬意洒脱。几年前夏天的一天,在理发师傅和夫人的一再鼓动下,我心怀忐忑地让师傅尝试着剪一次板寸短发。戴上眼镜靠近玻璃镜一看,呵,短发的形象焕然一新,感觉特别清爽舒服。真精神!我不禁有些喜形于色了。
问题来了,回到老家后没有通过母亲的“审核关”。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每次回家老母亲都是见一次说一次,有时候甚至是饭前说,饭中说,饭后还要说。喋喋不休,似乎都没完没了了。大姐笑着说:“妈就这样,你不留长了,就等着挨数落吧,保准叫你耳朵里能听出老茧子出来!”为了让老母亲不再操心,不再唠叨,我狠狠心又一次蓄起了头发。说实话,剪短发容易,留长发却很难。习惯了短发,头发稍长一些就感觉非常的别扭,总感觉像帽子一样捂在了头上。好不容易,头发终于又长了。又一次回家,分明看到老母亲眼睛中满满的亮光,我在老家的那几个小时,老人家的脸上全都挂满了笑容,好像遇到了多大的喜事一样。
我猜测,母亲是怕改变我在她脑子里的印象,似乎长发才是我,短发是另一个人。也许母亲老了,生怕孩子有什么变化,变化是必然的,但这种必然,母亲受不了。
三
去年春节回家拜年的时候,二哥曾讲过这样一件事情。四年前的夏天他从上海请假回家农忙。有一天中午,天气特别炎热,屋外骄阳似火,只能听到知了无精打采的聒噪声。屋里面电风扇呼哧呼哧地忙碌着,老母亲坐在下面仍然习惯性地摇着芭蕉扇,还不时用肩上的湿毛巾擦一擦脸上的汗水。家门前半亩自留地的黄豆秸摊放在院中的水泥地上,等着晒干后再捶打,扬晒。啪啪,啪啪,豆角的爆裂声清脆悦耳,一粒粒金黄的豆粒不惧将近四十度的高温,迫不及待地钻出了母亲的怀抱。一点多钟的时候,老母亲便左一次右一次地催促开了:“文高,豆子能捶了!”二哥也一次又一次地解释:“天太热,等凉快一些。不着急,也就一两个小时的光景。”老母亲见催促没有效果,竟然自己找来木棍,走进蒸笼一样的室外,用力捶打起来。二哥苦笑着,硬着头皮从老母亲手中接过木棍。老母亲踩着豆秸回到屋里,一会儿竟然又找来木棍和二哥一起捶打起来。二哥没有劝阻,他知道,仍凭他怎么劝说老母亲也不会听的。
家里有三个晚辈,现年都已过了而立之年,但好像都没有急着谈婚论嫁的意思,老母亲又开始唠叨开了:“你看看你们,都多大岁数了!拖,拖,看你们能拖到什么时候?以后有你们后悔的日子!”孩子们回家见到祖母的一再催婚都有些挠头,但他们都是懂事的孩子,全都陪着笑脸,嘴里不住地应和着“快了快了!”“快了快了,都几年过去了,也没见你们把对象带回家!”老母亲嘴里还是在不停地责怪着。
侄儿有一次过节回家看望老人家,老母亲见面后没说一句夸奖的话,开口就说:“你照照镜子去,小胡子留那么长,显得太老气,看上去都像小日本了!”
年前,大姐买了一双圆头保暖棉鞋,老母亲看着不顺眼:“你穿这双棉鞋难看死了,圆不溜秋的,都像大象的脚了!”
去年外甥在外地买了新房,母亲听说后又埋怨开了:“到银行贷那么多的钱哪八年能还清啊,就不能再等几年吗?”
…………
这就是老母亲,她的唠叨声总是在不经意间就会扑面而来,好像成天都有操不完的心似的。
四
前两天和大哥开车回老家,无意中提到了老母亲的唠叨,我的语气中有些抱怨的意思。大哥愣了一会儿开口说:“老母亲爱操心其实是一件好事。你想想看,九十三岁的年纪还能心明眼亮,一点不木呆,对我们子女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再说了,我们兄妹几个人也都老大不小的了,这时候还能听到老母亲的关心,又何尝不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呢?”
大哥的话语让我茅塞顿开,心底不免有些惭愧起来。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清末徐熙《劝孝歌》有诗曰“老母一百岁,常念八十儿”。我突然想,老母亲,您能操心就继续操心吧。十年,二十年,我们都愿意听到您老人家的唠叨声。闲暇无事的时候,我们还必须多找些事情让您好好操操心呢。
母亲,您健康长寿,是我们做儿女最大的心愿。
我已经准备好了,每一次回家都预备母亲的唠叨,我想把母亲唠叨的内容记下来,写出来,哪天没有事读给老母亲听听,她肯定会听着就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