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宁静】滇地风味(散文)
去年三月,我在贵州旅行,回来后写了一篇短文《黔之味》,回味贵州的特色美食。今年三月,又在云南行旅,吃都吃了,不写点什么,觉得对不起云南的秀色。落笔之初题目为“滇之味”,觉得有一点“黔驴技穷”的意思,便换个标题,写写滇地风味吧。
◎过桥米线
米线是云南最具风味特色的小吃。到云南旅行不吃米线肯定是不对的,吃了米线不首先写写米线,更是错上加错。
当我知道米线是大米制作的时候,已经是而立之年了。这怨不得我,北方没有米线,只有用麦子和淀粉制作的面条、粉丝。食材和食物都有一定的食用区域,人文交流不畅,物流不给力,都会造成某种美食只在一个区域里成为饮食习惯,凝结着本地的文化特质,区域之外的人或有耳闻,但品尝得到的却很少,云南米线在早年就是如此。
那一年,有个出差的机会,来到云南的蒙自市,第一次品尝过桥米线。围桌坐定,先是每人面前上一堆碟子,是的应该用“堆”字来形容。小碟不大,但内容丰富,有火腿、鸡肉、鹌鹑蛋、豆芽、青菜等等。接着,上来一个大个陶碗,汤水滚沸,香气四溢。我们在当地同志的指导下,把小碟里菜品依次放入砂锅中,最后放入细长的、晶莹的米线。汤烫味美,肉片鲜嫩,菜蔬清爽,米线滑滑的、糯糯的,味道与口感都很上乘,别具风味。
当地同志一边指导我们吃米线,一边还不忘介绍过桥米线的来历。这是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说是一位秀才在湖边苦读,妻子每天中午把饭菜送到湖边。路途远点,饭菜常常会凉了冷了。有一天,妻子发现熬的一罐鸡汤还是热的,便灵机一动,把熬好的鸡汤单独置于陶罐里,肉切成极薄的片与蔬菜、煮好的米线另外放置。到了湖边,再把米线等下到鸡汤里烫熟,这样秀才就能吃上热乎的饭菜了。因为,妻子去湖边要经过一座小桥,后来人们就把这种吃法叫做“过桥米线”。
听了故事,吃了米线,夜晚就送走了落日余晖。第二天一大早,我照例起来跑步,住的酒店对面就是南湖公园。我朝湖心跑去,那里有个亭子。忽然,一座小桥出现在眼前,旁边还有一尊雕塑。我仔细一端量,雕塑的主题就是秀才吃米线的故事。原来,这里就是过桥米线的起源地。我知道这不过是个传说,但很愿意从桥上走过,走到传说中秀才苦读的亭子。从此以后,但凡是吃过桥米线,我都会自豪地说:“我走过了米线走过的那桥。”
米线的起源,众说纷纭。有的说,源自于西晋末年“五胡乱华”时期,北方民众为躲避战乱,跑到南方,常常怀想北方的面食,而南方又多水稻,只好用大米制作成类似面条的米线。如果这一说法能成立的话,那么米线可就拥有近二千年的历史了,不能不谓之厚重。也有的说,起源于秦始皇攻打桂林的时候。那时在南方作战的士兵大多是北方人,吃不惯南方的米饭,常常思念“面条像裤带”的面食。有聪明人用米磨成粉状,做成像面条的米粉,一来满足士兵吃面的需要,二来纾解士兵们的思乡之情。如果这一说法能成立的话,那么米线可就拥有二千多年的历史了,不能不谓之悠久。
一个地方特色小吃,我们不必用考古的眼光去审视它的前生今世。但有一点非常清晰,就是云南蒙自等地区普遍种植籼稻,籼稻吸水性好、容易膨胀软化特点,更易于制作成米线,也就养成了食用米线的习惯。在云南不仅有过桥米线,还有鳝鱼米线、豆花米线、大锅米线等等,种类繁多,吃法各异。据说,多年在外工作生活的云南人,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来一碗地道的米线,满足味蕾,慰藉心灵。
二〇一四年,蒙自过桥米线制作技艺,入选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过桥米线在全国知名度不断提高。如今在大连顶着云南米线大名的米线店,如雨后春笋。但在吃法上又融入本地海鲜特色,当云南人看到“生蚝米线”“六只大虾米线”时,千万不要吃惊,这时的米线已经化身海鲜米线了。一碗过桥米线走出高原,置身碧波万顷的大海,自然会赋予新的内容,这是饮食文化的交融碰撞,也算是过桥米线的另一种存在状态。
今年三月在云南大理游玩,发现街角有一家蒙自米线店。我的“过桥”自豪感油然而生,赶紧进到店中。老板非常有趣,他把不同配料的米线划分为“秀才米线”“举人米线”“进士米线”三个“等级”。妻子问我吃哪一个“等级”?我笑,依我在“江山文学网”上的名望积分,该吃“进士”才对等。不过,那个“进士米线”食材太丰富,我怕吃不了,便点了一份“秀才米线”。
不需要任何指导,我自己动手把肉片、火腿、鹌鹑蛋等一碟又一碟的食材,投到滚烫的浓汤里。沸汤之上,米线似雪,洋溢着浓浓的高原风情,由此筑起一个关于彩云之南的味觉坐标。
◎大理生皮
我和妻子去大理,不完全是旅游,妻子有工作要做。所以,前两天我们是分开的,她工作,我自由行。我一个人到处转悠,到了饭点,点一个菜嫌少,点两个菜嫌多,索性多以小吃垫吧垫吧。什么喜洲糍粑、烤乳扇、烧饵块,一样样地品尝。
有一天晚上,妻子说中午客户请吃饭,吃到了一个叫做“生皮”的菜,你知道是什么吗?我当然不知道了。妻子笑,是生的猪皮和猪肉。我大吃一惊,生猪肉也能吃?随后想想,也没啥不可以的嘛。女儿吃牛扒都是要三分熟的,几近生牛肉。我在日本料理店里,也没少吃生马肉,至于生蚝、生鱼片等海鲜更是常吃。话虽如此,生食猪皮猪肉,还真是头一回听说,面对这样的“黑暗”料理,估计需要点勇气和胆量,才能下得去口。
上网搜索一番,对生皮有了初步的了解。生皮是大理一带白族人传统的待客名菜,千百年来,一直是大理白族群众最喜爱的民间菜肴,无论农家饭桌,还是白族宴席上,总少不了生皮的身影。据说吃生皮的习俗始于南诏时期。唐代樊绰的《云南志》中记载:“猪羊……蛮不待烹熟,皆半生而食之。”显然,这是一种延续千年活化石般的饮食习惯,成为大理白族饮食文化的代表作。其实,在远古时代,茹毛饮血是人类最原始的饮食状态,直到学会使用火,才逐渐告别这一状态。然而,记忆不会消失,在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中,某些符合民族特质的饮食,演化为饮食文化流传下来,成为一个地区、一个民族跨越时间、永不消褪的历史记忆。
其实说是生食,也不完全是生的。在大理,传统的做法是猪宰杀后用稻草烧,用来退去猪毛。反复地“烧猪”,实际猪皮已经是七八分熟了。通常是早晨杀猪,中午食用,这样避免时间太长滋生细菌。用以生食的猪肉,也是猪身上极小部分“精华”,当地人称之为“不见天的地方”,就是晒不到太阳的地方,主要是猪前后腿、肚子、里脊等。
妻子工作结束后,我俩围着苍山洱海转悠,今天去磻溪村,明个去洱源县,陶醉在大理旖旎的风光里,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像一首歌唱得那样“因为有一种生活叫大理,苦辣酸甜都给你,每一天都有新鲜的相遇,都有生命的意义。”一天中午,在饭店里准备点菜时,妻子忽然问我,敢不敢品尝一下生皮?我略一犹豫,就坚定地说,尝尝,来都来了,怎能错过白族特色美食。
少顷,一盘“花”盛开在餐桌上:金黄色的猪皮,切成约有火柴盒一半大小的方块,一层一层平码在白瓷盘上,好像一朵盛开的黄花,而中间一小簇玫瑰色的细碎猪肉,恰似吐艳的花蕾。吃生皮最重要的是考量蘸水质量,讲究的蘸水简直就是生皮的灵魂。老板说,蘸水采用白族人自家炖制的乌梅汁,按比例加入老醋、白糖、食盐、酱油、辣椒油,还有野花椒、煳辣子、大麻籽、蒜末、生姜、芫荽、小葱、香菜等,精心调制而成。夹一片猪皮往醮水里一滚,入口香鲜,韧劲十足,越嚼越香。生猪肉同样操作,满口溢香,一种从没有体验过的鲜嫩可口的感觉在唇齿间升腾,丝毫感觉不到生猪肉的腥味。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吃得比较谨慎、浅尝辄止,毕竟于我们而言就是外乡客吃个新奇,满足一下好奇心。
妻子说,你是没看见那天中午,那些白族朋友吃生皮的情形,那才叫一个豪爽痛快。是的,对于白族人来说,吃生皮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美食享受,不老的时光早已赋予生皮一种生活的意义,承载起白族人的习俗、日子、过往,以及浓得化不开的乡愁。
◎玫瑰花饼
四季如春的气候特征,铺展出一个鲜花盛开的七彩云南。大理的三月,油菜花收敛了明黄一片的肆意,路边成排的樱花树接续把一片绯红张扬在街头,洱海边青瓦白墙的民居院落里,茶花用一朵朵红艳的色彩,烘托着游人愉悦的心情,而我却专注于一家鲜花饼点里,那一案子的玫瑰花瓣。
鲜花饼店就在我们住的酒店楼下,店铺不大,干净整洁,店门上贴着招聘服务员的小广告,看来人手不大够用。或许是因为是一大早,店里只有老板一人站在面案前,忙不迭地制作鲜花饼。面案上,除了一团团面团,还有散落在面案上的玫瑰花瓣,面白如雪,花红似胭。
鲜花饼不同于生皮专属大理地域,云南大部分城市都制作销售鲜花饼。我最初品尝到鲜花饼,还是二十年前在昆明市,用鲜花制饼给我的新鲜感至今难忘。其实,以花入饼大约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据史料记载,清代乾隆年间,一位制饼师傅就制造烘焙出玫瑰花饼,深得乾隆皇帝喜爱,批示道:“以后祭神点心用玫瑰花饼,不必再奏请即可。”
到了坊间,人们更乐于赋予鲜花饼一段浪漫的故事。相传,很久很久以前,一对有情人不得不分处山南海北,思念便缠绕心头。美丽少女为了把这份思念寄给远方的情郎,就把鲜花摘下,揉入面中,烤制成了鲜花饼,托人捎给情哥哥,让其品尝到故乡的花香和少女的深情。
无论是史料记载,还是民间传说,食用鲜花饼就是一种有些年代感的习俗,各地均有,云南最盛。晚清时有一本记叙北京风俗的杂记《燕京岁时记》,书中记载:“四月以玫瑰花为之者,谓之玫瑰饼。以藤萝花为之者,谓之藤萝饼。皆应时之食物也。”
云南是植物王国,盛产鲜花。所以,这种以面粉、玫瑰、玉兰、菊花等为主要原料,经过烤制的酥饼,成为云南特色经典点心的代表。在云南,家庭聚会、接待宾客时,桌上总少不了鲜花饼。作为一种传统习俗,鲜花饼浓缩了云南人对生活的热爱,对大自然的敬畏,早已演绎为情感寄托和文化传承的一种方式,食之味美,品之情深。
虽然说,到云南旅行,不品尝鲜花饼,临走不买点鲜花饼,就像没到过云南似的,但我还是决定不往家捎带鲜花饼了。妻子接了一个电话,新的工作任务落在曲靖市,我们匆匆前往。到了曲靖,我就不敢把旅途见闻发到朋友圈了,因为在“江山文学网”上结识的文友“玉萍”“梦白”都是曲靖人,我不想打扰她们,给她们添麻烦。
直到要离开曲靖的前一天晚上,我磨蹭到九点多钟,才把一组照片发到朋友圈,以为夜深人静,无人知晓。不承想,九点半的时候,手机响了,“我是玉萍,刚才看到微信,老师到曲靖也不告诉一声,你住在哪里,我过去看你。”
我和玉萍相见酒店大堂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玉萍是一位健谈的女士,从小说、散文创作到家长里短无话不谈,不时爽朗一笑。快到半夜十二点了,她起身告辞,指着茶几上四个纸盒说,本地特产,聊表地主之谊。四个纸盒:两盒鲜花饼,两盒糍粑。我很感动,须知这么晚了,她还能买到鲜花饼和糍粑,一定是费了不少周折。我也很激动,在云南你摆脱不了鲜花饼,因为它已经是一种文化的衍生物。
时间太晚了,明早我还要乘坐大巴车前往昆明机场,来不及找快递了,只能随身携带这四盒点心,好在虽然体积有些庞大,重量还不是很重。飞往大连的飞机经停武当山市,按规定乘客要把随身行李物品全部拿下飞机,四盒点心也就跟着我来到机场候机厅。
我打开一盒鲜花饼,取出一块,慢慢品味。金黄色的酥皮透着一股面香,令人垂涎。轻轻咬一口,外酥内软,清香盈口,甜而不腻。瞧着油皮酥皮包裹的玫瑰花馅,嗅着沁心的花香,我仿佛看到高原上盛开的玫瑰花,和生活在这片热土上率真朴实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