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火】刘“县长”扶贫(小说)
一
刘县长不是县长,他叫刘献章。由于献章和县长谐音,人们不叫他刘献章,都叫他刘县长。
人们第一次叫刘献章县长,那还是刘献章到县政府办报到那天上午。
那天,王副主任领着刘献章走进县政府办公室,几个办公的秘书一见,不约而同地起身招乎着说:“王主任好!”
“哦,都在呀!”王副主任喜笑颜开地应着,身子往开一闪,把刘献章亮到大家面前,抬手把刘献章肩头轻轻一拍,给大家介绍说,“这位就是办公室新来的刘同志!”
王副主任话音刚落,刘献章随即向前一步,并恭恭敬敬、彬彬有礼地冲大家深鞠一躬,说:“大家好,我叫刘献章!”
本来几个秘书见刘献章那躬鞠得像个小写的n字,都差点儿没笑出声,现在听他又说叫刘献(县)章(长),无不好笑窃语:
“咋,他叫县长?!”
“是啊?”
“哼,咋不叫省长呢!”
刘献章刚才只顾向大家鞠躬道好,自我介绍,没注意大家的神色,现在循声一看,这才发现大家神色异样,这才感到大家对他的名字敏感。顿觉不好意思,忙自我纠正解释着说:“哦,我不叫刘县长,叫刘献章。刘,文力刀的刘。献,贡献的献。章,文章的章。”
尽管刘献章如此一字一字的给大家纠正解释,但因刘献章在县政府办当秘书,领导和同事们整天都献章(县长)、献章(县长)地叫,叫得实实在在,叫得真真切切,叫得地地道道,叫得人们都以为他叫县长。加之他大学毕业就分配到县政府办上班,同学和朋友都说他天生就是当县长的料,早晚都是刘县长。于是”县长”,就成了献章的代名词。
只想刘献章早晚就是刘县长呢,谁知,他虽然是大学经济系毕业的本科生,经济论文写的得心应手,然而在政府办写工作总结、写工作报告却是外行,领导不是说他写的材料起点低,就是说他写的材料没亮点、没创意。再后来干脆对分管秘书工作的王副主任说,别让刘献章写材料了,他压根就不是写公文的料。
王副主任也是个好人,对于领导的最后通牒,王副主任是既同情,而又爱莫能助。于是,碍于刘献章的面子,也为照顾刘献章的情绪,就对刘献章采取既折中,又安慰的办法,一边安慰他学习历练,一边把他留下当个“备胎”用着。整天不是安排他去替会,就是吩咐他应付法律知识、公务员准则竞赛找答案。甚至上传下达,干些哪儿争哪儿补的差事。说是个秘书,倒不如说他是政府办个勤杂工。也许刘献章不甘心这样埋没自己,他另辟蹊径,主动要求下乡扶贫。王副主任一想也好,与其把他窝在办公室里屈才,倒不如让他下乡发挥他的特长历练历练,说不定真能干出个样样行行,也为他日后进步创造些条件。
可让王副主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刘献章下去有好大的脚穿好大的鞋,他咋下去别出心裁让村民入股搞什么产业,结果产业搞砸了,弄得村民们集体找到县政府问他要股钱,他不仅把自己一套130多平方的商品房抵押贷款给村民退了股,而且他连个副主任科员也没晋上。说他曾在报刊上发表过文章,就一纸调令把他调到县文化馆当了文学专干。
他在报刊上发过文章不假,但那都是写的经济论文,而对写小说、诗歌、散文、戏剧、故事类文学作品,他却是擀面杖吹火———窍不通。与其说他是文化馆文学专干,倒不如说他是个聋子耳朵摆设。为此,刘献章多次给馆长要求下乡驻村扶贫,馆长说他是名牌大学本科生,要留在馆里重用他。刘献章话没出口心里说,啥我本科生,啥把我留馆里重用,分明说我在政府办有下乡的前科罢了。算了,不下乡了,是金子搁哪儿都发光。
刘献章一赌气,一边在馆里替会、打杂,一边找时间、挤时间,研究农村区域经济如何发展,探讨如何让贫困山区农民尽快脱贫致富。于是,撰写了《如何引导农民脱贫致富》、《农民脱贫致富要依托支柱产业》等文章屡见各大报刊。
还别说,刘献章这块金子果真闪出了光芒。那天馆长亲自找到刘献章的办公室里,点名要他下乡驻村扶贫,还说这次下乡扶贫与往次不同,这次下去是县组织部任命下派的驻村第一书记,将来都是后备干部提拔对象。并说是县里主要领导看了他发表在报刊上的文章,点名让他下乡的。
刘献章回家对妻子一说下乡,妻子眼冲他一白,说:“又不长记性了?如果我没猜错,又是你主动要求下乡的吧?”
“不是,本来我已决定再不下乡了。谁知,馆长今天特意找着让我下乡驻村。不过,这次是驻村任第一书记。”
“啥驻村第一书记,不就是个戴帽子村支书吗!”妻子嘟囔着,气得给刘献章些钱,让他买些礼拿去给馆长说说,换个别人下去。
“换?这是天赐良机,我学一肚子经济学知识,自己已三十大几了。人生有几个三十大几?这可是我人生最后一锤子买卖。机不可失,失不可再来。若再不痛下决心赌一把,我这个装一肚子经济学的本科生,真要就米汤喝了。”刘献章心里这么想,嘴却顺着妻子的话说,“要换,宜早不宜迟,不然去晚了,组织部文件已印发,那就换不下来了。”刘献章说着,就听话地拿着妻子递给的钱,去街上兜了一圈,然后买了些东西拎回家,极度叹息的给妻子说他找馆长了,馆长说县上把他名字都打印到组织部的红头文件上了,不能换了,礼也没收,又让他拎回来了。
刘献章这头刚稳住妻子,那头亲朋们又来劝说。说这次扶贫是精准扶贫,说这次扶贫是硬任务,一包三年,所包的村不脱贫,就地重干。还说那个白龙河村穷得叮当响,人多姓杂,就是个浑水滩,踏进这泥窟窿里想拔出来可难……
不管亲朋们咋说咋劝,刘献章这回可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下乡大干一场。他怕再有谁来劝说,软化自己的意志,就提前半天搭班车到白龙镇报到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就乘三马朝白龙河村赶去。
白龙河村村长王志岗,昨晚一接到包村干部要来的通知,就安排文书赶早买鸡买鱼,他亲自给驻村干部收拾住处。从早上五点,一直忙到九点多才回到家里,刚端上碗喝了一口凉饭,文书就急慌地跑来说:“村长,扶贫驻村的书记来了!”
王村长把嘴里饭咯噔一咽:“啥扶贫驻村书记,是扶贫队长!”
“不是扶贫队长,严格说叫、叫……”文书说着,看了一下手上的文件,“哦,叫驻村第一书记!”
“什么?”王村长惊讶着,随手夺过文书手里的文件一看,“还真派来个驻村第一书记?我去年等到今年晋升村支书呢,这……”王村长心里说着,看着文书疑惑地说,“没弄错吧?从县城到咱这儿,最快也到11点了。再说没听小车响,人咋来了?”
文书说:“人家昨天下午坐班车到镇里,今早又搭三马来的。”
村长更加疑惑:“搭三马?是哪个单位的,局里都不派个车送他?”
文书说:“他叫刘献章,是从县文化馆来的。”
“啥?前年来个档案局的,今年又来个文化馆的。咱算倒了八辈子血霉!”村长愤愤地说着,端着的碗“当”往锅台上一搁,懊恼地来回在屋里走着嘟囔着,“看人家东河村,前年水利局包村,打了几眼井,修了一条渠;人家西河村,去年县发改委包村,给人家拨一大笔项目款。只想来个公路局的,给咱修个组组通水泥路呢,咋来个穷得一股子哈拉子气的文化干部。算了,你就说我不在家,咱也不搞接风招待了。你让他从村东到村西轮着吃一年百家饭算了!”
文书说:“村长,这次一包三年,人家自带炊具伙食!”
“哼!”村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那更省事,你就安置他在村部耳房里住下就中了。”
二
刘献章在村部住了好几天,村长一直没去打个照面。王村长正想着刘献章毕竟是县上任命的驻村第一书记,一直不打个照面,也不是个办法。再说这文化人喝一肚子墨水,心眼比那筛子窟窿还多,他虽然没钱没权给你办事,但却能戳弄事。尤其村里那个告状油子张别子,万一被他蛊惑捣腾,再上仿告状,那麻烦就更大了。
王村长在家里正这么想呢,村文书慌里慌张闯进屋来:“村长,不好啦!张别子又要上访啦!”
村长手一抖,夹在指缝里的烟差一点儿没掉地上。
也是,王志刚当了四年村长,张别子就上访了四年。这四年,张别子这个告状油子,就像一个臭猪头搁在香案上,是吃不得,敬不得,也扔不得。加上他是镇长一手提拔起来的,正因张别子连年上访告状,弄得镇里连年综合目标考评不达标,害得书记调不走,镇长帽子摔不掉。为此,书记、镇长多次点名批评他。
村长气得将烟头“啪”往地上一掷,正蹲在地上抱住头叹气呢,刘献章却走了进来,一见王村长,就“吆”一声,说:“王村长你出门回来了,我找你报到来了!”
这话,就像刘献章从嘴呸出的一口唾沫,轻飘飘地呸在王村长的脸上,呸得他一脸尴尬,满脸沮丧。文书忙遮掩着说,“噢,刘书记,你刚来不知道,咱村那个告状油子张别子,又要上访了,村长正为这事闹心哩……”
刘献章噗儿一笑,淡漠地说:“我当啥大不了的事呢,张别子要上访的事,我知道。”
“他知道?我就知道这文化人,给人办不了事,却能鼓捣个事!”村长这么想着,冲刘献章问道,“张别子去见你了?还是你去做过他的思想工作了?”
“我没去找他,他也没找过我,只是侧面了解点情况。”
“哎呀,还是你这县上来的书记水平高,那就把张别子上访这事,交给刘书记去解决吧。”“好啊,那你现在就通知他到村部见我!”
刘献章没加思索地丢下这句话,扭身就走。文书目送刘献章走去,回头对村长嗔怪地说:“村、村长,你让张别子见他,会不会扒出啥刺来?”
村长没理会文书的话,而是诡秘地一笑:“真叫我猜中了,张别子上访果然是这刘献章鼓捣的。”
文书说:“那你刚才咋不狠狠地说他两句?”
村长手一扬:“不!人家好赖是县上派到咱村任职的第一书记。再说,往后镇长再为张别子上访埋怨,我也有个柯杈顶了。现在就通知张别子去村部,就说刘书记找他!”
见张别子向村部走来,村长忙往暗处躲去,他要看看这次张别子上访,是不是刘献章鼓捣的。王村长刚躲到刘献章的后窗下,就见张别子走进刘献章住室,只听只听张别子高喉咙大嗓地说:“哎呀,你就是从县里来那个刘书记吧?我叫张万富,人送外号张别子,听说刘书记你找我?”
刘献章抬头一看:“噢,你就是张万富啊,久闻大名。你坐,我来给你倒茶。”
张别子慌忙拦住说:“(茶)查不(茶)查就咱两,刘书记,我张万福是个直肠子直性子,有啥你直说,找我干啥?”
刘献章说:“其实没啥,听说你是咱村里的明理人,我想给你结识结识。”
张别子头一昂,说:“刘书记,你就别弄那弯弯绕了,干脆说我好上访告状得了!”
刘献章一脸认真地说:“上访告状咋了?你知道去镇里、县里找政府上访讨说法,这是你心里有咱政府,这也是你的文明、你的进步,我举双手支持你!”
“咋能支持他上访呢?!”村长在心里嘀咕着,竭力抑制情绪往下听。只听张别子感慨地说:“哎呀刘书记,你真是个好干部啊!”
刘献章愧疚地点了点头,叹息着说,“唉,惭愧呀,啥好干部,我身为咱村第一书记,都进村好几天了,不说给百姓解决问题办实事,今儿才知道你张万富的大名,看我这个第一书记多不称职啊!”
“他这分明是指桑说槐,说我身为一村之长,不为百姓所想……”王村长刚想到这儿,就听张别子感慨地说:“刘书记,你简直就是芝麻官唐成再生啊!”
刘献章将头一摆,“不,要我说那芝麻官唐成,也称不上个清官!”
张别子闻听两眼一瞪:“啥?你说芝麻官唐成也是个赃官?!”
刘献章一脸深沉地说:“是啊,不说他唐成出门坐八抬大轿,就说他坐四人小轿,一年县财政得养四个轿夫。再说坐轿没有人行快,完全是享乐腐化、官民之别。而现在一个县长,一年才养一个司机。况且县长坐车是为了快速高效,也体现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不说在沿海一家一户就有小车,连咱这儿百姓下地不骑摩托,也开个三马!”
张别子听到这儿,鼻子一酸,说:“刘书记,我、我要走了……”
刘献章一巴拉住张万福:“走啥,民以食为天,今中午就在我这儿吃饭!”
张别子愧疚地摆着头说:“不不不,我走……”
刘献章说:“咋?怕我用公款招待?别说咱村里、镇里来客,就是咱一家一户,开开门一家人,谁家不来个客?再说咱今儿不吃公家的,我自掏腰包招待你!”
张别子更加愧疚地看着刘献章说:“刘书记,要是早有人像你这样给我说说,我就不会上访了!”
刘献章一脸认真地说:“我不说了,你上访找政府好啊,这是你心里有咱政府,这也是你的文明、是你的进步吗!”
张别子仍然愧疚地说:“好啥,看我告村干部用公款买了辆摩托。你这一解释,看我还告啥?刘书记,替我给村长捎句话,就说我张万福再也不上访了!”
听到这儿,村长对刘献章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抹了一把眼窝,目送张别子走去,就从后门来到刘献章住室,当即把刘献章请到家里,又找来村里三大主干作陪,自掏腰包给刘献章接了个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