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流水之相(散文外一篇)
真正的流水是什么?我们所看见的,只是流水的相。而流水的本我,也即流水的自身,在哪里?
在那苇叶上吗?在那树枝上吗?在那瓦片上吗?
还是在那松软的泥土下面,在根的下面,在岩石与滚烫的岩浆下面?
我站在西溪湿地的流水前,不知怎么,就想到这些奇怪的问题。或许这些问题早就在我的脑子中了。流水也仅仅是世上万物的一种。万物皆有相。虚幻的相。本真的相。犹如我们看水缸中的金鱼。它所呈现出来的金鱼,其实只是它背后的那个本我的金鱼的相而已。那么,站在西溪前的我,是幻相,还是本我?
其实都不重要。此刻,流水和我正在纠缠。人生短暂,所有的行旅其实都是在与天地之间的另外的我汇聚。我可以成为流水,成为青山,成为岩石,成为烟尘……就像此刻,我成了流水。流水也成了我。流水以不同的相,出现在一切可能的事物上。因此,苇叶变得更加青春,树枝变得更加爱情,瓦片获得了再次愉悦的力量,甚至,泥土里开始有了虫子的叫唤,根下面,那弓起的身子,仿佛彩虹一般;而岩石与滚烫的岩浆,因为流水,升腾起灿烂的浪花与庞大的水汽。它们之中,流水无所不在,却又潜藏无痕。流水的相,呈现出所寄之物的相。我们可以称其为苇叶,树枝,瓦片,或者泥土,根,岩石与岩浆。但流水就在其中。如同西溪。我们称之为西溪。西溪可以是堤岸,是岸上树,溪中的苇草,行走或者正停靠的小船,人,水鸟,水中的云彩,飘拂的水草……它们都是,它们组成了西溪。
但真正充溢西溪,使之流动并且收纳一切的,依然是流水。
西溪的美,也就体现在流水之上。这是些清洁的水,灵魂的水,自在的水。我们走过无数的水,水所呈现的无数的相,引我们深入思考,并且追问:流水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流水与我们的人生,孰长孰短?在我们都离开后,这流水还是我们来之前的流水吗?
没有一个人愿意永远地留在西溪。但所有人都愿意在西溪的流水中留下自己的影子,也就是一瞬之间的幻相。我们留下了,歌唱,沉思,行走,停留。然后离开。西溪依然是西溪。我们留下的幻相,并不会存于它的恒久的记忆之中。流水只能承载自己应该承载的。唯其如此,它才能真正地清洁,自在。而我,你,所有站在西溪岸上的人们,我们内心里承载了太多我们承载不了的事物。我们最终被这些击垮,并渐渐地丧失了我们曾经拥有的清洁与自在。
古人也曾一次次地问水。水在,叩问就在。
今人依然一次次地问水。水在,叩问就依然在。
走过西溪,西溪的本真,只有在我们都离去后,才得以显现。事实上,也无所谓显现。它就在那里,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我们积尘太多的心,连自己都难以看清,何况一溪如此忘我的流水?
有时,我甚至怀疑,我们一生所走过的所有流水,其实都只是一条流水。我们经过的所有高山,其实都只是一座高山。包括我们所有的哭泣,也都只是一次哭泣;所有的欢笑,也都只是一次欢笑。只有那一条,一座,一次,才是真正的烛显我们的灵魂之相,才是万物的天真之相。我们长久地在我们自己所编织的幻相里,喜怒哀乐,生离死别;并且赋予我们所看过的、经过的一切世上的物相,以及我们自己的情感。因此,我们才常常被回馈以虚伪,回馈以破碎,回馈以失败,回馈以空茫。
从西溪回来后某一天晚上,我梦中见到西溪。那是一条阔大的流水,从天际横披下来,里面点缀着无数的星子,草,与飞翔的石头。我欣喜地想走入其中,但是,我发现有一道无形的堤岸,将我拒绝了。我只能远远地站在阔大的西溪之前,看它径自流动。
梦的最后,我一伸手,水波晃动,光影缥缈。西溪本真之相消失,我又看见那条我曾短暂踏足的幻相西溪了。
融雪茶园
下了一周的雪,江南的碧玉簪设成了白玉簪,静静立着,呈现出不可名状的寂静之美;而青罗带也被镶了白玉的边儿,带子还在缓缓飘拂,而白玉的边儿,被流水一点点擦拭,渐渐的,有些就融入了水中。隔着白玉边儿的水草,有些枯黄的,瘦挺着,像国画里的随意的线条;而有些,则依然青绿。青绿着,一会儿含着白玉的边儿嬉戏,一会儿伸手到流水里忘情。依山而建的村庄,粉墙黛瓦现在都被雪给覆盖了。村子安静得像个睡熟的孩子,只有村头的火棘果,通红的,如同孩子探出被窝的笑脸。
此刻,我们正行走在仙寓山的高山茶园里。
茶树经冬犹绿,还开着些许迟来的茶花。茶树花与茶花花形相似,但明显小了一圈。颜色上也大都是粉黄加上青白,花蕊细小而明黄。万物皆有各自的法则,茶花本就是为着开花,为着被人欣赏;而茶树花却只有一项目的——为着结果,繁衍,传承。茶花是明亮的,丰饶的,清丽的;而茶树花则是朴素的,低调的,厚实的。我从茶树垄间蹲下身子,仔细地看一朵茶树花。它藏在茶树叶间,像一个诚实的汉字,正生长在茶园这本大书中。它的花朵半打开,花蕊却从半打开的花瓣间,探出头来。一小丝积雪,正顶在花蕊上。这默契与互相形成的美感,任是再高明的人也难以做出,而在茶园里,一花蕊,一细雪,就将它们完成了。天地大美,万物大美,与之相比,一个人除了感叹的份儿,还能有什么?
好在我们有读美和欣赏美的眼光与心。这偌大的山,从山下看,也是白玉簪。而从山顶看,则是一只巨大的白玉盘。盘子中盛着茶树,盛着这些渐渐走向山顶的来客。
我们是在无意中决定来江南的。但细看,一切的无意,其实都是有意。我们慢慢地在茶园中走,山顶平缓,最中间是一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树。树干被雪映得更加黑漆。树旁不远,有两间草房。草房门口,此刻已支起两口大锅。柴火正被点燃,不一会儿,风吹着火苗,蹿起三四尺高。锅里的水,开始冒泡。有些精于厨艺者,开始主动下厨。一时间,一幅《白雪茶园午炊图》,就在这江南的茶山上,盛大而安静地展开了。
我独自走向那棵老树。树确实很老了,应该是榆树。树皮光秃,但能看得出来沧桑。这树长在这山顶,风吹得比别的地方更猛,雨打得比别的地方更强,就连日头,也比别的地方更烈。但万物自有生存之理,它选择了这地方,它就一样抽枝,长叶,开花。榆树其实也是结果的,只是很少被人看见。人们看见它虬曲的树姿,或许偶尔能想起榆树粑的清苦。但,不可能有人注意到它的果实。我绕着树转了一圈,果然就在不远的茶棵下,找到了几粒榆树果。也是黑漆的,小小的,因为寒冷,而皱着皮肤。它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从这山上一直只有这一棵树来看,它的目标是山下,或者更远。这没有错。所有的生长,都是为了远行。我向这些果实与老榆树致敬。
雪一直在融化。只是融雪无声,那种静寂,是透心的静寂。有一年,我在老家龙眠山里,一个人边走边听融雪声。清冽,古雅,如同桐城派古文的清正雅洁。这山上的融雪声,似乎更小。雪直接融进了茶园。茶树的心地,因此更加透明、澄澈。我想起一杯新茶的干净与空灵。我又想起:每年的清明前后,这茶山上,茶叶的清香,一定还裹着雪的清白。一杯茶,绝不仅仅是茶叶与水,而是四季的光、风、雨、雪和种茶者、饮茶者以及所有经过者的加持。
开饭了。山顶好饭,好菜。一锅白米饭,一锅萝卜烧肉,外加腌制小菜。每人一海碗,饭菜混装,热血腾腾,香味像一千万的彩票,让人心急手急嘴急。边吃边笑,边笑边谈,满山静寂之中,唯有这一群特意来江南仙寓山的人,他们很快就像这连续一周的雪一样,融进了山里,成为来年茶棵上新发的一枚茶叶,或者老榆树上一枚新叶。甚至跟随着老榆树的种子,飘向它应该飘落的远方。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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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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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这是一篇有思想,有高度,有哲理的文章。从简单的流水中悟出了真理,道出了本真,在茶园中情与神的汇聚,让读者精神上丰盈起来。语言巧妙,动静结合,禅意绵绵。
问好老师,遥祝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