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见闻】初中往事(散文)
初中三年,带我的班主任一直是朱大华老师。他代我们语文,中等偏瘦的个子,蓄着很浓的胡子,不苟言笑,显得总是很严肃。
朱老师对于早晚自习要求都很严格,早自习迟到五分钟以上的同学一律记下来,轮流值日打扫教室卫生。周六班会课上他还要逐一点名,让迟到者挨个站起来接受严厉的批评。
朱老师上课一直带着一个很旧的讲义夹,估计已经用过很久。他在黑板上用粉笔写出的板书和他的钢笔字一样钢硬,一律向左微微倾斜。刚入学不久,朱老师就要求我们练字,每天一篇,交由他评阅。他说,字如同一个人的脸面,写好了不仅考试时能够加分,在许多场合也能增加印象分。
许多同学买了庞中华钢笔字贴开始练习。我对练字没有章法,亦无心得,每次抄些课文中的内容凑成一篇敷衍。字虽然一直在写可始终没有多少长进。朱老师找来一本魏碑字帖让我临习。看着象钉头一样顿挫的字体,有些倔强,还有些生硬,我颇不喜欢。不过字帖的内容倒是深深吸引了我,里面全是些名言警句。其中让我记忆最深的有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的一段话: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第一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二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种说法让我感觉非常新颖,看过后再也无法忘记。
字帖里还有一段话让我印象深刻: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这些内容当时并不能理解,只是觉得好,至于真好在哪里就不完全知晓。
在朱老师的强制要求下,我的字虽然写的不是太好,可也不至于横竖撇捺间彼此互不相认。
朱老师讲课比较活泼,通常每堂课预定的内容讲完,他会留些时间穿插讲叙些做人的道理及感悟。朱老师曾分享过一个故事:乌鲁木齐一家包装厂印刷一批包装箱,印刷出来后才发现乌字被错印成鸟字。因为一点之差导致几十万包装全部作废。朱老师因此说,做人做事都要严谨,一丝不苟,才能有所成就。
初一时,学校组织一次演讲比赛,朱老师让我参加。和高年级同学竞赛,做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我既没有信心,也没有底气,感觉很有压力。
朱老师给我选定的文章是高尔基的《海燕》,要求我背诵下来。隔几天他喊我到他办公室里背诵。我一直紧张,背诵时结结巴巴,声音很小。朱老师平和地鼓励我说,一定要克服紧张,放松,只想着文章的内容,不要有杂念,大声背诵出来就行。
当我能够熟练背诵时,朱老师提示我融入自己的情感表达,慢慢寻找感觉。在比赛真正开始时,面对全校几百名学生,我依旧显得些紧张,未能充分发挥,后来结果还好,获得第二名的成绩。
对于这次赶鸭子上架的经过,朱老师表扬了我。事后我反复回味,当时的过程实在如同煎熬,如果有更多时间,或许我能够做的更好。
学好语文就要写好作文。朱老师对我们说,写作文没有诀窍,就是用心观察,用心思考,在不断写中提高。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白扁豆分发给同学们说,白扁豆是一种药材,有经济价值,还有药用价值。现在交给你们每人一个任务,回家后不许借助父母的帮助,自己动手将白扁豆种植到开花结果,成熟收获,将这个过程记录下来,写一篇作文。
我回去后认真挑选地方,将几粒白扁豆种在院子西墙根下的僻静之处。看着白扁豆发芽生长,我很期待它们长大,开花结果。最后结果很不幸,由于墙根泥土过于肥沃,白扁豆幼苗长出不久,就纷纷打蔫夭折。
我的任务没有完成,许多同学的任务也没有完成。朱老师了解情况后对大家说,种植失败的经历也是收获,大家可以把真实的过程及想法写下来,也算完成任务。
朱老师说失败也算完成任务,让我对于努力过后的失败从此不再背负更多的包袱。
后来,还有一个任务让我感觉完成起来依然不易。学校号召学习小英雄赖宁,朱老师让我根据赖宁的事迹写一篇作文当作学校宣传的范文。
对于一个从报刊上看到的遥远小英雄的故事,我开始怎么也激发不出应有的感情。虽然生活中有许多英雄,值得我们去歌颂,可是如果没有发至心灵深处的真实情感,想要用文字表达出深度来,的确很难。我总是提炼不出自己的感情,写出的作文也没有感情。作文拿给朱老师看,他反复提出一些修改意见,让我设身处地的投入进去,寻找闪光点。在朱老师来来回回的敲打下,我勉强完成任务。
那时我就有明显的感觉,遇到喜欢的命题,作文会很容易写出来,并且写的很流畅。如果碰见不喜欢的命题,头脑里就没有概念,写出来的内容就差很多。关于写作文的这些困惑,我没有和朱老师交流过,他也就没有给出过多建议,只是平日里给我提供了一些不可多得的文学刊物资料。朱老师订阅的有《中学生阅读》,还有许多以往订阅的文学报刊,都经过精心整理合订成一本本的。他把《中学生阅读》和报刊不时拿一些让我阅读。看过后,许多内容实在不舍,我居然忘情地痛下杀手,大着胆子将喜欢的内容剪下来粘贴在我的摘抄本里。可“作案”也有底线,《中学生阅读》我从未敢动,只是把里面非常喜欢的文章抄下来。每次还报刊给朱老师时都很忐忑,害怕发现后会批评指责我。奇怪的是朱老师好像从来没有发现过我的举动,一如既往的将他的报刊拿给我习阅。以致初中三年,我厚厚的两本摘抄里,许多内容都来自于朱老师的文学报刊。
我不知这是否算是朱老师对一个喜欢文学的大胆学生的纵容,我只知道的是他对于全班学生的一些宽容。学校经常会有勤工俭学的任务,初二那次是交松球,每个学生五十斤。我家紧挨山林,打小就在山间打柴的我完成任务并不困难。有些同学家距离山林较远,特别是街道上的同学,完成任务就不容易,有些只能购买松球完成。这项任务最后完成的结果不一,有多有少,还有些一斤未交。朱老师处在学校要求和学生的实际情况间,最后的结果是多少随意,对于未完成的概未深究。这个时候,朱老师看上去依旧严肃,缺少笑容,可给人的感觉倒是和表情恰好相反。
初中毕业中考时的考点在距离我家八公里外的关庙乡。由于离家比较远,头天下午我就赶过去了。朱老师将他分在关庙高中的临时住室让给我住。临走时朱老师难得的露出笑容叮嘱我说,明天考试保持镇定,只要正常发挥就行。
我应声回答着看朱老师走远,内心涌动着一股暖流。第二天不间断下了一场暴雨,上午和下午赶往考点的道路非常难行,虽然我正常发挥了,可考试成绩并不理想。
一个月后的下午,我去朱老师办公室拿毕业合影照。看着我有些茫然失落的样子,朱老师安慰我说,虽然没考好,只要努力就好。
我只是沉默,很少说话,心中的茫然无助让我不知如何面对朱老师的安慰。和朱老师告别时,炎夏的太阳明晃晃的,我只感觉走在校园的脚步发虚。当我即将走出校门,无意间回头时,发现朱老师还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我。只是我不知,那时朱老师在想些什么。
毕业二十年后,我和朱老师再次见过一面。那时他已经从汪桥中学调到古岗中学。见面时朱老师很高兴,中午吃饭时我陪他喝了些酒,他一贯不苟言笑的表情露出许多亲和的笑容。最后分别时,他仍然站在住室门口看着我走出好远。
自那次见面以后又过去十多年,我再未和朱老师见过面,不知他一切是否安好?从毕业至今,我一直走着一条似乎与理想背道而驰的路。回想起那段时光越发感觉可贵,朱老师对我的种种教诲,没有随时间淹没,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
2024.3.14日于炉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