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流年】南瓜香(散文)
喜欢南瓜,开始是喜欢了南瓜的外形,圆乎乎的,光溜溜的,恰是惹人爱。幼年时,我住在宁波乡下阿娘家,阿爷在房前屋后洒下南瓜的种子,在自家的菜园子里装了木架。夏天时,南瓜藤蔓细细的叶柄处长出触须,毛茸茸的,遇到树枝、砖墙就不断向上攀爬,呈现了强劲的生命力。它们互相缠绕,密匝匝的藤叶层层叠叠,向着阳光的方向不停蔓延,绕在园子里,不到半月,便绕满了整个木架子。
南瓜会开出小喇叭样黄色的小花,花瓣是深一些的黄,花蕊则是浅黄色的。当蝴蝶们嗅到花香飞来,深情地亲吻花蕊;当南瓜挂在浓密的绿藤下,悬在头顶,错落有致,那个夏天,便有了童话的意味。慢慢地,南瓜的身上平添了花纹,由青绿到橘红,经过阳光的炙烤,最后变成了深黄或古铜色。
午后,云生为我在瓜藤下铺一张凉席,将那台比他还老的大风扇搬来,让我躺在那里午睡。我开始因惧怕会有虫子爬过来便不敢躺下,云生说,你闭上眼睛乖乖睡觉,虫子就不来了。我躺下时,看到头顶绿油油的一片,风吹来,那些藤蔓便舒展身子,舞动起来,草木的气息弥散在四周,看着看着,瞌睡虫来找我了,闭上眼睛美美地睡了一下午。
喜吃南瓜,是从那年秋天早晨的一碗南瓜粥开始的。
天光微亮时,阿娘便提着竹篮子,去地里摘南瓜叶。那时的叶子上还沾着晶亮晶亮的露水,阿娘掐了最鲜嫩的那段,洗去吸附在叶子上的尘土,将蒜剥皮捣碎炒香再加入南瓜叶,翻炒几下,一盘既好看又好吃的绿叶菜便上桌了。我馋得不行,想吃。阿娘说,妮子,慢点吃,还有南瓜粥呢,刚熬好,烫嘴,要晾一会儿才能吃。
南瓜是云生从菜园子里抱来的,云生抱南瓜的样子好滑稽,一蹦一跳的,先将南瓜抛上去,再转几个圈……我好担心云生会接不住南瓜,掉在地上摔个稀巴烂。果然,最后一下,云生没有接住南瓜,但摔倒在地的不是南瓜而是云生,南瓜则是落在云生身上滚到我脚边,云声嚷嚷着说,还好还好,没摔烂。
云生将去皮后的南瓜拿到厨房交给阿娘,阿娘再将南瓜切成小块,放入锅内和米一起熬,最后加入几颗红枣,熬成入口绵软香甜的南瓜红枣粥。那时的阿娘在我眼中,是顶顶好的大厨,一颗南瓜,能做出好几样吃食。
她将南瓜去皮后上锅蒸熟捣碎,加入面粉和成面团,再切成大小均匀的面剂子,揉成圆圆的面团子,放入桂花豆沙馅,在面皮上裹上些白芝麻,放到油锅里煎一煎,待到两面金黄,一碟香喷喷的南瓜小饼就做好了。
吃得最尽兴的是有一回,阿娘做的南瓜面疙瘩汤,将南瓜切块后放在一大锅清水里煮,再加入面疙瘩,调味就用阿娘自己做的豆瓣酱,猪油。那满满一锅面汤,南瓜香,猪油香、豆瓣香这几种香味融合在一起,真的能把人香迷糊了。云生也爱吃,吃完身上汗津津的,而我总是用汤勺一小口一小口吃着,云生说,妮子,你这样吃没劲,别用勺子,端起碗吃,这样才带劲。于是我也学着云生的样子,将一碗面汤吃了个碗底朝天。
当南瓜还不是很老的时候,阿娘将它切成条状,加醋翻炒,酸酸甜甜,即成美味。或切成月牙状,简单的葱油炒也很好吃。到了秋天,南瓜完全成熟后,阿娘将南瓜籽挖出,洗净晒干炒香,南瓜子颗颗饱满、有一股淡淡的咸香,成了我们解馋的零食。
我最喜欢的还是直接上锅蒸熟后的南瓜,不加任何佐料,有着食材原本的味道。阿娘总说我很好养,乡下多的是南瓜,想吃多少吃多少。我不喜欢吃肉,阿爷种在菜园里的那些蔬菜瓜果才是我的最爱,西红柿,茄子,丝瓜,苦瓜,青红辣椒、青菜,油麦菜,特别是南瓜,怎么吃都觉得是一种美味。这些年,我也常吃南瓜,将南瓜作为主食,将南瓜上锅蒸熟就吃了,有时也会将南瓜和小米红枣熬成粥,但总感觉没有幼年时阿爷种的南瓜好吃。
云生和二叔,还有云霞、云凯都不怎么喜欢吃南瓜,那时我总是问云生,那么好吃的南瓜,为什么不喜欢吃?云生说,一直吃、吃多了就不喜欢吃了。二叔说,南瓜有啥好吃的,以前家里粮食不够吃,只能吃南瓜,一天三餐饭,餐餐有南瓜,用来填饱肚子。
去年有一回,和二叔在电话里说到小时候吃南瓜的事。我说,很想念阿爷的那片菜园子。二叔说,你阿爷走了后,那块地就靠你哥在看顾着,现在连你哥也不在了,菜园子就荒了,你二叔也老了,没多少日子了,弄不动了……二叔越说越伤感,我想安慰几句,却也不知说些什么。没想到几天后,二叔便将三大箱南瓜快递到上海,整整十五个。
那天,家里只我一人,我将客厅里的三层置物架收拾出来,将南瓜按大小放在上面。一只圆乎乎光溜溜的南瓜突然从置物架上滚落到我脚边,瞬间,很多往事翻涌,想起那年的我们,我和云生一起吃南瓜疙瘩汤,想起已然不在人世的阿爷阿娘和云生,想着这些年的苦楚,放声大哭……
我为南瓜们拍了照,看着满是岁月静好的样子。此后的很多天里,只要我入了家门,它们便在那里静静地迎接我。我席地而坐,看着它们,抚摸它们,却不说话,感觉就像对着故友,不用言语,只需双目相视便可知彼此心意。
忘了是谁说,南瓜是自带喜气的食材,我信了。心情低落时,特别是想哭的时候,煮上一碗南瓜粥,吃上一口,再吃上一口,便会甜润很多,感觉日子不再那么难熬了。我做了好些南瓜饼,放在冰箱里冷冻,秋后寒凉时,拿几片出来煎熟,软糯香甜,滋味一绝。
有一年,去皖南小村,好友碧云家的院门口堆着好多老南瓜,看到南瓜,我有点兴奋。她说,晚上做给你吃。她将南瓜顶盖去掉,放入浸泡好的糯米和红枣,蒸熟后就可以吃了。这个味道也是极好的,南瓜红枣的清甜和糯米糅合在一起,甜度刚刚好,回味细腻绵密。她家屋后有一处院落,只见长长的竹竿上挂着一个个圈圈,我问她这是什么?碧云说,这也是南瓜呀,去皮刮去瓤,在太阳下晒一晒,可以当零食吃。拿去镇上的集市买,好多人抢着要呢。碧云说,南瓜是不怕老的,越老味道越醇厚。与碧云告别时,她装了一袋南瓜干、地瓜干给我,说,都是自己做的,没有添加任何东西。我好生欢喜,带着碧云浓浓的情意离开了那个美丽的小村子。
南瓜虽貌不惊人,却有着质朴的内心,无论是外观还是内在,都给人以温暖。从古至今,钟爱南瓜的人不在少数,齐白石画过南瓜,汪曾祺写过南瓜,还有流传在浙江海盐一带的关于南瓜的故事:清代学士张艺堂,自小家境贫寒,背着两只家里种的大南瓜拜师求学,他这一举动虽笑煞旁人,嘲讽不断,但他的先生丁敬却欣然接受,并将门生送来的南瓜作为当日饭食招待大家,一众师生吃得津津有味,被后人称作“南瓜礼”,这个故事渐渐成为美谈,原来天下之味唯有人情味才是至味,众口相传,念念不忘。
春花秋月多少事,都不及人间烟火南瓜香。岁月远去了,但记忆犹在。
一直有个梦想,待老去,寻一处乡野或村镇,辟一块菜园,种些蔬果,自然也要撒入南瓜的种子,看那些绿色的藤蔓向阳而生,看南瓜们开花结果,开成岁月静好的样子。老了后,牙齿不好了,胃口不好了,就吃一口南瓜,宛如初见……

南瓜虽好吃,但也得掌握食用的度。我的婆婆因吃南瓜过量全身泛黄。
问候雪社。遥祝童心不改,笑口常开。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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