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金虎孪生兄弟在十五周岁的时候，人生有了分水岭：金龙考入了县城最好的高中，金虎去了一所招生很不景气的职业中专。
　　 老金忍不住对妻子抱怨：“一样的种子长歪了苗，金虎算是没出息了！”这话十分不中耳朵。但妻子也对金虎不满意，所以只白了老金一眼，并没反驳。
　　 金虎却喜滋滋地说：“爸爸爸爸，我早工作挣钱给你买最喜欢的车。”老金却满脸不屑地立马回绝：“你是指望不上了，我和你妈妈老了要指望你哥哥。”金虎碰了一鼻子灰，眨巴眨巴眼，一时竟然找不出话来应答。
　　 三年过去。
　　 金龙考上北京一所著名高校。金虎走向社会挣钱。
　　 按照老金的话说，金虎这辈子都得在社会的底层滚打。金虎先是在KTV当小哥，把头发染得白一道蓝一道棕一道的，老金说：“看他就饱了！这辈子得叫这个不孝子气死！这是什么虎？完了完了！”为了照顾老金的面子与情绪，金虎干了两个月辞职了。好说歹说说让老金出点钱做个生意，老金一分不出！说不拿钱叫他祸害。金虎没办法跑去姑姑家借了钱，与舅舅家表姐合办了一个溜冰场。开业不到一周，有个9岁的女孩溜冰摔折了腿，赔了一笔钱。溜冰事业黄了，金虎只好灰溜溜地去到开羊肉锅的那里刷碗。
　　 老金说金虎是烂泥扶不上墙，烂狗肉上不了大筵席。要是金虎能给家里中哪怕是一个指甲盖的用，他老金就两肋生翅膀飞到泰山玉皇顶。
　　 金龙在大学里年年奖学金。老金逢人就夸奖他的金龙：“俺龙孝顺，从小就知道好歹，要求上进，上学老师没有不夸的。”老金反复说“争气就是挣钱”，自己的老年就靠争气的儿子做安排。为了避免被怼，金虎不敢轻易搭腔。
　　 四年过去。
　　 金龙要去美国读研。开口向老金要钱。老金积极筹措，但钱凑不够。金龙就是老金志气的靠山，老金说砸锅卖铁也得办！金虎说留着锅炒鸡，他有钱，拿出三万。金龙有点不好意思，老金说金虎那点钱就是鸡窝里的“引蛋”，金龙是生金蛋的鸡，明天的好日子还要靠金龙。金龙说那是当然。等把爸爸妈妈接到美国养老享福。金龙只凭着机智的一句话，就把老金本来应该不偏不倚一分为二的心分了大小，心线不停地腾挪。老金悄悄地把金虎给他买的皮大衣塞给金龙，金龙摸了一把，说皮子不是很好，还是捎走了。
　　 四乡八邻都知道老金家祖坟冒烟了，出了个洋博士。金龙漂洋过海去了国外，金虎在家，老金喝点酒就骂金虎“没出息，家里蹲”！
　　 别人不经意的一句话都会触及老金的隐秘的心事。别人说：“要是金虎和他哥哥一样用功，两人一块出去。”老金回家会喝闷酒，会耍酒疯。妻子说，龙去美国你都差点没凑齐钱，两人都去，你拿什么供给他们？老金说：“我卖肾！”妻子知道他喝醉了说胡话，不与他争辩，只是偷偷把老金的白干酒换成白凉水。
　　 金龙寄回一张贺卡，祝老金父亲节快乐。金虎却买了个猪肘子要和老金喝口。老金因为没能实现龙腾虎跃的设想，正有些郁闷。见金虎没皮没臊的恨人样，他把猪肘子扔到地上。妻子觉得老金的这股邪火发得有些胀饱，孩子好心好意，自己却不识好歹！害得连她也没捞着啃猪肘子。老金说，想金龙了，看着这个不着调的金虎在眼前晃荡就胸闷。
　　 老金嘬一口数落一句。气得妻子要和他打一架。金虎说，妈，叫俺爸骂骂吧，谁叫我没出息，上了家里蹲大学？
　　 又是五年。
　　 金虎专门承包工程，挣了钱，翻新了家里的房子，到处通上电。他还在县城买了楼。金虎让爸爸妈妈住进城里的楼。又兑现了十五岁时的诺言，给老金买了一辆柯斯达。村里人都说金虎孝顺。老金说：“虎比不上龙！龙说接我们去美国养老，那里的空气新鲜。”
　　 中国的老金老两口首先实现了从农村转移到城市的飞跃。
　　 老金还是不喜。他会告诫金虎别有几个泥哨子就得得瑟瑟的！
　　 “你哥哥挣美元，一美元等于人民币6元8，赶你几个？”
　　 他老金觉得龙飞是光宗耀祖，虎趴下了就是大门口放个灰盆，抹黑门楣。龙腾虎跃的壮观局面没有在老金的期望完全出现，让他老金的心上不了称心秤。
　　 金龙博士毕业在美国创业，需要启动资金，又开口向家里要钱。这时候的老金已经有些干不动，基本处于没收入状态，早先的积蓄也早已让金龙三番五次五次地搬运完毕。但老金还是硬着头皮一口应承打钱，大洋那边的他那条龙，就是他老金老两口晚年的保障。
　　 老金连知字不打，瞒着金虎，卖了车，卖了房，把钱打过去。自己和老伴又从城市转移回到农村。
　　 金虎气得说要有三个心就吐出两个了，剩下一个也得烂！他发誓不再管老金他们。老金说：“不管就不管，压根也没打你的谱，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今后我和你妈就指望你哥哥！”金虎气得一拳打碎鱼缸玻璃，手上的血溅了一地。他发誓这是他金虎此生最后一次回这个家。老金硬气地挥挥手让他滚出去，妻子生气地说：“黑灯瞎火地叫孩子去哪里？”
　　 “爱上哪上哪，对于没有出息的东西就不给他好脸！”老金的话斩钉截铁，有恃无恐。
　　 夏天的大暴雨下得叫人恼，院子里的积水没过膝盖。老伴出去开水沟，不幸触了电。老金脑一撒急脑梗了。住进重症监护室抢救了近一周才摸了一把阎王鼻子迷迷糊糊地又回来了。金虎听到消息，立马扔下工程赶回家，发送老妈，伺候老爸。
　　 金虎给金龙打电话，金龙说生意不好做，离不开，要不就说坐飞机很贵。金虎说：“飞机多少钱？我给！”金龙开始说计划计划再说，后来电话打不通了。
　　 一双父母西归的身残的，金龙没回国。
　　 老金出了院，走路左右摇晃。金虎打了一个带轱辘的架子车，每天带着父亲练习走步。推急了老金骂一阵。推慢了老金骂一阵，走几步老金就不想走了。金虎就像哄小孩，小心翼翼地不叫老金生气。老金就是想生气。金虎给他披上外套，他嚷嚷着热，拿下来他又咋呼冷，把金虎摆弄得团团转。金虎一点也不在意，说，没俺妈了，我还有机会伺候俺爸。
　　 邻居说：金虎不孬啊，孝顺！老金一边蹒跚学步，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金龙回来后，我就不屑用金虎了，他没出息，家里蹲！”
　　 老金望望天上的云彩，望望前边望不到边际的路，突然张着大口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