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马高速公路建设的某些时空要点。
　　 气候告急；
　　 地质告急；
　　 险情告急；
　　 工期告急；
　　 告急，告急，告急，告急。
　　 两山夹一水，山是连绵的横断山余脉，水是碧油油的杂谷脑河，白云在雪山之巅缠绵，一条晃晃悠悠的铁索桥连接着河谷的两岸，犹如现实主义油画。与下游浑浊的杂谷脑河，逼仄的峡谷，寸草不生的千枚岩及滑坡，滑坡堆积的大大小小的石头“瀑布”相比对，像两个色差巨大的艺术作品。
　　 四川汶马高速公路有限责任公司承建的项目，就贯穿在汶川至马尔康这些崇山峻岭中。是汶马人信仰的力量，身边的榜样，让这些云端的筑路人，将八方急情，归于日常，终于化解。才有了我们这天乘坐的汽车，行驶在尚未完全开通的汶马线，穿过一个又一个长短不一的隧道；一座又一座高耸的桥梁，像飞跃的彩虹跨越山谷雾岚。
　　 鹧鸪山、狮子坪、薛城，这些具有美丽意象和动人传说的地方，是汶马高速施工中极其艰难的工程节点。高原、峡谷、地震、洪水、泥石流、滑坡、崩塌、涌水、断裂、瓦斯爆炸等等——险峻之地，还伴着冰雪、缺氧等极端恶劣的气候助纣为虐。
　　 都说西天取经，玄奘师徒途中经历过八十一难，汶马高速筑路人遭遇的各种因素的困难，岂是数字能够完全计量的；生命困苦是高速道路施工中，必然遭遇的常态，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是汶马筑路人的日常。说汶马高速工程，出现了更多现代信仰的“孙悟空”和“大禹”，真的不为过；他们是新时代抚平“蜀道难”的“神兵天将”，是汶川至马尔康高速的筑路神。
　　
　　 一
　　 小雪时节，高原的太阳看上去炽烈，照在地上却没有温度。大屏幕前的江登洪，如沐浴在阳光中明亮；担当和责任、筑路人的神圣使命感，让他脱去书生的矜持；热情洋溢，滔滔不绝的解说，你根本看不出他是个肝硬化患者。
　　 踏在泥泞中的江登洪，在协助清理隧道塌方泥石的空隙，拍拍飞扬的灰尘，掏出已被汗水暖热的药片，艰难地咀嚼着；已经同样一天水米不沾牙的同事，误以为他在吃饼干，看到他被药片苦得呲牙咧嘴，同事布满灰尘的脸，被泪水冲出了两行白痕。在塌方的危急时刻，泥石俱下，工人们都在抢险一线，有的同事连续七天没有出隧道，渴了就喝红牛补充能量，吃住都在隧道中。此刻的江登洪只有一个信念，必须和同事们在一起，必须站在施工最前沿——险情与病魔没有将江登洪吓退。
　　 塌方终于处理完毕，江登洪走出隧道，摘下安全帽，抖落一下尘土，两鬓的头发都染成了灰白色，几天的不分昼夜，他的眼睛有点不适应洞外的亮光，强烈的光线刺激眼泪不自觉地流出来，使劲揉了揉才露出了乌黑脸庞中的两个白色的眼圈，并终于看清了绿色的山和柔美的阳光。他和同事们站在隧道外，周身裹满了征尘，阳光透过雪白的云层，照在狮子坪，隧道里走出的这群人，像一组眨着眼睛的移动雕像。
　　 江登洪摘下安全帽，抖落一身尘土，抬手抓了抓已经被泥土和油污裹成一缕一缕的撕扯不开的头发，清凉的风吹过来，紧绷的心终于可以放松一下。
　　 汶川到马尔康全长172公里，桥隧比是86.5%，地貌为高山峡谷，河流湍急，气候变化频繁，夏季干热，冬季寒冷，最低温度零下30°，每年有效工期只有六个月，施工难度很大。五年时间，汶马高速的人在这里扎下了根，竣工时间整整提前一年。江登洪父子两人都是交通人，回想着这些年国家的交通发展，江登洪无比感慨：既有筑路人的自豪，也体验了筑路人的艰辛。
　　 2008年汶川大地震，江登洪得知中铁十三局都汶公路H合同段项目部32人遇难，心情特别沉痛。那个项目经理陈军和他同年，地震前两天两人还在一起谈人生、谈理想、谈家人，却不想，一场地震他和爱人一起不辞而别，上有尚未尽孝的白发父母，下有五岁的幼童。不管有多么不舍，一句告别都没有，哪怕挥挥手说声再见。江登洪时常感叹，多少交通人为祖国的交通建设奉献了青春和热血，甚至生命。
　　 2018年9月，突发性突石突水及瓦斯灾害发生，一个三代单传的刘姓小伙子牺牲。他痛定思痛，暗暗下决心，安全第一，决不能把险情变成灾情，造成人员伤害。筑路是百年大计，一定要做到钉是钉铆是铆，做成样板工程，做成造福一方的吉祥路。
　　 有一天快中午，江登洪走出隧道，却发现爱人带着孩子来看他，事前没打招呼，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看着善解人意默默支持他的爱人和宝贝儿子，他不禁热泪盈眶。
　　 狮子坪隧道全线双线贯通，是他们奋斗多年的果实之一。
　　 这期间，由江登洪编制的《隧道围岩级别判定卡》获得认可。这是他兴趣和工作相辅相成的成果，也是他刻苦钻研的结果。了解山的结构是江登洪的本职工作，在踏踏实实的钻研中，石头也成全了他。绢云母板岩、绢云母千枚岩、含绿泥石板岩、含碳质板岩、含碳质变质砂岩、含碳质千枚岩等等，这些千姿百态各有脾气的岩石，被江登洪征服了，此时的他更像一个神医，望闻问切，辨症施治，避免安全隐患，有效保证了施工进度及质量。
　　 2019年12月，江登洪被评为四川交投系统“交投工匠”。他说，我们搞工程的人一直在践行着“工匠精神”，这个称号是对我二十年参与交通建设的一种肯定，也是对我技术能力的认定，对我的激励和鞭策作用很大。
　　 当地盛产车厘子，筑路的老乡中很多人家都是车厘子种植大户。曾经，红灿灿的车厘子满沟满坡，沉甸甸的喜人，但是因为运不出去，眼睁睁地看着殷红的车厘子长了霉斑，渐渐坏掉，增产并没有增收。老乡们整天催问啥时候能通车。江登洪暗暗握紧拳头，一定要修好路，让大山深处的车厘子、李子、杏等特色农产品，通过汶马高速走向成都，走向西藏，走向全中国，为扶贫攻坚助力。汶马高速通车，车厘子的价格一下子与市场接轨，老乡家的年收入达20万元，这条路将他们的生活水准一下子提升了三十年。
　　 驻地附近的老乡㧟着一篮子车厘子来慰问江登洪他们，望着老乡兴高采烈的样子，江登洪觉得自己的付出值得。
　　 我之所以流泪，是深为江登洪这些为了国家建设，奋不顾家信仰如钢的人感动。
　　 江登洪说，孩子高烧，爱人半夜背着孩子打车去了医院。可工期紧张，他顾得了这头儿，顾不了那头儿，他神情有些歉疚，望着通畅的隧道，脸上呈现出筑路人欣慰的神态。
　　
　　 二
　　 均伢子吆！我做的腊肉好喽！啥子时候你过来尝尝嘛！罗祥均热切切地接着电话，我以为是他的亲戚，却原来是当地的羌族老乡。
　　 日常里，罗祥均与施工沿线的藏族羌族老乡打交道最多，他的工作就是拆迁赔偿和理赔。大山褶皱里的少数民族同胞很质朴，也很仗义。他们也知晓高速路会带来福利，但涉及个人利益时，也不会拱手相让。无数次明明在头一天谈妥了具体补偿，到赔偿时又临时变卦，让罗祥均措手不及。罗祥均通过藏族羌族同事了解这些民族的风土人情，坐在老乡家拉家常，谈高速路的好处，谈大雪封山、泥石流对当地人生活的影响，讲到动情处，他和老乡一起唏嘘感叹。他拉他们去成都，带他们去看病，甚至介绍他们来汶马高速有限责任公司打工，慢慢地他和这些少数民族老乡成为朋友，一起吃羌族腊肉大口地喝樱桃酒。羌族老乡家杀猪做了腊肉腊肠，电话罗祥均带一些尝尝，罗祥均会在工作之余开车去看望。盛情难却，腊肉腊肠装到后备箱，罗祥均早已把几百块钱塞到了电视机下面。
　　 罗祥均参加了四条高速的建设，每当通车的时候，那种自豪感，让他觉得一切辛苦和努力都是值得的。
　　 建设完广甘高速，罗祥均准备留下来做营运管理，这相比建设者要轻松很多。一个领导对他说“你是西南民族大学毕业的，学过民族政策，应该到民族地区锻炼锻炼！”于是2015年他来到汶马高速参加建设。妻子不理解，说不能照顾家不能照顾女儿，你图什么？罗祥均跟她商量，你看你的家乡达州因为修建了高速，发展迅速，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你不是一直都想去马尔康、达古冰川、红原看看吗？等修好路，我们一起去！
　　 可到了汶马高速，罗祥均才知道这条路是多么艰难，夏天有泥石流，冬天冰雪覆盖，每年都要抢险，特别是2020年，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晚上最怕接到电话。8月的一个周末，大雨倾盆，晚上10点理县破碉房发生泥石流，国道上有三个人被困在泥石流包围中，大声呼救，罗祥均他们配合理县县政府救援队立即赶到现场施救。并通过高速路，从汶川紧急调来冲锋舟，凌晨3点救援成功。救援人员说，如果没有高速公路，不能及时救援，这三人很可能就被泥石流冲走了。10月3日，罗祥均正准备好好陪陪妻子和女儿，凌晨接到报告，米亚罗K230+600发生泥石流，估计有几千方，他立即赶往现场组织抢险。通常要等泥石流稳定了不再继续形成后再抢险，但由于国道中断，为保证国庆期间交通通畅，他们冒着再发泥石流的危险，下午抢通半幅，应急通行。可到了夜间，一场大雨，泥石流又冲了下来，第二天天蒙蒙亮又赶赴现场再抢险，下午3点抢通。第三天又被冲断，就这样连续三天降雨，抢通再阻断，再抢通再阻断，右幅路段历经三次冲毁三次抢通。10月6日11时，经过6个小时奋战，K230+600M右幅再次抢通通车。马尔康至汶川方向拥堵的车辆由地方交警带队经汶马高速右幅清淤路段放行；汶川至马尔康方向的车辆经317国道通行。7日下午6点，紧邻的k231处发生高位滑坡，约6万方滑体轰隆一声冲下来。一想到中午还在这附近吃盒饭，罗祥均就直冒冷汗。下午5点，他们才把这处路面冲洗干净。那天晚上8点飘起雪花，他们在现场又冷又饿，经过努力终于可以应急通行，过往的车辆纷纷鸣笛致谢，罗祥均捧着方便面站在路边，眼睛都湿润了，他觉得一切辛苦都值得。
　　 生长在大平原的我，只有道路远近的概念，对路的认知，好像就在罗祥均的讲述后。小学时，我买过一本《五彩路》，故事的梗概隐约还记得，在美丽的西藏高原，有三个正直勇敢的藏族小朋友。他们听浦巴叔叔讲解放军在雪山那边修公路，使那里的穷苦人不再受贵族老爷的压迫，过着幸福的生活。于是三个好朋友踏上了千辛万苦的寻路之旅。幸福的生活与道路有关，从文学作品里与现实契合。
　　 自西藏解放至今，川藏公路通车已60余年。317和318国道，以不同的方向运行。修路一直都在进行，汶马高速是一条打开山门将现代文明引进阿坝地区的五彩路。
　　 罗祥均说，汶马高速是条生命通道。
　　
　　 三
　　 廖文俊开车驶上317国道，乌云已经占据了整个峡谷，并以最快的速度形成暴雨，乌黑的天和黑黝黝的山连成一片。雨刮器不停地移动，车灯穿过浓重的雨雾。有车辆从前面返回来，暴雨、泥石流、塌方，这几个符号一直在廖文俊脑海里跳跃。但是，想想爱人孤身一个人即将进行的手术，他没有停下来，也许可以侥幸回到成都，赶在手术前签字并陪伴久病的爱人。临行前，他很纠结，虽然是雨季，但也属于施工黄金期，工期很紧张，犹豫再三，他把爱人要手术的事告诉了郑总经理。郑总第一时间给予了答复，赶紧回去陪伴爱人，并再三嘱咐，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廖文俊心急如焚，车的速度却难以加快，路上的车越来越多，更多的车辆停在路上。果然有塌方。廖文俊把抢险当成分内的事，凭借着抢险经验，协助当地交通部门用五个小时的时间打通了道路。杂谷脑河以惊人的速度咆哮着，廖文俊惊觉河水已经溢上317国道。道路通了，也被淹了。在这漆黑的雨夜，他想起刚刚铺设完毕还未竣工的汶马高速一个分段项目。在雨夜里，去成都方向断交，只有廖文俊的车孤独地行驶在汶马高速，每个桥段之间还留有缝隙，廖文俊小心翼翼地滑过去，在平坦路段又疾如星火。车上带了三个与他一样有急事必须回成都的人，其中一个人阵发性腹痛，发作起来头上冷汗直流，头发都湿了，呻吟声一阵紧似一阵，分秒必争，廖文俊果断地决定，继续朝成都前行，赢得了时间，病人得到了及时救治。
　　 经历过这件事，廖文俊更感到修路的迫切，争取早日道路通达，这是修路人沉甸甸的责任。
　　 听廖文俊讲，在这里患了感冒，十天半月也好不了，如果回到成都，有三天就痊愈了。当地的老乡治病很难呐。如果汶川地震时，有条高速路，灾难程度肯定会降低一些。
　　 廖文俊和罗祥均，我有时分不清谁是谁，但他们的事迹留在我心里，他们几个都是共产党员，汶马高速的中流砥柱，默默奉献的英雄。
　　 廖文俊遇到的是雨，王战则讲述了雪。其实在汶马高速，雨雪也是他们拼搏的见证者。
　　 五月的锦官城早已花团锦簇，而米亚罗还飘着雪花。雪花飘到杂谷脑河，飘到山坡形成一个低低的雪线，317国道上显得冷清，隧道内却热火朝天，掘进正在进行。
　　 春节后，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影响，昼夜施工停了下来。四月，全国疫情有所缓和，国家号召低风险地区可以复工。王战接到复工通知，第一时间走出家门，一路颠簸，终于到了米亚罗附近，没有任何食物，几经周折买到一箱方便面。这相比项目初期的勘测更容易克服一些。曾经有十天，王战和同事们要测六个导线，几乎没有人烟，没有路，高山峻岭，漫山积雪，最均匀的地方也足有20厘米，低洼处雪更深。王战他们千方百计找来一个当地老乡做向导，背着测绘器材，拄着拐杖，踏上了漫漫测绘旅程。在高海拔地区，稍作运动就会胸闷，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软岩，时硬时软，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冰天雪地，哈气成冰，冰碴挂在帽子上，眼眉和睫毛凝着冰，成了现代版的白眉大侠。夜晚，两人挤在一张床上取暖，带的水喝完了，就凿冰取水，或化雪为水，以凉馒头代饭。在嗖嗖的冷风中颤抖着双手一笔一划记录数据，踏遍岷山与邛崃山，胜利完成测绘任务，为项目提前开通打下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