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云水】看忙罢(散文)
一
看忙罢,是关中地区流传已久的传统习俗,它不仅仅是一种庆祝丰收的仪式,更是一种情感交流和家庭团聚的方式。
每年芒种前后,是夏收、夏播最繁忙的时节。当金黄的麦浪在田野里翻滚,农人们挥汗如雨,辛勤劳作,直到最后一粒麦子归仓,这标志着一年中最忙碌的时期终于告一段落,人们便有了短暂的闲暇时光。
记得小时候,夏忙完毕,家家户户都会用新麦磨出的面粉蒸各种各样的馍,寓意日子蒸蒸日上,作为礼物走亲访友,以此来庆祝麦收的结束,表达丰收的喜悦。馍的形状各异,有的像牛蹄,有的像鱼,有的则像瓜果,每一种形状都有其特殊的寓意。牛蹄馍的形状模仿牛蹄,寓意着勤劳和力量。在以前,牛是农业生产中重要的劳动力,牛蹄馍象征着对牛的辛勤劳动的尊重和对农业丰收的期望。
鱼馍的形状通常模仿鱼的形状,寓意着“年年有余”。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鱼是吉祥的象征,代表着富足和丰收。鱼馍是人们祈求来年生活富足,粮食有余。
瓜瓜馍的形状模仿瓜类植物,如南瓜、西瓜等,寓意着丰收和富足。在陕西关中地区,瓜瓜馍是看忙罢时赠送的礼物之一,代表着对亲朋好友的祝福和对丰收喜悦的分享。
在“看忙罢”的日子里,出嫁的女儿会带着女婿回娘家,娘家则会准备丰盛的饭菜来招待。饭桌上,不仅有传统的臊子面,还有各种农家小菜和新鲜的馍。亲人们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分享着彼此的喜悦和收获。
农村流行的一句谚语:“麦梢黄,看爹娘。卸了杠枷,娘看冤家。”说的就是小满刚过,麦穗开始泛黄时,远嫁女儿就要回娘家探望,看有没无需要帮忙的地方,女婿就会自觉地帮忙收麦,以赢得老丈人的欢心。丈母娘也会备上丰盛的饭菜招待女婿。
这时农村的庙会也多了起来,主要是购置一些夏忙农具,比如说扫帚、木锨、铁叉等。同时,把闲置了一年的农具清理一下,做好“龙口夺食”收麦的准备。
夏收结束后,人们已将粮食收获入仓,麦秸成垛,玉米也播种完,大家终于能松口气了。此时,父母要到女儿家探望,看看女儿家收成如何,称为“看忙罢”。看忙罢不仅仅是娘和女之间的事,几乎所有亲戚之间都会互相走动。
二
记得我上初中时,有一年麦子快要成熟之时,刚出嫁的大姐、二姐,都陆续赶回娘家看麦黄。看到麦子快要成熟,他们带着父母去镇上买了扫帚、木锨、三股叉之类的农具,为麦收做好准备。
天还蒙蒙亮,父亲就早早起床,开始磨镰刀。磨镰刀的“嚓嚓嚓”声,如同欢快的小曲,象征着农民对丰收的期待和努力。有句话叫“磨刀不误砍柴工”,只要将镰刀磨锋利了,收割麦子时就会省时又省力。
母亲也将绿豆汤烧好,晾在一个盆子里。接着她又炸了一大盆油饼,以便干活饿了再吃。
大姐和二姐住得也比较近,天没亮就赶来了。
我们一大伙人,各行其责。大姐夫妇跟二姐和我负责割麦,我们排成一行,挥舞镰刀,麦秆齐刷刷地倒下;父亲、哥哥、二姐夫负责装车,父亲在车上面装,将麦穗朝里麦秆朝外,还用脚将麦秆踩瓷实,这样装出来的车不容易散落麦穗,装的麦秸车如一个大蘑菇,生动有趣;其余孩童则捡拾地里遗留下的散乱的麦穗,别看他们年龄小,干起活来手脚麻利,一点也不比大人慢。母亲则负责在家做饭。一时间,麦田里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龙口夺食”的收麦运动。
拉回来的麦子经过晾晒,用车碾压、翻场、起场、扬场、堆麦垛……直至麦粒晒干入囤,大家才舒了一口气。
母亲时刻记着俩女婿为她收麦的情景,夏忙完毕,为了犒劳女婿的辛苦付出,她特意备上一桌好酒好菜盛情款待。
一碗香喷喷的臊子面端上桌,姐夫们就一边跟父亲聊天一边喝酒,父亲直夸女婿们干活卖力、勤快。二姐夫听到父亲的赞叹,脸上乐开了花,他朝二姐调皮地努了努嘴:“看看,老丈人夸俺干活勤快,你以后就跟着俺享福吧!”“臭美吧,你!”二姐一下子脸红了。大家也被二姐夫滑稽的表情和幽默的语言逗乐了,瞬间气氛活跃起来,大家有说有笑,那种温馨的场面使人感到无比的开心幸福。
三
麦收过后,大家也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同时,人们也争分夺秒种玉米和其它秋季农作物,期望秋季也能获得大丰收。
这段时间,大家利用难得的闲暇时间,相互走亲戚“看忙罢”,增进亲人彼此之间的感情。有一年,母亲来我家时,恰逢端午节,她蒸了我最喜欢的鱼馍,带了绿豆糕、粽子,还给女儿买了一件漂亮的裙子。
看着又大又白又蓬松的鱼馍,女儿说那鱼长得又白又胖,就叫它“胖胖鱼”吧!她说话可爱的模样惹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穿上外婆买的新裙子,女儿可高兴了,一会儿蹦蹦跳跳,活像一只小兔子;一会儿又舞来舞去,犹如一直漂亮的白天鹅在翩翩起舞。
母亲又接着问:家里今年收成咋样?麦手磨破了没有?腰疼不疼……一通嘘寒问暖,当母亲得知我们一切安然无恙,家里收成也好后,便放心了。一大早,我炸了母亲最爱吃的油糕,又熬了稀饭,做了几个菜。午间又摊煎饼,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其乐融融。母亲临走时,我又给她带了油糕和煎饼,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我瞬间感觉母亲来我家看忙罢,是对女儿一家最温暖的牵挂,也是最无私的爱。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也会给母亲和其他亲戚看忙罢。大家只有过年才能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平时很少有时间相聚。因此,对于看忙罢,大家显得格外重视,一点也不马虎。
这段农闲日子,大家聚在一起,庆祝丰收,增进了亲人之间的感情。有的村子为了活跃气氛,还会请来剧团唱大戏;有的地方则会有集会,各种小贩和手工艺人聚集在一起,热闹非凡。
记得小时候麦收后,忙罢时节,正巧赶上镇子上唱大戏,父亲便带着我去看戏。看戏的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完全被台上演员精彩的表演吸引住了,看得津津有味。而我由于挤不到前面,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唱戏的声音。听了一会,我就没了兴趣,热得满头大汗,拽着父亲的手往人群外走去。
周围有好多卖吃的和好玩的东西,看着那冰冰凉凉的老冰棍,我被深深地吸引住了,眼睛一刻也离不开包裹着厚厚被子的冰棍箱。父亲瞬间就看透了我的心思,就小心翼翼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毛票,给我买了一个冰棍。
我轻轻地剥开冰棍纸,吮吸了一口,冰冰的、甜甜的,瞬间凉到了心底。再看看父亲,额角上全是汗珠,正对着我笑呢!
我拿着冰棍,凑到父亲嘴边,让他也尝一口。父亲连忙摇头:我不吃冰的,牙疼。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父亲却吃了二姐买的冰棍。那一刻,我才知道那次父亲不吃我手里冰棍的原因了。想想让人心酸,但也有点甜,因为父亲的爱就如那甜甜的冰棍,越品越甜,一直甜到心底。
四
随着时代的发展,“看忙罢”的形式也在悄然变化。现代交通工具的便利,人们不再徒步或骑自行车回娘家,而是开着小汽车,带着更多的礼物,更快到达目的地。然而,无论形式如何变化,那份对丰收的喜悦和对亲情的珍视,始终不变。
如今,父母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很少来给我们看忙罢。相反,我们回家的次数却更多了,尤其是在麦收后的这段时间,即使再忙,也要抽时间回家给父母看忙罢。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看忙罢的习俗显得尤为珍贵。它不仅仅是对过去的回顾,更是对未来的期许。它教会我们尊重自然,珍惜劳动,享受生活。每一次看忙罢,都是一次心灵的沟通与交流,亲情的加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