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茱萸,仿佛女子叫着她自己(散文)
一
也不知为什么,每次叫着茱萸,好似女子叫着她自己。
是否,每一个女子都有这样的感觉?站立在山间时,自己想成为一株植物,那不会是别的,唯愿是一株茱萸。这小小的花朵,淡淡的花色,花朵精致到不能再精致了。且有淡淡的香气,就在山林里,屋子前、屋子后都有,一丛丛,又一丛丛的。淡淡的色彩里,在春天的背景下,如烟如雾。女子会静静地望着,一望就是半天,忘情的样子,很专注。
我知道,那是一种忘情,眼睛看着那一丛丛的花,心里却在遥想着许多往事,如烟袅袅,走远,飘去。
那女子就是我吗?我有时,真的不敢相信。我竟然,那么安静,可以住在山间,离着茱萸那么近。那么美丽而脱俗的植物,我与它朝夕相处,待在一起。白天,可以望见它,夜晚可以枕着它的花香。它就生在山间,在荆棘边,在灌木丛中,在山崖,在水畔。它都是一个姿态,绽放着,在山风里,一抹抹嫩黄,一抹抹淡淡的幽香,飘在空气里。只是,我当时不知道它叫什么,只觉得它很美,很别致,以为它是一种野花而已。
春天,天气还是有点点寒冷的。它倒是不惧怕,先就盛开了,在褐色枝头上。此时,没有生出叶子来,只是满树的茱萸花,一朵朵小小的花朵,就如一把把小伞,缀在枝头,满天星一样,一片片璀璨。
我总是喜欢凑到树下,近处去看,会很清楚地看到——茱萸花的花瓣,精巧的一瓣瓣舌状披针形状,漫不经心地向外反卷,雄蕊与花瓣互生,花丝好细好柔,就好似钻一样的形状,它的花药成为椭圆形,那样的姿态很是舒展。
我喜欢得很,每次盛开,都会采回几枝。边走,边嗅着香气,快乐的心情,也好似花香,漫漶在山间。一路上,哼唱着那首《半壶纱》:墨已入水/渡一池青花/揽五分红霞/采竹回家/悠悠风来/埋一地桑麻/一身袈裟/把相思放下……
一直以为,它是与竹相近的植物,虽然,它们外表不同,但是,它们都是那么的清雅。仿佛间,骨子里有一种傲骨,不与世俗同。安静地长在山间,清秀文雅,不染俗尘半分,不争不辩,安然,淡定。
随是春季,天气暖且有点寒意,但额头却有细细的汗珠冒出来,脸儿红扑扑的。在黄灿灿的花朵里,人儿也顿觉有了精神,心情超好起来。此刻的山,还在半梦半醒里,有些花儿在含苞,有些草儿顶出地面,灰秃秃的山在变换着色彩。暗自在想,因为这一片片黄色小小花朵,山已经不再枯瘦,水也不再冰冻,很快,山会绿起来,水会清澈起来,鸟儿会鸣叫得更加悠扬,动物们会活蹦乱跳地在山林里攒动,植物会繁茂起来。
二
回到小屋子,赶紧找出瓦罐瓷瓶,旧了的瓶子,洗洗涮涮,再注上水。然后,将采回的花朵,一枝枝高矮不齐地插进去瓶罐里。泥筑的小屋子,茅草苫的屋顶,格子木窗,玻璃擦得异常明亮。照出人来,也照出一朵朵茱萸。
我想这一枝枝茱萸,就是我与山间联系的通道。顺着这样的花香味道,那些山间的花朵,都会跟了来,连同那些小动物,也会随之嗅着香气而来。狐狸、野兔,獾、野猪,野鹿,刺猬还有鸟儿们,甚至猫头鹰,雄鹰也会跟来的。
只可惜,那时,我不知道它叫茱萸。
庭院里一棵杏树下,煮茶。几块砖垒起炉灶,上面放上空心壶,干透了的草叶树枝都可以用来做火柴来烧。呼呼的火苗儿舔着空心壶的壶胆,水在壶里嘶嘶的响,好似欢乐的心儿在欢笑。茱萸花映着火苗,在案子上静静盛开。它虽然被折回来,但是清水供养里,它依然可以开段时日的。
有草药人来山中,进我庭院找水喝,他一副山里人打扮,穿着厚厚的衣裤,很显然是为了穿山越岭时,耐磨,不怕荆棘苍耳刺扎的。
他刚一踏进院中来,就一眼就认出来,说:“这是茱萸。”
“茱萸?”我吃惊地问了一句,脑海立时现出这样的句子:“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我脑海里翻腾出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里的诗句。以至于采药人说出茱萸许多医药价值,我都没有听进去,还是后来翻书看到茱萸在《神农本草经》里被这样记载着:“山茱萸味酸平,主心下邪气、逐寒湿痹,去三虫,久服轻身。”美丽的植物不妖不蔓,如此平淡,给人春天的气息,这样的美之外,还是一味济世良药呢。
难怪看着亲切,没有丝毫隔阂。竟然是茱萸,我读到诗句时,就曾想,这么美丽的植物会是什么样子,什么样的植物才配得上“茱萸”两个纯净又美丽的字?文字真是太逼真形象的很,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被震撼到,读在口里,满口生香,咽下去,也会在五脏六肺里翻腾着香气,把个整个人儿熏染的淡淡香气。
总是觉得简单就美,花儿从来也不翘打扮,真是美得透彻。“云想衣裳花想容”一个女子的美,就是那么的纯,花枝招展,涂胭抹粉,覆盖了本真。可是,有人意识不到,总是追求那一份假,岂不知真的东西,才呈现出美,经得起日月的揉搓。好好的皮肤,好好的妆容,因为长期被化妆品的覆盖侵蚀,早早地显出了衰老迹象,松弛的皮肤,枯黄的肤色,因为厚厚的粉饰而得不到好好的呼吸。
可以护肤,但是不可以太过。美丽的花朵,因为接近自然,因为心底淡然,不需要谁来为它装饰,它只是芙蓉,出清水就很美。就如一篇文字,太多的修饰词,太多的无用的文字堆砌,文章也会显出一副臃肿之态,令人无法读下去的。读到最后,亦不知所云,令人很是费解。
想象,茱萸,原来就在身边,自开自落,一年年被我任意折枝,被我插在瓶瓶罐罐中,陪我左右。我却不认识,还只当是,它不过是山野里的很普通的山花呢。
三
有人见了茱萸,就会问:“是否在等一个人呢?”
是吗?我有在等吗?那么又在等谁呢?
此时,好似才明白,为什么女子想要做一株茱萸?因为,女子的爱很深,女子她会等待,会一直守候着最初的爱,初心不会轻易改变。
与我,亦不会轻易改变,且坚信爱会永恒。
那时,我住在山里,与他在一起,与爱相守。在一株株茱萸生满的山间,在我案头一枝枝我采回的茱萸下,白天夜里,读书写文,一枝枝茱萸相伴,真是惬意又安然。
我喜欢它的花儿不算,更是喜欢它的花落后,在深秋里结出的一粒粒红果子。真的想也想不到,一朵朵小小花朵黄灿灿的掉落后,结出的果子,更加惊艳了人们的眸子。秋风瑟瑟的山间,秋草已黄,万树凋零,唯有一棵棵茱萸树上,挂着一串串玛瑙一样的果子,鲜红欲滴,热情张扬,充满着蓬勃生气。
此刻,我更是要去多采撷了。我总是当它是红豆,这些红艳艳的豆子,将要陪伴我一个冬天呢。
此刻,我小小的屋子里,桌案的一角,黄色的花朵换去,是枝枝的红豆。真是想要放下相思,可是不能够的,春天在黄色花朵里,我品着茶,写着青葱的句子,也读着一句句令人有些伤感的句子。
每每夜晚,月儿照着我的小屋子,我一杯茶在案,袅袅的茶烟,安静地写着我喜欢的文字。此刻,是安静的,也是最美的时刻,那就是一天的忙碌,都停止了,可以是自己的时间了,自己来安排,自己来支配,好似手里握着一货真价实的一把金子,随自己的意愿来支配了,可以用来支配使用到哪里,都可以,俨然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
冬季了,我坐在黄昏的小屋子里,外面飘着雪花。我煮着一壶酒,可以煮一壶喜欢的果子酒,里面加枣子,加枸杞,加梨加桔子加苹果。那样的随意,酒香四溢时,自然,就会有朋友来了,也不用问“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更不必担心是否是“绿蚁新醅酒”。因为是我刚刚酿制出来的,也不用担心小火炉的炉火,一定是炉火正旺呢。
寒冬,正是农闲时候,山下的朋友收拾好了庄稼,就喜欢来我小屋子里,饮酒聊天。夜晚,灯火里,一串串红艳艳的茱萸显得尤其艳红,好似跳跃的火苗儿,映红了一张张饮酒说笑的朋友。我倒是觉得,不是酒醉红了人们的脸儿,反而是那茱萸的功劳呢。
突然,朋友大声呼喊出说:“哇,这是茱萸。”
我笑着说:“以为你会认为它是红豆呢,竟然知道它是茱萸。”
朋友也笑着说:“其实,也可以叫它红豆的,也可以多采撷的,此物要比红豆更入相思的。”
朋友讲起她的恋爱,讲起她无法走出那一段苦苦相思。然而,她的他还是执意分手,坚决要分开,头也不回地走掉。朋友说,当时死了的心都有了,可是,当她在寒冬山林里遇见了茱萸,她以为是红豆,她采了许多,她把它插满斗室,开始写诗。静下来,最难得的,可以断了相思,可以走出重围,可以迈进另一个新天地。
“哦,原来茱萸真的是要等一个人,等一个知你懂你的人。”
看着茱萸,我知道,几个人都醉了,不是饮酒,真的是被茱萸的红艳,与纯净,熏染的。
“遍插茱萸少一人”时,女子就会叫着自己的名字,自己就可以充当那个人,那个等了很久很久的人,或是离开的人,站在自己对面,再次遇见时,茱萸就是那人……
但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