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火】对牛弹筝(微小说)
东川县剧团的古筝演员马多芬自幼酷爱音乐,迷上古筝后,立志要成为中国的贝多芬,他把自己的名字也改成了马多芬。马多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乐理到弹奏,练得娴熟自如,弹出的乐曲声情并茂,超凡脱俗。再孬的演员,只要有他伴奏,就增光添彩。他由此成为团里的台柱子,在专区、省里都颇有名气。只要省里地区领导一来,总要点名听他弹筝,把团里一些人忌妒得差一点儿没把眼珠子鼓出来。
团里有个演员叫李志高,最恨马多芬了。他一肚子坏水,吹拉弹唱样样外行,登台演戏,不说演技,连台词都说得差三落四。但他姐夫在县里当秘书,会拍领导马屁,是县里两大能人之一,尽管李志高啥也不会,却没人敢得罪他。李志高恨马多芬,是因为他爱上了团里最漂亮的名角王丽花,而王丽花却不爱他,偏偏爱上了马多芬。李志高不从自身找原因,只是怨天尤人,认为团里不该多了个马多芬。
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GM”开始了,李志高的姐夫摇身一变成了县革委会头头。李志高月亮跟着太阳沾光,成了剧团革委会头头。他借马多芬出身不好,将马多芬一棒打成反革命技术权威,下放到豫西边陲狼牙沟生产队劳动改造。
狼牙沟生产队长是个好人,见马多芬背床被子抱个古筝,身瘦个小,就照顾马多芬到牛棚喂牛。说是牛棚,其实只有一头牛,其它牛都分在各户圈养。这头牛不是头一般的牛,而是南阳黄牛,此牛生得高大,单犁独粑。是队上收拉运肥的辕牛,也是队上最值钱的财富。马多芬视牛为宝,十分勤劳。白天赶牛上山吃草,晚上赶牛回圈饮水喂料。一腾开手就弹古筝,以他的话说,每天只要能弹筝就是最大的乐事。
好景不长,马多芬放牛弹筝自乐的事,被领队下乡演出的李志高知道了。李志高将马多芬打成反革命技术权威,一是为了杜绝他和王丽花的来往,二来也让他劳动改造吃苦受罪,磨磨他的锐气。没想到马多芬在乡下找了个喂牛的轻活,比在剧团里还逍遥自在。于是,李志高就将此事对他姐夫添油加醋,说马多芬不服劳动改造,整天对牛弹筝自乐,并说他对牛弹筝,一是把革命者看得连牛都不如;二是对党不满,才苦中作乐。
李志高的姐夫大为恼火,立即给公社革委会主任挂了电话,公社革委会主任不敢怠慢,立刻把电话打到大队革委主任那里,大队革委主任立即派红卫兵连夜将马多芬送到公社水库工地,白天让他到工地上抬石头垒坝,晚上再开批判会批斗他。
偏就祸不单行。就在马多芬离开牛棚的第三天,一桩怪事发生了。队上那头南阳黄牛竟不吃不喝起来。找兽医打针灌药都不灵。公社革委会主任闻听,顿觉问题严重,立马向县革委会主任作了汇报。县革委会主任意识到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一定是马多芬贼心不死,给牛喂了什么慢性药物。便立即下令:“把马多芬押回牛棚,那头牛若有一失,就将他抓起来问罪!”
公社革委会主任得令,当即派红卫兵将马多芬押回狼牙沟牛棚。马多芬回到牛棚,猛然见牛病成那样,非常心疼,就给牛筛草,喂料饮水,可牛仍不吃不喝。老队长一边安慰马多芬,一边到公社兽医站给牛买药,直到把药给牛灌下肚,队长才对马多芬说:“我已熬了几个通宵了,我先回去倒床上合合眼,再来换你。”
队长走后,马多芬看着那头不吃不喝的牛犯愁。几个红卫兵突然闯进牛棚,不问青红皂白,将马多芬抓到大队,说他反革命思想猖獗,问他到底给牛喂了啥药。红卫兵一逼再逼,马多芬只一句话:“没喂啥药!”
马多芬不认错,红卫兵不是拳打就是脚踢。幸亏老队长闻讯赶到,向红卫兵求情,才将马多芬救回牛棚。
马多芬回到牛棚,看着不吃不喝的牛,想着红卫兵的批斗打骂,想着这头牛一旦有个闪失,自己轻则进监狱,重则连命都会送掉,他难受得哗哗落泪,老队长在一旁也同情得落泪。
马多芬见老队长为他流泪,感动得心潮澎湃,挥手抹了一把眼窝,说:“老队长,这牛怕是不行了,看来,我也将被抓走了,我马多芬别无他物送你,就给你弹个离别曲吧!”马多芬说罢,随手掂起床上的古筝,摆正支好,弹了起来。
也不知怎的,马多芬一曲没有弹罢,牛竟吃起草来。队长见牛吃草,高兴得大喊:“多芬,快看,牛吃草了!”马多芬闻声一看,高兴得差点没把筝弦弹断……
牛吃草喝水的事立刻从村里传到村外,红卫兵更怀疑马多芬走时给牛喂了啥药,定是他回来用了解药,牛才正常吃喝起来。
第二天下午,大队红卫兵将马多芬抓到大队部,又是给马多芬挂黑牌、戴高帽,又是“架飞机”批斗,问他到底给牛下了啥药。可不管怎样批斗,马多芬仍是那句话:“没喂啥药!”红卫兵一气,就把马多芬的事向公社革委会作了汇报,公社又立即向县革委会及时反映,县革委会立刻批示,将马多芬押到县里审讯。
马多芬被押送县里,不论红卫兵如何百般逼供,但马多芬的回答仍是“没喂啥药”。红卫兵正准备对马多芬动大刑时,该大队革委主任领着狼牙沟队长跑来了,说那头牛又不吃不喝了。
红卫兵觉得情况复杂,责任重大,又将此事向县革委会作了汇报。县革委主任只好下令放了马多芬,并限马多芬两天时间,那头牛若再不吃草,就立刻抓马多芬问罪。
老队长领着马多芬回到牛棚,二话没说,就劈头盖脸地埋怨开了:“马多芬啊马多芬,你让我咋说你,你娃子太不像话了,你含冤受屈我知道,但牛是哑巴牲口,对你无仇无冤,咋能拿牛斗气……”老队长埋怨罢,又连夜给牛抓药,连夜熬药灌牛喝下。
可这次不同上次,牛喝了药后,从头天晚上到第二天晚上,那牛仍然不吃不喝。老队长怕了,马多芬更怕了,红卫兵们立刻向马多芬下了最后通牒,若天明这牛再不动口吃草,就把马多芬押回县里关起来。
马多芬闻听,陡然意识到自己将被判刑,他想起晋代嵇康在刑场斩首前弹的那曲“广陵散”,心里升起一种悲壮感,于是,就纵情弹了起来。他弹得悲壮激昂,筝音低时如泣如诉,高时似江水滔滔。时而诉说中带着无奈、悲凉和茫然;时而如高山流水,清新悦耳;时而似杜鹃啼血,别样花红。更奇怪的是,牛闻筝声,立刻来了精神,继而吃起草来……
这会儿,老队长和马多芬终于明白了。原来,马多芬下放到牛棚后,白天赶牛上山吃草,他在一边弹筝;晚上闲下来也在牛棚弹筝,那头牛老老实实当着他的听众。天长日久,动物也有感情,牛在筝声中吃草、在筝声中睡觉,习以为常,一旦没了筝声,反倒没了依凭,变得无精打采,继而不吃不喝了。
搞清了这个问题,马多芬终于逃过一劫,而一个对牛弹筝的故事也由此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