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浪花】风雨萧萧野狐岭(散文)
阴山与燕山分道扬镳而又聚首为友,苍山巍岭,互为仰慕,便不顾一切,日月作证,山河共目,大地来了一次苍龙拥抱。板块碰撞,地动山摇,绝世而立,一条绵延千里的大坝横空出世,巍巍壮观,隔绝天南地北。这条横亘东西海拔千米的坝头,抵挡了北下的寒风,消散了南来的雨水,它成为地理气候明显的分水岭。
大坝成为横贯内蒙东南陲与河北北部接壤的巍巍山岭。北边是开阔而平坦的内蒙古高原,古称坝上;南面是与坝上落差很大的丘陵谷地,即为坝下。北边,茫茫大漠,牧草涌动,牛羊成群,成就马背民族的迁徙游牧狩猎,也不间断地南下抢劫烧杀。南边,农耕民族辛苦耕耘,筑屋而居,饲养牛马,开垦农田,安居乐业。往往睡梦中被刀剑相加,血洗杀戮,抢劫一空。便生成了南北对立,民族兵戎相见,无有宁日。
这一道地域上的巍然大坝,画出隔绝南北的分界线,南北对峙自然生成,游牧民族虎视眈眈,居高临下,恃强凌弱;农耕民族以退为守,筑墙建围,守卫家园。一幕幕战争发生,一章章历史书就,都是血腥与残酷。
坝在蒙语中是山岭的意思,野狐岭是突兀在大坝上的起伏峻岭。野狐岭北的张北县城,辽称燕子城(燕赐城),在金代称抚州,位于古长城外。张北地处塞外坝头之北,野狐岭山口之外的开阔之地,历代游牧民族放牧圈猎之所。这里多次建城被毁,毁后重建,后再被毁,朝代更迭,岁月动荡。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变换了多少大王旗,成就了一个农牧相融的风光佳境,边关要塞,战争频仍的千古传奇之地。
北风萧萧大漠寒,勇士守边不回还。塞外北寒之地,也是边关将士据守的要塞,坝头北边清晰可见的赵长城,虽然已经坍塌矮矬,乱石堆垒,但这条蜿蜒的土石长城,依然绵亘在崇山峻岭之间,见证着古老的岁月。据考证,赵国北界长城是张北境内最早修筑的长城,史称赵武灵王长城。
坝头南北有多条长城遗迹,燕赵秦汉北魏金辽明长城都有。张北长城主要是夯土长城、土石混杂长城、毛石干插长城三种类型,张北县桦皮岭有十分壮观的在土石混杂长城上边又续建了毛石干插的长城。
张北城往南驱车十公里,进入长城野狐岭山口,它是扼守京都的西北边塞。野狐岭巍峨壮观,山势险峻,耸立于壮丽的大坝之上。车行进入古长城狭口,抬头仰望,两边是绵延陡峭的峻岭;低头俯瞰,谷深涧幽,狭窄的山口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几十年前,第一次上野狐岭,车行盘山路,弯弯曲曲,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深谷无底。山路狭窄,险象环生,稍不用心,车毁人亡。今走高速,野狐岭隧道虽有六公里,却一晃而过,岭上岭下,景象万千。
金元之际,丘处机(全真道掌教),取道漠北西行,觐见成吉思汗,途中写下一首诗:“北度野狐岭,登高南望。俯视,太行诸山晴岚可爱;北顾,但寒烟衰草。中原之风,自此隔绝矣”。此经过张北县境南的野狐岭时,描绘了以坝为界的奇特景象。
元代文人郝经《北岭行》开头写道:“中原南北限两岭,野狐高出大庾顶。举头冠日尾插坤,横亘一脊缭绝境。”可见野狐岭山势之高之陡。
野狐岭之北曾经有一座“无穷门”,据史料记载,战国时期,为了驱赶胡人的入侵,扩张边界,赵襄王设计了一座“无穷门”,有“安定边民,寄托希望之意。” 站在无穷门遗址上放眼远望,天高地远,有无穷无尽的寓意 。“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老子语) 。
赵襄王的儿子赵武灵王经营北地长城多年,他多次率军通过无穷门与东胡作战。他本是一代雄主,完全有可能称霸中原,一统天下。可由于他匪夷所思的神操作,四十岁春秋鼎盛之际,传位于幼子赵何,废黜能争善战的长子赵章王位。沙丘之变后,造成无可挽回的内乱,致使国力下降,内斗不止,兵锋无力指向六国,终被秦所灭,与霸业擦身而过,无缘告终。
野狐岭、无穷门、燕赐城,是燕赵故地,遗址众多,历史故事让人心生感慨。野狐岭外却又是苦寒荒蛮之地,山口呼啸,猛烈的大漠劲风穿过,如同厉鬼哭嚎,老百姓又叫它黑风口,再往北走又到了狼窝沟。可以说,野狐岭的每一个地名都透露出险峻与苍凉。坝下还有个村名儿叫狐子窝,可见这里当年荒漠广袤,狼狐出没,成群结队,真是天荒地老之境。
金末重臣赵秉文有《抚州》诗云:“燕赐城边春草生,野狐岭外断人行。沙平草远望不尽,日暮惟有牛羊声。” 一到冬季,大雪封山,皑皑白雪,铺天盖地,覆盖整个山岭旷野,天地一片白茫茫。每到这时就会万物肃静,人烟罕至,山林沉寂,众鸟绝迹,山岭下的稀落人家,寂寞肃立。人们不再进入山林,野外无处安生,在飞毛大雪,寒风刺骨下蜷缩家中,以自己夏秋的收获,漫度生活,不争不竞,无为而生。
冬天没什么景致,除了白茫茫的大雪。低矮弯曲的树木立在旷野,变得干燥枯旧,天空灰暗,野外只有灰白两色,单调萧条。农人不喜欢专门欣赏景色,西北风呼啸,大雪飞舞,冻得人肌肤冰冽,萎缩不前,谁还有闲情踏雪赏景?
翻越巍峨起伏的野狐岭山口,进入坝下崇礼、万全区地界,海拔骤然降低五百多米,气温高出摄氏五度。被高山阻挡,呼号的北风突然停歇,沉降了滚滚黄沙,水量增大,植被丰富,气候地貌完全不同了。这道高高的野狐岭,以及这条绵亘千里的大坝,造成坝上坝下景观迥异:坝下的风柔景美物产各异,以种植黍子谷子玉米为主,不同于坝上大豆、莜麦、亚麻的物产。他们渴望坝上的特产,坝上人也羡慕坝下的美食,好在山路不太遥远。七、八十年代用牛车,毛驴为脚力,坝上坝下互通有无。除了巍峨的野狐岭山隘,还有其他山路可以通达,柳条坝、白沙梁、半坝、黄土坝、碣石坝、西塞坝,都可下坝。高耸陡峭的山势阻挡不住山民的脚步,从清末民初开始,坝上坝下民众交往密切,视同一家。
野狐岭之北历来是游牧民族的游牧地,或为中原国家的虚设地,隶属关系难以明了。明清之际移民实边,这里的人口增长,商业活动频繁起来。据史料《察哈尔省通志》载:“本县(指张北县)产牛马猪羊,营此业者,向赴张家口交易。”张北县城内有许多皮货交易场地,墙上挂着毛皮,地上堆积着毛皮,这里皮货成堆,贸易繁荣。
曾几何时,茶马古道的张库大道段,过狼窝沟,穿越野狐岭峡谷,跨上黄堡,进平门,入张家口。清代对蒙俄贸易频繁,东口张家口,西口杀胡口,是对俄蒙贸易的两大长城口,清代内陆关税收入中两大税口。过去山石铺路,上坝路途陡峭,崎岖难行,山崖巨石罗列,形势险恶。雷雨季一到,山洪爆发,巨石滚动,车马行人便被阻遏,险情累累,走一路人困马乏。再加盗贼土匪横行,走这荒凉绝境,让人胆寒心惊,需结队而行,作伴相援,真是远路艰险,出生入死,人生远行确实不易。 而张库大道,犹如一条蜿蜒起伏的巨龙,盘桓于浩瀚的蒙古高原,张家口、库伦与恰克图、莫斯科,成为一条繁荣的商贸大道,书写着二百余年中华与世界贸易的生动历史。
我们生活学习了二年的县师,就坐落在张北县城西北角,西边就是207国道(古称张库大道)。城墙外这一片区域草原广漠,荒凉苍茫,尽显坝上边城的寂寞和旷远。
八十年代初,山城张北灰暗陈旧,建筑都是黄色的泥土墙壁,夹杂些灰色砖瓦,大部分是土木结构,只有政府办公地,是粉刷后的崭新模样。山城的最高学府张北师范,青砖灰瓦平房,是日本人留下的四十年代的建筑。虽然老旧,但很结实,在山城里也算醒目的地标了。
六月正是毕业季,天气还不太炎热,但是雨量充沛,植物郁郁葱葱地生长起来了。学校西墙就是古城墙,城墙是颓靡的土墙,有多处坍塌、豁口,我们休闲的时候,往往翻过豁口跑到城墙外边,那是一片开阔的荒野草滩,可以踏青消遣游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西天一片晚霞,秋冬的荒草连天,苍莽而萧索,让人生发人烟衰败大漠辽远之感,好多同学不愿到城墙外边玩耍。
七八十年代的张北古城,还是荒漠落后的边塞小城,悠悠的人文气息依然到处充斥着。倏忽间让人穿越到远古的游牧生活中,怀疑自己就是一个东胡鲜卑或北漠匈奴人后裔,骨子里渗透着先祖骑马游猎的放荡与不羁,难以融入平淡与群体,适应定居安稳的城市生活是多么地不情愿。
遥远的古代,及至明朝,这里曾是边塞险恶之地,民族之间征战不断。有诗赞曰:“野狐岭地古今传,路险山高云汉边。莫怪军家争此地,长驱直捣控幽燕。”而野狐岭山口是张家口坝下通向坝上的咽喉地段,蒙古与金第一次大会战,就在野狐岭下进行。金兵撤退到野狐岭后,蒙古军则在后面追杀,导致死者蔽野塞川,伏尸百里。金军以彻底溃败,蒙军以全面胜利结束了这次会战。
明成祖朱棣深入大漠讨伐蒙古势力,多次经行野狐岭。1410年农历二月北行经过,沿山峡上行,地冻冰滑,马常失蹄,风大且冷,一路征战险恶,人马畏惧。 1449年,蒙古瓦剌部在居庸关附近的土木堡大败明军,俘虏朱棣的曾孙明英宗。土木堡现属怀来县,张家口之南,距离张家口一百华里。
抗日战争时期的野狐岭大战,苏蒙红军与日军在这里进行了激烈的战斗,共歼灭了日军860人。有54名苏联红军和6名蒙古人民军战士在这场战斗中牺牲,他们的名字被永远铭记在中国的土地上。战后在野狐岭西侧山顶建立“苏蒙烈士陵园”,表达我们对烈士的缅怀之情。每到清明节、“五四”青年节,青年党团员,学生,就会结队到山上祭扫陵寝,告慰英灵。
时世变迁,万物赓续,筚路蓝缕,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过往的已成为历史,今天野狐岭翻开了新的篇章。2011年,张北县在坝上修建草原天路,一条贯通大坝头的绵延三百多里的柏油大道,开设了观光旅游的绝佳风景线,吸引周边及京津地区的打卡游客,蜂拥而至。他们被沿途美丽的塞外风光吸引,一年四季有不同的美景:公路沿线蜿蜒曲折、河流山峦、沟壑纵深、草甸牛羊,景观奇峻,展现出一幅百里坝头的风景画卷。还分布着古长城遗址、桦皮岭、野狐岭、张北草原等众多人文、生态和地质旅游资源。游客的到来为本地经济带来了繁荣景象,使的天路周边各乡村,以旅游为契机,迅速走上富裕之路。
野狐岭这座从古代穿越至今的雄伟山岭,巍然屹立在坝头上,且将永远屹立下去。这是一道独特的绝佳风光,它的巍峨苍茫曾经见证历史的变迁,世纪的演化。它的身上有太多的历史印迹,在它庞大的躯体上镌刻下漫漫史话,我们视它而骄傲。它将继续雄视未来,见证华夏子孙不屈的悠远征途。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