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惊蛰见春雪 (散文)
一
惊蛰见春雪。
惊蛰的一大清早,春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宛如一位舞者,旋转着,飘洒着,为城市披上了洁白的盛装。两小时后,天空渐渐放晴,太阳藏在薄薄的云层后面,时而闪现丝丝光芒,时而又隐入到云层之中,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好似位蒙着盖头的新娘,给人种想要揭开那层神秘的面纱,一睹芳容的感觉。
“爸妈,天马上就晴了,咱们出去走走吧?路上顺便买些梨。”我家老大每逢休班,经常带我们出去游玩。
“好啊!”我欣然答应。又说,“你小子还知道惊蛰要吃梨,比老妈我细心多了。呵呵,值得表扬。”
“惊蛰吃梨,润肺止咳,惊蛰吃梨,增强体质……”
“路滑,穿上雪地棉鞋。”丈夫提醒我,也打断了儿子对惊蛰吃梨的种种说词。
常说本性难移。年事已高的我童心未泯,还和年轻时一样爱好踩雪,喜欢听那“咯吱,咯吱”的声音,感受偶尔打滑的乐趣,也喜欢雪花儿落在鼻尖脸上的感觉。何况城市的春雪这么温柔,不像草原春雪那般冰冷刺骨。
正如我们所愿,出门不久太阳就露出了笑脸。虽然风冷飕飕的,可二月春风似剪刀,大街小巷,除去背阴与角落,刚落的雪几乎全部融化。
“准备去哪儿?”儿子边系安全带边问。
“去劳动公园吧?好长时间没去了。”丈夫答。
“行。只是不知道那个‘李勇奇’,今天能不能出来。”
劳动公园有位面容黝黑,身材魁梧,近七十岁的男歌手。此人擅长京剧,尤其是《智取威虎山》李勇奇的选段,可以说从姿势身段到唱念做打,样样有模有样,有板有眼,加上他与革命样板戏中的李勇奇有些相似,我们总叫他李勇奇。
“雪刚停,我看够呛。”丈夫说。
“你俩是他的忠实‘粉丝’,盼他出来敢不出来?”儿子“呵呵”笑着,接过话。
“但愿吧。”
明媚的阳光下,刚被春雪沐浴过的公园,路湿漉漉树湿漉漉桥湿漉漉,所有建筑、包括元宵节的红灯笼、标语、横幅都湿漉漉,就连那“喳喳……”飞起落下的喜鹊、画眉、麻雀等鸟儿的羽毛也湿漉漉的。杨柳松树木青中闪绿,桃杏果枝条绿里透红,小草发芽,冰河融化,植物苏醒……到处生机勃勃。
惊蛰见春雪,瑞雪兆丰年。
然而,二八月的天气,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没等我们找到李勇奇,一阵西北风刮过,阴云便吞没了太阳,大朵儿大朵儿的春雪,再次婀娜袅袅,洒落人间,我们只得上了车,等路过水果超市,儿子跑进去买梨,然后,披着一身雪花上车,全家人打道回府。
二
其实,站在窗前欣赏大自然的杰作,也是一种享受。望着翩翩起舞的春雪,我仿佛回到年轻时候,回到在草原上居住的日子……
草原又名产雪区,没雪的冬天少之又少。加上浩瀚无垠,无边无际,即便是下春雪,天阴必起狂风,气温急骤下降,钢针一样刺骨。凛冽的西北风“呼——呼——”卷着雪花,白茫茫一片。春雪落在冬雪上,犹如雪上加霜,踩上去铁一般硬。
“爸爸妈妈,快看快看,有人掉下马了!”那年惊蛰的上午,窗口玩耍的儿子大声喊。
“是我先看见的!”两岁的闺女打小嘴快而巧,比她大不足两岁的哥哥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生怕抢她功劳似的,跳着脚说。
在孩子们的指点下,我俩透过玻璃窗户一看,果不其然,路上有人倒在风雪里。他的坐骑马儿时而仰头嘶鸣,时而蹄子刨雪,时而围他转圈儿。
丈夫一把抓起衣帽,边穿戴边冲出门外,很快就扶进一位头戴狐皮帽,身穿蓝棉蒙古袍,脚踩高腰皮马靴的醉汉来。责备道:“你这是喝了多少啊,这样的天气骑马乱跑,多危险啊!”
“快上炕暖和暖和吧。”我捅了捅火炉,倒了杯热茶。
那人满身是雪,面色紫红,在酒精的刺激下,看不出他是蒙族汉族,有多大年纪,可从衣装举止应该是年轻人。他走路东倒西歪,眼睛半闭半睁,满脸汗颜不好意思,哆嗦着双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点头哈腰地坐在炕沿边,语无伦次地:“对,对不起,真,真是太麻烦了,想,想不到雪越,越下越大,大……”
还好,他会汉语。
“哪个营子(村子)的?”丈夫问。
“图,图格,格勒。”
“喝成这个样子,敢走三十多里,胆子真够大的。”丈夫看他太困,边说边拉过枕头,示意他别客气,尽管躺下睡。
儿子还行,拉着我的衣襟观望,闺女胆小,吓得浑身哆嗦,直往我怀里钻。说实话别说孩子了,我看见醉酒人也躲。
“不,不能睡,老婆不,不知道我,我去哪儿,了,肯定,肯定不放,放心,我,得,得回去……”那人强打精神,迷着眼出溜下地,摇晃着身子就要出门。
“和谁喝的酒?”丈夫想问他一起喝酒的是谁,是朋友还是亲戚,如果也在公社居住,就可以送他过去。也许是酒精发作吧,那人舌头僵硬起来,“嗯,啊”胡乱应承几声,实在是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头搭炕沿打起了呼噜。我俩连拉带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高大魁梧的他扶上了炕。
风在吼,雪在下,不夸张地说,草原惊蛰见春雪,宛若三九天下雪天般滴水成冰,一样寒冷。
三
夜幕降临,我点亮了煤油灯。这时候,外边的风声终于小了下来,没多大功夫,雪也渐渐停了下来。可那人却鼾声如雷,还没醒过来。
突然,栓在院里的马儿“吐、吐,”喘着粗气刨地,仰头“咴儿,咴儿”大声嘶鸣。草原马儿多数灵性,尤其是坐骑,差不多都参加过那达幕(为丰收举行的盛会)大会的跑马比赛。我松了口气。
“妈妈,是不是他家人过来了?”儿子问。
“估计是吧。”
话音刚落,门一推,就进来位天蓝头巾夕阳红袍子的蒙古族妇女。女人也就二十来岁,不止年轻,也很漂亮,紫红的脸蛋上,柳眉弯弯,水汪汪的大眼睛。看我们不懂蒙语,就一连串问好,弯腰鞠躬,感激神情不言而喻。
女人叨叨着蒙语,用力推醒了醉汉。酒醒了一大半的男人在妻的瞋目责骂下,红着脸和我们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惊蛰是草原人的吉祥日,也是醉汉表弟的婚礼。本来,小夫妻高高兴兴,双双前来祝贺,却因酒桌上的几句闲言碎语,搞得不胜酒力的他心情不快,忍不住就多喝了几杯。越想越生气的他借口方便离开酒席,骑马悻悻而去。等妻发现早已不见踪影,大家只得分头寻找。
“对不起,对不起,太麻烦你们了。我老婆说白毛风(暴风雪)刚刚才停,要不是遇到你们,呵呵,我啊,冻不死也得变成残废,想想都后怕!”
“举手之劳,应该的。”丈夫说。
“别客气,喝茶吧。”我接了话。
女人露出一排雪白的玉牙微笑着,屈膝弓腰,双手接过茶杯,洒向炉台与灶台,一连串说着蒙语,剩下的一口喝完,用蒙古族礼节对我们表示感谢。男人也许太渴了,“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用袖口抹了下嘴巴:“大哥大嫂,我们走了,这么晚,孩子们也该休息了。”
“没事儿。”
“阿爸阿妈在家也操心。大哥大嫂,改天我俩来,一定来。”
惊蛰见春雪,无论飘在辽阔的草原,还是落在眼前,都是大自然的恩赐,好兆头的象征,预示着五谷丰登,丰收在望;惊蛰见春雪,还告诉我们,无论何时何地时光如何流转,美好的事物都值得去回忆,去珍惜。
更可贵的是,龙年惊蛰见春雪,使我灵感涌现,往事历历,一股作气就完成了春节后的第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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