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春】曾经的牛仔时代(散文)
蓝小雨每次穿着牛仔衣裤,梳着马尾辫子从那条街走过时,惊艳了所有人的目光,这所有人当然包括女人。十六岁的蓝小雨和我是同一届学生,我在初二一班,她在二班。两个班级隔着一堵墙,下课十分钟,蓝小雨所到之处,不仅众星捧月,有时,就连蜜蜂蝴蝶都围过来,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体香,一开始,女生们以为蓝小雨的体香,来自于化妆品或者某牌子的香水。后来,女生们在一个宿舍,晚上休息时,几个女生从外面水龙头端一盆水回来,搓洗身子。蓝小雨将自己脱个精光,用毛巾擦洗,越擦香味越重。女生这才知道蓝小雨是身体的香气,多少令女孩子们妒忌,别的女生怎么洗也洗不干净那股酸腐气息,抹一层雪花膏也不行。蓝小雨居然自带体香,本来就漂亮,加上体香,更是让男生着迷。
那会子,大街小巷在上演电视剧《还珠格格》香妃的体香,招来无数翩翩起舞的蝴蝶,大家索性就喊她香妃,蓝小雨尽管有一火车皮的追求者,却一个也不谈,她是学校学生会副会长,学校里有什么大小演出活动,基本是蓝小雨负责组织。蓝小雨写诗,写了一首又一首,男生愿意接近她,老师们也喜欢蓝小雨。她又被委派为校报的负责人,油印一份叫《玉兰花》文学社的报纸,三十二开的报纸,看起来不是那么正规,不过,不影响作品的可读可塑性。
初二下半年,一天,蓝小雨突然在校园堵住我,说,愿意加入文学社吗?油印报纸,虽然没有大的阅览量,至少能激发学生们的写作激情,培养学生的写作兴趣。我说,我可以?蓝小雨说,不必质疑,你是最棒的,去除你的自卑心理。我想想,也就答应了。无非是利用有限的时间,给自己的空间增添一抹玫瑰色。事实上,我就是从那时起,我爱上了文学。
《玉兰花》文学社,有四个人打理这张报纸,蓝小雨是总编,我和小波组稿,校对,张琪编辑。整个审核完了,交给蓝小雨,她看一下哪篇留下,哪篇退稿。一锤定音后,进入油印环节,打印设备在教导主任牛枫林那里,他家就在镇子里,钥匙给蓝小雨,我们晚上挑灯夜战,将稿子油印,刻刷出来。十分费劲,常常弄到深夜十一二点,蓝小雨中途就回宿舍睡大觉了,就我和小波,张琪三个倒霉蛋在遭罪,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女生宿舍,还被宿管阿姨训一顿,以为我们早恋。我受不了宿管阿姨那张刻薄尖酸的嘴巴,主动向牛枫林辞工,牛枫林推了推三百度的近视镜,和颜悦色地说,这都是小事一桩,我给摆平,再黑灯瞎火回宿舍,宿管阿姨不但不呵斥,还挤出一脸的献媚,为我们三个开门。
每期报纸一发行,功劳都是蓝小雨的,我不服气,论写作水平,蓝小雨并不比我高,我写小说,已经在好几家青少年杂志发过作品,每晚刻印审稿的是我们,蓝小雨在宿舍做春秋大梦了,凭什么她次次被夸?我再次向牛枫林说,我不做了。牛枫林不愧是教导主任,善于抓住学生心理,拉一把木椅子,让我坐在他对面,和我促膝交谈,他说,你那么喜欢文学,是个有情怀的人,怎么能因为区区一个蓝小雨,而放弃你喜欢做得事儿?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想过没有?油印报纸,审核校对,是对你文学成长的一个提升呢。学校有几千名学生,为什么偏偏选择你?呐,你应该这么想,在文学领域,你就是一个例外,是佼佼者,将来有一天,你成为专业作家,再回忆一下,今天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将来的成功铺路?不过,你不得不承认,蓝小雨是一个极有号召力的人,她能迅速组建一个文学社团,在短时间里聚集了上百名写作者,各项活动安排的有条不紊,这是她做人的魅力,学校呢?也是借着蓝小雨的自身闪光点,为学校师生服务的。出了牛枫林的办公室,校园里的七色丁香花,忽然就姹紫嫣红了,要知道七色丁香花是在夜晚绽放。
第八中学在镇子后面,学校后边是碧流河,河水清澈,流水涓涓,有一群一群小鱼儿,在水里游弋。学校斜对面就是镇农贸市场,初一初六,十一,十六,二十一,二十六是镇农贸大集。一到集日,市场热闹非凡,我隔三差五,来集口买点生活用品,牙膏,牙刷,内衣内裤,发卡,沙巾。刚出炉的面包,火烧子来一个。蓝小雨的牛仔衣裤,引发校园牛仔热潮。文学社四个女生,蓝小雨具有代表作用,一段时间,蓝小雨成了那条街最靓的风景,我读书也是上天的眷顾,父亲地地道道的农民,没啥能耐,靠种几亩地,在石场砸石头为生,供我和弟弟上学,抓襟见肘了,父亲又与别的人不一样,他不重男轻女,只要我能读,他就供。每个周末骑自行车回去,不用我要,父亲就从兜里掏出一个手帕,分不清颜色的手帕,一层一层剥开,捏出一叠纸币,一元,五角,一角,一股子父亲的汗味。递给我,笑吟吟的,没有一丝犹豫。有时,父亲高兴,会多给一元或者几毛。让我买小豆冰棍吃,冬天呢,多出来的钱买一个面包,我哪好意思再张嘴往父亲要钱买牛仔衣裤?有一天,我去学校食堂买饭,看到食堂拉小手的姐姐,攒了一堆纸壳,旧书,还有塑料瓶子,我灵机一动,我也可以捡废品卖啊?从那天起,我走路眼睛盯着路边,犄角旮旯,有纸壳,旧书,空易拉罐,就捡起来,装进随身带着的布袋里,大约攒了一个月,把废品分门别类,卖了四十八元。
那是牛仔衣裤在镇里的第三门市定点销售,一套是七十元,还差十二元,怎么办?看着蓝小雨一天天的在那条街,在校园,在我心底晃,我咬咬牙,将早餐的二元钱省了,这么着接连一周,我饿着肚子上课,终于攒够买一套牛仔衣裤的钱,风尘仆仆地跑到第三门市,底气十足地说,请把那套蓝色牛仔拿给我,七十元钱啪,放在锅台上,售货员眼皮抬也没抬,用一根竹竿挑起挂在墙上的牛仔,不声不响收了钱,照着手心吐口唾沫,蘸着手指快速数完。我拎起衣袋飞快跑出门市,回到女生宿舍,换上牛仔衣裤,对着小圆镜抹了一点雪花膏,梳了梳头。挺起胸,抬起头,脚步轻盈的迈出宿舍门槛,在校园出现,那一刻,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对,往日那些高傲的男生,连看都不屑得看我一眼的男生,朝我送来惊讶的目光,还有女生,她们停下脚步,冲我评头论足,呦呵,想不到张某某不但会小说,有才,打扮起来,也是气质非凡呢。啧啧,看来,蓝小雨这回有压力了。那个教导主任,也该收敛收敛对蓝小雨的偏爱了。我就是想让蓝小鱼看看,她能穿起牛仔,我也能。那些天,我成了校园的一个焦点,活在被欣赏和羡慕的视线中,果然,牛枫林在我进到他办公室时,他的眸子为之一亮,并随嘴夸了我一句,不错,和蓝小雨像姐妹。说完,继续忙他手头的事儿,我像吃了一只绿头苍蝇,牛枫林这是西北风带沙——连吹带打。话里话外,我是模仿蓝小雨,看来在牛枫林那里,我永远是蓝小雨的模仿者。也许是大好年华,热血喷涌,血气方刚,我一整天,神思恍惚,上课走神,思虑再三,我决定彻底离开《玉兰花》文学社。我也没去辞工,就是在夜幕降临,其余三个人到牛枫林办公室组稿、审核、刻印报纸时,我揣着一本席慕蓉的现代诗,坐在宿舍门口,一棵梧桐树下,就着宿舍橘黄色的灯光,翻看那本诗集。
那是我疯狂写诗的年代,我写了一首又一首,也不投稿,也不发表。买来日记本,写满一本,再买一本。初三年级,蓝小雨转学了,随她父母去了营口盐场,她父亲在盐场混得很好,当官了,蓝小雨和母亲过去,一家人团圆,《玉兰花》文学社也随之关闭。
牛仔衣裤也是流行几年,普遍存在后,不那么新鲜了。年轻人都穿牛仔,不稀奇了,审美疲劳。中考那阵又流行黑筒裤,蝙蝠衫。我俨然没了追风的兴趣,心思在中考上,想通过努力考到庄河街里重点高中,将来考大学有望。
结果,只考了个普高,且在镇子里那所高中。人生就如过山车,沿途总能遇到一些美好的风景,最终留下来的,除了渐渐成熟的外壳,再就是一颗被岁月抹去棱角的心。
当然,多年以后,我依旧有着蓝色牛仔衣裤情结。半生归来,仍喜欢穿一套,或者一件蓝色牛仔,悠闲的走在大街上,吹着年少时的风,缅怀一下曾经的故事,只是我已不在是曲中人。
佳作欣赏学习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