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爷爷去世时，我年龄尚小，所以，我对爷爷的印象一向是十分模糊的、缺失的。唯一留下的印记是给爷爷出殡时，我站在送葬的队伍里东张西望，感到好奇，这么多的人都在干什么？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有一只大手按着我的脑袋，厉声说“哭！”我真的被吓哭了。
　　 再后来是看到一张爷爷的画像。画像上的爷爷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鼻正口方，胡须浓密，一张国字形脸庞，头戴一只黑色无檐棉帽，身着黑色的棉袄。我也不清楚这是不是爷爷当年画像时的真实容貌，还是画师予以“美颜”的效果？时至今日，几十年过去了，我对爷爷的印象也仅此而已。
　　 一次偶然的机会，与村中一位老人闲谈，他无意间说起爷爷的绰号。我十分好奇，问他：爷爷的绰号为什么叫“老海瑞”？他笑笑说：“还不是他像《大红袍》中的海瑞‘海青天’！”“何以见得？”“他做的很多事足以说明他是名副其实的。”
　　 他看我满脸的疑惑，他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他清了一下嗓子，不紧不慢地向我讲述起来。
　　
　　 二
　　 海瑞爷为人正直，处事公道，多谋善断，为乡里乡亲处理了不少的家事。谁家有解决不了的矛盾纠纷，总是要请海瑞爷出马，只要海瑞爷到场，一些棘手的家事总能迎刃而解，而双方都会心悦诚服。
　　 一次，村的两户邻居因为筑墙而发生争吵。先是吵骂，后来双方男女老少手持器械，准备武力解决，村里许多人围着那里劝阻，都无济于事。而且双方在众人面前都不甘示弱，眼看一场流血冲突就要发生。这时，只见一个人领着海瑞爷急匆匆地跑过来，只听他高声喊道：“海瑞爷来啦！海瑞爷来啦！”围观的人立即闪开一条道来。海瑞爷不慌不忙地走到两家人中间，声色俱厉地说道：“都把手中的家伙给我扔了，听到了吗？”两家的人碍于面子，都不愿意先放下。海瑞爷健步走到双方当家人的面前，劈手夺过然后掼到地上。海瑞爷声如洪钟训斥道：“多大的屁事！因为一点小利互不相让，几十年的交情都搭上啦？还想武力解决，难道都不怕进牢子？非得闹出人命才甘心？还有你们这些妇女和孩子，都是瞎起哄，不压事还要挑事，出了人命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双方都默不作声，呆呆地立在那儿。海瑞爷继续道：“因为砌个墙就吵闹，只知道争一分一毫，为什么不想到让一分一毫？多一点你也发不了家，少一点也穷不死。墙倒了就按原来的老墙基去砌墙，这是上几辈人留下的，错不了事儿！”双方见海瑞爷说的在理，都面露愧色。最后海瑞爷又拉着两位家长的手，让他们握手言和，两个大男人刚才还气势汹汹，欲争个鱼死网破，现在却像犯了错的两个孩子，红着脸，低着头不停的向对方致歉。海瑞爷见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邻里间要多关照、多包容才对。”一场危机就这样化解了。
　　 村里平时还有不少家庭纠葛或矛盾，凡事解决不了的，大家总是会找上门来，让海瑞爷给他们评理，海瑞爷总是不厌其烦地帮他们解决。虽然清官难断家务事，海瑞爷却乐意多管这些闲事。他常说家庭和睦了，村里人就和谐了，村庄也就安宁了。至于自己平时费些时间，费些口舌也就微不足道了。
　　 村中老人咂巴一下嘴，继续向我说，海瑞爷善于处理家庭及邻里纠纷，深得村民的信任。但是，海瑞爷不畏权势，不徇私情，铁面无私，他这一性格有时也会招致个别人的反感。
　　 多年来，海瑞爷一直担任村里的保管员，负责管理村队的生产物资，譬如农作物的种子、劳动用具，还有一些粮食。他担任保管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次差错，即使是自家缺粮，生活陷入困顿，他也从来没有打过生产队的主意。有时家里确实有些揭不开锅了，奶奶曾劝他从保管室取些粮食过来应急，他总是虎着脸说：“那点粮食是全体老百姓的，粮食的使用权在全体百姓手中，我虽然是保管员，但是我没有权利拿公家一粒粮食。即使是饿死，也不能打集体的主意，你不用再给我说这些了，说了也没有用。”奶奶生气得说他死相，最先该饿死，他却乐呵呵地说，饿死也不吃亏心粮。
　　 那年，新队长刚上任不久，就找海瑞爷商量说：“海瑞爷，你瞧我家孩子多，劳力又少，挣的工分儿不多，家里总缺粮。这次我家里确实是快要断粮了，您不妨先从保管室借我一百斤地瓜干，等秋后分了我一定还给你。”海瑞爷很伤感地说：“你家孩子多，生活确实有些困难，这一点我是清楚的，但是保管室的粮食不是哪一家的，就是买卖、外借、分发也都要开全体村民会议，商量着办，这规矩是多年前就定下的，我个人可没这个权利。”队长不死心地说：“您先偷偷借给俺，到时候我再暗中还上不就行了吗？神不知鬼不觉的，多简单。”海瑞爷生气地说：“那不成偷窃了吗？不行，我还是不能答应借给你。”队长见海瑞爷不为所动，恼羞成怒地威胁说：“你……你……我要撤你的职！”海瑞爷冷笑道：“撤了我你也借不到粮！无论谁当保管员，他也无权私自借出这些粮食。谁敢借出我第一个不答应！”队长见海瑞爷态度坚决，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事后，海瑞爷考虑到队长家确实挺困难，一个个孩子要吃要喝啊，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被饿死，海瑞爷与奶奶商议后，就把自家存的一些粮食背给队长家一袋。海瑞爷动情地对队长说：“孩子们还小，不能饿出毛病啊。我家的粮也不多，这些粮你家先吃着，以后也不用还我啦。”队长原来还在记恨海瑞爷，现在见海瑞爷真心的帮助自己，他激动得掉下眼泪，泣不成声地说：“是我错怪您了。”海瑞爷劝他道：“公是公，私是私，一定要做到公私分明。特别是当干部的更应该如此。”海瑞爷接着说：“谁家还没有点困难？只要大家互相帮衬，共同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队长紧紧握住海瑞爷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三
　　 老人点燃一支烟，接着回忆道——
　　 海瑞爷身材高大，威武有力，胆子大也是出了名的。虽然上了年纪，但他仍然人老心不老，村里有一些苦活累活，他总爱一马当先去干。有时别人不敢去干的活儿，他却要自告奋勇去做。那时，生产队为了发展经济，搞点收入，就在菜园种植瓜果蔬菜，菜园里有茄子、辣椒、西红柿等蔬菜，另外就是种一些甜瓜、西瓜之类的瓜果。瓜果、蔬菜以卖到集市上为主，如果多得卖不完，就按人口分到各家各户。
　　 每至菜园将近收获之时，队里都要安排专人看管，以防偷盗之事。菜园离村庄较远，白天黑夜都要派专人看管，队长找到好多人却没有人愿意去看。那时人们都比较相信鬼神，白天一人在菜园里看管尚不大难，特别是夜里要在菜园里的茅草棚里过夜，这就没人愿干了，因为这不仅要经受蚊虫的叮咬，还要经受心理的恐怖考验。无奈队长面露难色的找到了海瑞爷，海瑞爷拍着胸脯就爽快地就答应下来了，他平淡地说：“这事交给我就行了。”队长关切地说：“您年龄大了能行吗？”海瑞爷满不在乎地说：“我身体好着呢，怕什么，难道有鬼不成？有鬼我也不怕它。‘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为什么怕它？”说完他就爽朗地笑起来。
　　 自从接受这个任务之后，每天天还没有暗下来，海瑞爷就兴冲冲地去菜园和白天看管的人交换班儿。
　　 有一天，那人临走时还不忘和海瑞爷开玩笑：“海瑞爷，小心夜里女鬼找你。”海瑞爷坦然一笑说：“我还怕她不敢来呢。”夜色渐渐浓起来，天气阴沉，伸手不见五指，仿佛要下雨的样子。夜风呼啸，吹着四周庄稼的叶子沙沙作响。海瑞爷先是用手电筒四周照一番，见毫无异常。又照照那一个个又大又圆的西瓜，静静的卧在田野上，多么诱人啊！他想到这些西瓜等不了两天就可以拉到集市上去售卖了，今年年景好，生产队里又可以多收入不少。他兴奋地有些失眠了，直到夜深才有了些睡意。
　　 海瑞爷刚入睡不久，菜园里忽然传出一些异样的声音。他猛地坐起来，竖起耳朵听那声音的来向，他判定那声音不是风声，而是脚步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人的，像是有四五个人发出的脚步声。不好！有人在偷西瓜。他急忙一手拿起手电筒，一手提棍，冲出茅棚。他用手电筒循声一照，果然，在他不远处有四五个人正在那儿偷西瓜呢。海瑞爷不顾对方人多势众，大喝一声就冲了过去。那几个人看去有些面生，不像临近村的人，他们已经摘了两袋西瓜了。对方见是一个年龄较大的老人在看管菜园，都不把海瑞爷放在心上，扛起袋子就要走，还挑衅说有本事就过来。海瑞爷怒气冲冲地冲到他们面前，拦住去路，大声警告说：“快把瓜放下！不然你们谁也跑不了！”他们几个人围拢过来，试图夺过海瑞爷手中的棍子，其中一人率先袭来，海瑞爷先是向后一闪，对方扑了个空。然后，海瑞爷乘势飞速用棍敲击对方，几个人的手不同程度地被击中，痛得哇哇大叫。对方做贼心虚，一个人在躲闪时被瓜秧绊倒，其他几人见势不妙，纷纷丢下西瓜溃逃。海瑞爷快步赶到倒地的那人身旁，用棍子指着他。那人倒在地上，只顾求饶，诉说家中的苦处，今天偷瓜实属无奈。爷爷见他可怜，正色道：“这次本该把你交到公社，听候上级发落。念你家有老小，又是初犯，且饶你一次。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彻底改邪归正，好好做人。”那人诺诺连声，在海瑞爷的数落声中，连滚带爬，狼狈而去。
　　 海瑞爷勇斗偷瓜贼的故事，很快就在十里八乡传播开来。自此，村里的菜园再没有发生过被偷窃的事。
　　 村中老人继续说，虽然海瑞爷去世几十年了，但是关于他的许许多多的故事仍然留在人们心中。
　　 听了老人的讲述，我对爷爷的印象渐渐地有模糊变得清晰而又丰富起来。
　　 给别人起绰号总是不礼貌的。但是村民给爷爷起的“海瑞爷”这个绰号，我想爷爷不仅不会反对，而且心里还会觉得美滋滋的。因为他一生的所作所为，就是以海瑞为榜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