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93年6月7号，全国高考第一天。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在东山顶，彩霞映红半边天，鸿运高照，好兆头啊！
　　 清晨，人们已感到空气中的阵阵热风。
　　 洪洞某中学校门口，已挤满了考生家长。有提着水壶擦汗的年青家长，有上年纪的老年家长，他们用书本、报纸、纸片扇着风，七嘴八舌地念叨着：“老天爷行行好！下点雨降降温，给孩子们一个凉爽的考试环境。”
　　 陶慧的爷奶、爸妈都挤在家长堆里。昨晚上陶慧就给他们下了命令：“你们谁都不准去学校，你们去能替我考试吗？你们在外面晒着，会分散我的注意力。如果我发现你们去了学校，后面几门我都不考了！”尽管陶慧如此威胁，爷奶爸妈还是悄悄来了。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陶家有四个姑娘，按序排是慧、敏、聪、颖，这名字是秀才爷爷在书房琢磨了几天才定下来的。爷爷对孙女儿们寄予厚望，希望她们慧敏聪颖，才智过人。
　　 陶慧爷爷是读书人，在北京上过大学。他亲眼目睹了大学校园诸多女生才华出众，科研成果赫然，为祖国建设做出卓越贡献。陶先生从小重视孙女们的教育，下决心要培养她们成为新型知识女性，改变现实生活。
　　 陶先生的夫人则不然，她出身封建家庭，从嫁进陶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伺候公婆，相夫教子，无怨无悔。陶夫人读过几天私塾，“女儿经”“三从四德”背得滚瓜烂熟。封建礼教渗透在脑细胞里，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对传宗接代看得跟她的生命一样。儿媳高彩云，生了四朵金花后，陶夫人还要求儿媳继续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超生被罚款，生活变得拮据，女儿们零花钱压缩到最低端，连年生育，高彩云身体得不到恢复，遭到断崖式损伤，严重贫血、营养不良，免疫力低下。彩云嫁来时，是全村数一数二的俊俏媳妇儿，现在变成瘦弱的黄脸婆，走路无精打采，满脸愁云密布。不到四十岁的人，面容却像五十多岁的妇人。
　　 陶先生立志要把四个孙女培养成大学生，靠知识立足社会，完成自己向往的事业。
　　 陶夫人下决心要儿媳生下传宗接代的继承人，不生出孙子，誓不罢休。
　　 陶家媳妇儿高彩云，不敢违抗婆婆命令，不敢为自己做主，像一片飘忽不定的云彩，随风飘荡，没有目标，没有追求，不知何时能生出儿子，过上正常生活。
　　 唉！这就是女人的命运吗？女人是生娃的机器吗？生女孩是女人的罪过吗？
　　
　　 二
　　 说来真巧，陶家隔壁住着赵家老二赵文一家七口，夫妻俩与五个男孩儿。赵文想小棉袄想疯了，妻子却生不出一个女儿。赵家与陶家正好相反：想要男孩的清一色女儿，想要女孩儿的生出五个儿子。
　　 赵文只有小学文化程度，脑子好使。上学时成绩优秀，因家境贫寒而辍学。赵文上小学时，经常帮父母干活，照看弟弟妹妹，一周七天，他有三天不在教室。但令人不解的是：每次期中期末考试，赵文成绩都名列前茅，尤其数学，总是考全年级第一。小学毕业考重点中学，全班录取了两名，赵文是其中之一。校长把录取通知书送到他父亲手中，父亲没让赵文看一眼，就扔进炉灶烧成灰烬。父亲说：老大娶媳妇的债还没还完，老二过两年又该娶媳妇儿了，彩礼钱还没影子，老三、老四很快就到结婚年龄了，这都是花钱的事，哪里有闲钱让他念书？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老二赵文喜欢读书，喜欢有学问的人。20岁那年，媒人给赵文介绍了邻村一位医科大学肆业的姑娘，名美娟，比他大3岁。美娟姑娘一表人才，谈吐儒雅，正是赵文梦中爱人啊。只因美娟生了一场大病，大三退学肆业，没圆了大学梦，父母兄嫂不养闲人，逼美娟找婆家嫁人。
　　 结婚后，美娟既不会干农活，又不会做家务。赵文宠爱妻子，家里田里的活儿他全包了，小日子过的甜甜蜜蜜，美娟心情好，身体也强壮了。第二年，美娟生了个大胖小子，赵文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走路都哼小曲儿。没想到，儿子刚过两周岁，美娟又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婴，赵文思想有了压力，一人挣工分，养活五口人，难啊！
　　 双胞胎儿子刚过一周岁，美娟又怀孕了！赵文用自行车驮着美娟，到县医院找本村陈英子，准备做人流手术。陈大夫给美娟做了各种检查，说她心脏不好，血压高，不能做人流手术，也不能做结扎手术。无奈，赵文驮着妻子返回村里。美娟肚子一天天隆起来，赵文脸上的愁云一天天多起来，脾气一天天暴起来。
　　 夏天来了，麦穗黄了，人们开始忙碌，镰刀磨得铮亮发光，车辆检修得顺顺当当，打麦场收拾的干干净净，农家人一年最紧张的夏收来临了，老人小孩、家庭妇女、城里上班的、出外打工的，都参与到这场龙口夺食的战役中。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美娟生下了一对双胞胎，接生婆王嫂高声喊：“恭喜赵家又添男丁！一对双胞胎儿子！快发红鸡蛋，要发双份添丁红包啊！”赵文蹲在门外墙根抱着头，唉声叹气。王嫂叫他几声都没反应，“下次再生孩子甭叫我了！自己生吧！”王嫂气悻悻地跺着脚走了。
　　 赵文顾不得产妇身体虚弱，不问美娟想吃什么，他歇斯底里地大声吼妻子：“你除了生儿子，还会干什么？你还会干什么？一个儿子一百万，你让我到哪里偷这五百万啊！”
　　 媳妇儿美娟，被骂的一头雾水，大汗淋漓，肚子饿得吐咕叫，产后的腹痛折磨着她，她没心思细看炕席上两个红红的瘦小的男婴儿，他们像两只脱了毛的小猫，有气无力，嘤嘤哭声像猫叫。一双兄弟可怜巴巴地来到这个世界，一点不受欢迎。既使不受欢迎，也是美娟十月怀胎的两条生命啊！美娟哭得满脸泪水，声音嘶哑。
　　 丈夫赵文涨红的脸，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使美娟无法休息，她闭上双眼，任由丈夫辱骂。
　　 没有鸡蛋、红糖、营养品，没人伺候的产妇美娟，一狠心，扔下五个孩子，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家，出走了。
　　 龙口夺食的季节，赵文忙着收割麦子，回到家看不到妻子。四岁的大儿子在厨房烧火做饭，两岁的二儿子与三儿子哄着着嗷嗷待哺的双胞胎弟弟，眼前的情景，使赵文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赵文后悔莫及，没有女人的家不像家，没有母亲的孩子实可怜！
　　 赵文连夜赶到岳母家，寻找妻子。岳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女儿命苦，怨女儿出走，直哭得天昏地暗，老天落泪。赵文没有找到美娟，只好把岳母接回家，照顾五个外孙。
　　
　　 三
　　 美娟拖着疲惫虚弱的身子，跑到60里以外的临汾市，找她的大学同学王茹。她知道王茹丈夫在医院上班，托他给刚生下的双胞胎找个好人家。王茹丈夫听了美娟的哭诉，心生怜悯，赶快找到妇产科，托同事留意有抱养男孩的人家，赶快通知我。他又强调：必须是一家抱养，双胞胎不能分开。民间有说法，双胞胎一旦分开，会有一个养不活。这可难住了妇产科的同事们！
　　 两个星期后，妇产科大夫终于遇到一对要抱养男孩的夫妻。这家丈夫是027部队的首长，妻子是随军医生，结婚多年没有孩子，夫妻俩脾气温和，平易近人，很有诚意。他们同意领养双胞胎男婴儿，表示一定会好好疼孩子，视他们为己出。
　　 第二天，一辆绿色吉普车停在赵文家门口，美娟领着一对穿军装的夫妻，走进那个四面徒壁的家。军人夫妻左看右看，仔细观察炕席上的双胞胎，喜爱的眼神一刻不愿离开，脸上挂着满意的欣喜，随手拿出两套婴儿服、二斤红糖、一筐鸡蛋、几尺蓝布交给美娟（蓝布是做围裙的，喻义是不拆裙）。
　　 美娟亲自给出生半个月的双胞胎儿子换上新衣，戴上新帽，晶莹的泪珠滴在亲生骨肉的小脸蛋上。她心中默念着：孩子，去找新妈妈吧！她会把你们当心肝宝贝，会培养你们上大学，会给你们一个好前程！新妈妈能给你们的，妈妈给不了！孩子，原谅妈妈的狠心吧！
　　 绿色吉普车缓缓离开赵文家，车开的一瞬间，美娟后悔了！她像发疯一样跟在车后追，她的心像被吉普车使劲拽着，她拼命往前奔跑。那一刻，美娟情绪失控，她的心像被掏空一样痛。赵文骑着自行车追到20里外的甘亭镇，才追上美娟。他一把搂住美娟，夫妻俩抱头痛哭，儿是娘的心头肉，美娟心如刀割，浑身软成一滩泥。赵文央求好心司机，将美娟送回家。
　　 美娟产后身体虚弱，这一番折腾，患上一种“月子病”，流血不止。赵文四处求医问药，病情不见好转。
　　 赵文与美娟的日子，再次陷入泥泞中。为给美娟治病，赵文把刚入仓的麦子，拉到集市上粜了换钱。
　　 美娟到临汾市人们医院治疗，偶遇她的大学同学庞志玲，多年未见，志玲看到美娟的模样，惊呆了！曾经的校花，怎么变成这样一副模样：无有血色的脸庞，一双失神的眼睛。志玲抓着美娟的手，泪水溢出眼眶。美娟向她叙述了结婚后的生活情况与身体状况，志玲向医院说明美娟的情况，并申请困难补助。医院通过调查核实情况，安排美娟住院治疗，减免80％医药费。赵文与美娟千恩万谢，住进了病房。
　　 经过一个月治疗，美娟的病情明显好转，又住了一个月，“月子病”治愈了。
　　 赵文与美娟不知如何感谢临汾市医院与同学庞志玲，他们给医院订制了锦旗，给王志玲写了感谢信。
　　 医院领导听庞志玲说：美娟是医科大高材生，当年因一场病肆业，没有拿到毕业证，所以没有参与分配工作。院长听后，想起医院正在扩建，新建立的分院，急需医护人员，正在招聘，他建议美娟去试试。美娟谢过院长，赶快去报名，第二天笔试，第三天面试。
　　 院长告诉美娟，好好调养身体，等候消息。
　　 第五天，医院消息栏里张贴了应聘结果，美娟竟然榜上有名。赵文与美娟不相信这是真的，赵文说，也许是同名同姓呢！
　　 他们回到病房，接到医院办公室电话，让美娟去领录取通知书。这才相信美娟真的被录用了！虽然是合同工，不在编制内，赵文却很满足：“知足吧！合同工也行，只要好好干，就能站稳脚。”
　　 赵文夫妻激动得相拥而泣，美娟做梦都没想到，她十年寒窗苦读，所学知识还能派上用场。
　　 湛蓝的天空，几片白云无目的地随风飘荡着，路边的红花绽开笑脸，美娟踏着欢快的脚步到临汾市人民医院报了到，开始了她的新生活。
　　 转眼到了2011年，春光明媚的一天，董庄村中心街上，响起一阵鞭炮声，乡亲们围着一间挂着“志美诊所”牌匾的新房子，兴奋地交谈着，时而伸出大姆指夸奖俩女医生“巾帼不让须眉”。
　　 原来是美娟从临汾市人民医院退休回村，与同事庞志玲一起开了一间诊所，“志美诊所”手续齐全，美娟与庞志玲都是经验丰富的优秀医生，村民对志美诊所给予很大支持，寄予很大希望。医者仁心，相信善良仁厚的美娟与志玲大夫，不会辜负父老乡亲的厚望。
　　 俗话说：“儿子像娘，金砖砌墙。”美娟的三个儿子，遗传了妈妈的外貌与性格，长相英俊，聪明好学。加上遗传了爸爸的数学脑子，三个儿子都顺利考上重点大学。老大已从西安第四军医大学毕业，成为县人民医院的一名优秀医生。两个双胞胎正在北京理工大学读书。喜上加喜，美娟送给首长的双胞胎儿子，双双考上西安第四军医大学硕士研究生。
　　 赵文激动地说：“做梦也想不到，赵家的后代能有这样的出息。”
　　 发小狗子开玩笑说：“赵文，你小子有那本事？你有幸娶了美娟，改变了赵家基因，培养出优秀后代。你偷着乐吧！”
　　 古人说：“一代好女人，三代好子孙！”古人还说“是金子总要发光”，即使埋在尘埃里，一旦发掘，也会光芒四射。细想，古人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美娟与彩云的经历告诉我们：女人不哭，擦干眼泪，努力奋斗，总会有光明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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