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玉米熟了(散文)
玉米种子,是经过母亲戴着老花镜,一粒一粒,仔细地甄别,挑选,然后放在簸箕里晾晒。等种子干透后,倒进了一条布袋子,系上袋口,被父亲放在了高高的房梁上。
种子是保证玉米的出苗率,保证来年的好收成,绝对马虎不得。只有放在房梁上,才会干燥,没有鼠患,父亲才能高枕无忧,睡得踏实。这是他一辈子总结的经验,曾经存放的玉米种子,因为发霉变质过,那一年的种子只好用了普通的玉米,结果玉米长势明显不足,产量也非常低。那一年,由于粮食不够吃的,父亲只好去借了两袋子玉米,才算等到麦秋。从那以后,父母把种子看做生命来保护。
麦子还没有收完,场里的毛驴戴着眼罩拉着石碌压麦,父亲就让我跟着哥哥去种玉米。才收割后的麦地里,齐刷刷的麦茬还飘着淡淡的味儿道,有点香,有点土腥味的味儿道。哥哥举起䦆头,有规律地,一下一下撾出麦茬,麦茬垄里,便出现一溜小土坑。我提着小竹篮子,从里面抓了一把玉米种子,食指中指和拇指,轻轻一搓,两三粒玉米便丢进了土坑里。然后用脚把翻出的新鲜泥土勾进土坑,再踩实。一窝玉米便种上了。如此反复,一段时间的忙碌,再转回来的时候,长长的麦茬地里,出现一溜褐色的印记,在白白的麦茬里,显得那么的顺眼好看。
整整一个下午,我和哥哥种完了那块地。其实哥哥干活快,他撾完了土坑,我才种了不到一半。哥哥也不休息,接过我手里的篮子,他点玉米,让我驱窝。太阳像个炙热的烤炉,把我们晒得头晕脑胀。我恳求哥哥,去地头的树荫底下去凉快凉快。可是哥哥的脾气大,干活急,他不允许休息,我也不敢偷懒,哥哥对我是非常严厉的。我从小喜欢打架斗殴,在庄稼地里当祸害,可是哥哥的性格却是非常沉稳朴实,看不惯我的调皮捣蛋,经常训斥我,气急了还揍我。我是非常害怕哥哥生气的,别的不说,自己挨揍是真的。
好不容种完了,我躺在树下,不想动弹。地头东边,有一口水井,原来是生产队用来灌溉用的,自从在南边修了那条河,这口井就废弃了。井沿周围,被人家种上了葫芦南瓜。哥哥寻了一根细长的葫芦藤蔓,留一个很大的葫芦叶子,其余的叶子都掰去。他掐一根狗尾草,用它细长坚韧的秸秆,把葫芦叶边角串起,形成一个葫芦罐儿。哥哥用这葫芦叶子做的水罐儿,从井里提上一罐儿冰凉的井水,递给我。我欣喜地接过来,咚咚,一口气喝完,然后;咧嘴冲着哥哥笑,哥哥也会心地笑了。其实哥哥是非常心疼我的,只是我惹祸太多,总是被同学的家长找到家里来,也有村子里的大娘来告状的,是因为我有祸害人家的葫芦萝卜,他是恨铁不成钢。
哥哥又在对我讲那些语重心长的话语。他一有空就给我讲那些大道理,可是我真的听不进去,也知道他说得对,是对我好,可是我嫌他唠叨。在哥哥的说教中,我打起了瞌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正在做梦,被哥哥大声喊醒。太阳快要落山了,得赶紧回去,爹已经压完了麦子,等我们回去一块扬场。哥哥用木掀铲起混杂着麦糠的麦子,放进父亲端着的簸箕里,父亲随手一扬,微风便把麦糠和麦粒儿分开。母亲拿扫帚扫落在麦粒上的桔梗,我拿耙子楼麦糠。一家人分工不同,但都齐心协力。
每天天不亮,父亲就会叫起我和哥哥,去地里割麦子。我是睡不够的,极不情愿地跟着往坡里走,磕磕绊绊,踉踉跄跄。父子三人收割到日出三竿,母亲提着篮子来送饭。我们吃饱了还要继续收割,直至割完这块地,我才跟着母亲回家。父亲和哥哥,则套了牛车,把收割后的麦捆,拉回场里,用铡刀铡去麦根,再摊开暴晒。吃饭后,母亲就去翻场,把麦穗头都均匀地摊开,反复翻晒。而我却在凉爽的大枣树地下呼呼大睡。有时候醒来,就看那蜜蜂在枣花里嗡嗡地飞来飞去,鼻息里闻着浓浓的枣花香气。
下午两点左右,父亲就套上了那头秃尾巴驴,给它戴上眼罩,拉起那坨石碌,开始压场。父亲说,太阳最毒的时候,麦穗最焦,不能等到太阳偏西,那样麦穗就疲软了,不好压下来麦粒。哥哥扛着锄头,提着篮子来了,叫上我,再去种玉米。我说这么热,等下晌不行吗?哥哥说不行。
其实,我和哥哥这么种玉米,是非常慢的,还是用驴拉着小镂,耩地快。但为了抢收抢种,没有办法,过麦秋太慢,说来场大雨,啥都耽误,一年的光景,也许就泡汤了。等压完了今年的头场,时间就不那么紧了,父亲就套上驴子,和哥哥一起耩地,豁地。此时,我和哥哥种下的玉米,都已经尺巴高了。父亲耩上的玉米还没有出苗,地里长出了野草,要用豁子把野草豁去,或者用撅头锄掉。豁过或者锄过三遍地,挂起锄头,才算是农忙后,农民们最清闲的一段安逸时光。
父亲和哥哥却没有闲着,他们把火炕扒了,套了驴车,把那些炕洞被烟熏得漆黑的土坯,都拉到地头,拿榔锤敲碎,和哥哥一起,撒到了玉米地里。这些被烟熏黑的土坯,都是上好的肥料,上到玉米地里,那玉米苗都呼呼生长,根深粗壮,叶子乌黑铮亮。父亲真是侍弄庄稼的一把好手,被村里人赞誉。
那年大旱,连着一个多月没有下雨,村里的老奶奶嘴里嘟嘟囔囔:“大旱三年,也不忘五月十三,六月二十四!”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后来听母亲说才知道,五月十三是关公磨刀的日子,六月二十四是关公的生日,这两个日子,都会让上天在大旱的年成里,降下甘霖,沐浴苍生黎民。可是这次没有准,不但没有下雨,连一片云彩也没有。河里、沟里都干枯了,村边的井里都见了底。太阳在炙烤着大地,野草都匍匐在地皮上,树叶子变黄。蝉一声不鸣,趴在柳树上静止不动。玉米苗都过膝盖高,却因为干渴,叶子都卷成了葱,焉头耷拉脑,没有一丝生气。
人们都心急如焚,有的人已经开始走向庙里,烧香磕头,祈求老天快点下雨。
父亲每天都在玉米地里,看着那些干渴的玉米,心急如焚,一袋接一袋地抽旱烟。这样的大旱天气,让他想起了六十年代的三年自然灾害。六零年瓢泼大雨下了四十天,把地势低洼的土地全部淹没。第二年开始,连着大旱,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活不下去的人们,开始了逃难。下关东,到南临沂要饭。就是在那时候,走不出去的老弱病残,大部分都被饿死,其中就有爷爷奶奶。父亲的心里充满了痛苦的回忆,惆怅刻满了父亲脸上的皱纹。在旱烟呛人的烟雾中,父亲咳嗽着,眼里尽是无奈与焦急。
哥哥走到父亲身边,突然他指着那口废弃的水井说:“爹,咱能不能清理出那口井?”
父亲一拍大腿,冲哥哥说:“对啊,那口井原来可是咱们队上出水最多的井,想当年可是救过咱们村的!”
于是,我们一家就住在了那口井旁边,父亲在井底挖泥土,哥哥就在井沿上提上来,我和母亲帮助把泥筐抬到旁边倒掉。不久后,四邻八舍的人都知道了我们在挖井,都来帮忙。一时人欢马叫,人们都兴高采烈,把希望都寄托在这口水井里。
冰凉清澈的泉水,在井底呼呼直冒,人们都高声欢呼。大家都挑了扁担,提着水桶,端着盆罐,围满了井口。然后都挑着,抬着提着,端着各自的水,走向干渴到极点的玉米地,浇到玉米苗上。那玉米苗,喝了水,不一会功夫,就支棱起了叶子,油绿油绿的。人们的脸上笑开了花,顾不得擦掉汗水,继续去提水。
也许是人们的虔诚打动了上天,也许是他们的勤劳感动了神,不久后,终于盼来了一场大雨。玉米彻底告别了干旱,快速地生长。父亲也终于把心放进了肚子里。他知道,仅凭口井里的那点水,是解决不了大问题的。天气太干燥了,撒到玉米苗上的水,很快就会蒸发掉,不久还会继续干旱,只有一场透地雨,才能真正解决干旱问题。
那年的秋天,玉米获得大丰收,颗粒饱满的玉米棒子,拱破了包裹的玉米皮,黄澄澄地露在外面。一排排的玉米棵,粗壮整齐,就像列队的士兵,等待着人们的检阅。我大声高喊着:“玉米熟了!”
作品读完,令人倍感温暖与感动。作品语言流畅精炼,充满正能量。
佳作欣赏学习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