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小可站在彩虹桥上等杜兵，她点燃一支烟，靠着护栏沉醉。她这次带来了杜兵送给她的泰戈尔的《飞鸟集》。“蓝桉已遇释槐鸟”是他们曾经的盟约。当时杜兵因为兰小可跟随父母移民美国，思想已经很难集中，二0一九年六月的高考失利。兰小可发消息安慰他，说我相信你的实力，你也有自己的能力，再战。杜兵可不想再受煎熬，他不想再过那些集中营式的生活，一看见那些的励志标语，什么“不拼不搏等于白活”“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人生何必久睡，死后必定长眠！”等等就条件反射。总之，当学生就得牢牢记住两个字：吃苦。杜兵不是能吃苦的人，注定当不成人上人！这是父母给自己下的恰如其分的定义。
　　 杜兵糊糊涂涂地上了个专科。混了三年时光，回到县城跟着研学的团队搞事业，没有搞成就随着疫情流产。跟着父亲学习泥瓦匠，太苦太累受不住。古城建成后，他受雇到古城给画家杨一乐看画廊。一月两千元的工钱，钱是不多，他拿得却羞羞惭惭的。因为画家杨一乐的画廊，半月十天没人光顾，来个人打上眼一扫把腿就走，杨一乐的画没有卖出过一张。杜兵希望杨一乐赶快把画廊关闭。他主动辞职还觉得不仗义。杨一乐没卡过他一分钱，每月十八号准时进账。烧烤城没有拆迁之前，杨一乐经常带他去烧烤城喝啤酒消夏。
　　 蓝小可说，你是那棵蓝桉树，我就是那只释槐鸟，你的温柔我早已订购，天涯海角我会飞回来。兰小可的浪漫杜兵怎会不记得？可是当今社会，玩浪漫太贵，动起真感情太费！自己考编没资格，出大力没那样的身体，染了头发去KTV干父亲要打断自己的腿。不轻不沉地看个摊，混点吃的也不用看父亲的冷脸子。兰小可告诉杜兵，以前去美国需要飞行十三个半小时的飞机，途径俄罗斯。现在美国与俄罗斯不好，飞机不敢从俄罗斯领空飞行了，俄罗斯一生气给打下来怎么办？飞机需要先飞行到欧洲，从哪里转机飞到美国。
　　 兰小可说，和我结婚，我就带你去美国。杜兵当然也想。可是父母担心的要命。就这一个儿子，可不能让他漂洋过海去当鬼子。邻村有家儿子，去了美国二十年没还乡，父母当然害怕杜兵步他后尘。父母让他赶快找个对象成家，他用鼻子哼一声作为回答。自己都半饥半饱，再弄上对象去受累吗？恋爱对象不缺，结婚对象不好确定。
　　 兰小可想象着风流倜傥的杜兵，左手托着戒指，右手握着鲜花，跪下向她求婚。她接过花，热烈与他拥抱亲吻，去古城的“勿忘我”宾馆卿卿我我，然后去吃远近闻名的童子鸡，清蒸鸭，水煮鱼，和石锅羊。总之去美国前吃过的没吃过的，都要来上一波。作为一名医护，生活有些西化，但胃还是中国的。舌尖能感知的美味，还是烹炸煎炒。
　　 杜兵穿着志愿者服装来了。他说古城美食节，他请假关了门，去当了一上午志愿者。吃了七种美食。兰小可扑上去，拥抱他主动亲吻他，杜兵却像烫着一样躲开了。因为宋艳妮说过，出国回来的，都有八九种混合病毒。如果染上，很可能这一辈子就毁了。杜兵开始不信，但宋艳妮老是喋喋不休地灌输，杜兵不信都不行。他迟迟疑疑来赴约，心里还是有诸多顾虑的。因为兰小可在他心里，已经早已无所谓。杜兵自从没有考上大学，进了被称作垃圾的专科学校，知识技能没学多少，撩拨小姐姐，秘笈全通。宋艳妮已经是杜兵的第二十八个备胎，兰小可早已是过去时！
　　 但把自己当做释槐鸟的兰小可，一厢情愿地认定杜兵的温柔只对她一人开放。
　　 杜兵看起来有些邋遢，兰小可多多少少有些不爽，但是重逢的欣喜冲淡了平日里惯有的挑剔。杜兵今天的瑕疵，兰小可也不十分放在心上。这个时候，小姨打来电话，问兰小可晌午在家吃红烧排骨，还是去古城的饭店吃鲈鱼？兰小可说什么也不吃，今天不要管她，她只要自由。不等小姨回话，兰小可就先挂断电话。
　　 挂了电话两人就直奔古城。
　　 古城的人并不多，所谓古城，就是仿古而建，寻思会人山人海，拉动经济。谁料古城门外的流动摊点，肉夹馍、掉渣饼、老婆饼卖的呼呼地，当地人三请四邀就是不肯进城门去消费。取消了门票，进去消费的当地人没增反减。古城里的商户，逮住个外地游客使劲宰，游客告到文旅部门，都是当地人护犊子，瞒天过海就过去了。外地人提起古城就生气，走了不再来。当地人不肯进古城消费，害苦了那些想当老板的。有的心疼租金，咬咬牙关门闭店。划拉划拉存货，趁着晚饭后公园的人多，就去那里吆喝着出售。硬撑着开门的，多数天天折本。
　　 兰小可与杜兵，先到了古城的勿忘我宾馆。兰小可急着开局，杜兵却要她先去洗澡。兰小可说你变了，以前猴急猴急的，现在倒讲究起来了。杜兵说，五年了，我一年学一个规矩，五年就是五个，乘二呢？乘三呢？乘N呢？兰小可去洗了澡，杜兵才不温不火地开工。兰小可说着挑逗的语言撩拨着杜兵的激情，杜兵却只想完成一道工序。完全没有半点主动与兴奋。
　　 兰小可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两口递给杜兵，杜兵不接。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想了想就装进去。对兰小可说，你吸烟有点猛，兰小可嘿嘿一笑，我不梦吸烟，怎么填补没有你的日日夜夜？无数次梦到你，醒来就是这根烟！
　　 杜兵听了有些感动，把兰小可搂在怀里。他觉得刚才有些敷衍，完全没有兰小可去美国前夕的真诚。那时陡然间觉得就要失去兰小可，大洋彼岸是他遥不可及的地方，割肉挖心的痛苦。百感交集的情绪，使他拼命在兰小可身上寻找自信。面对杜兵失控的疯狂，兰小可误认为这是爱情。她抱着杜兵，恨不能地让杜兵榨干自己，把自己刻到他的生命里。她呜呜哭着，恨自己不能带着他运走高飞，留下他面对没有她的日子该如何度过！她去美国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生孩子。她母亲说那个小孩很孱弱，生下来就死了。她没有和杜兵说起过孩子的事。她认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杜兵会受不了。两个人的痛苦一个人担着，痛苦就只剩了一半。妈妈很赞许兰小可的智慧，说和那小子能不联系就不联系。实际上，两人的联系从没有断过。
　　 杜兵告诉兰小可，他想重来。兰小可答应着，再去脱衣服。这时宋艳妮的电话跟过来，说约他到古城看《书梦奇缘》，自己下午调休。宋艳妮的电话，打搅了两人，两人不约而同地穿好衣服，又不约而同地出了勿忘我。开始逛。兰小可想牵着杜兵的手，杜兵不让。他走在前面，说带着她去看看自己的工作地点。
　　 杨一乐的画廊三间屋子，大大的书案占据了半间屋。墙上与周围都挂满书画，摆满镜框。兰小可看中了一幅事事如意，画的是柿子。问这幅画多少钱?杜兵说，卖给别人一千，卖给你八百。兰小可就掏出钱付清了，杜兵收起钱，又拿出手机扫了个码，付了张。这时候，杨一乐来了，听说卖出一张画，很兴奋。知道收了八百，非让杜兵退三百元给兰小可不可。说本来是朋友，不应该要钱。但是第一幅画，属于开市大吉。收钱是图吉利，利市从此起。非要带两人去烧烤城吃龙虾。杜兵说自从烧烤城搬到红枫叶，自己就没吃过，听杨一乐这么一说，跃跃欲试。兰小可却不愿意，说她从不吃龙虾。杜兵一听就知道兰小可说假话。红烧麻辣龙虾，兰小可去美国前，光虾皮就得扒下两盘。
　　 杨一乐哈哈一笑，说那就再约。他出去开车走了。兰小可看见杜兵把手机放到案子上，自己去整理书画。一个来电，她接了一下。对方问兰小可是谁，兰小可说自己是杜兵的女朋友。对方说，你放屁！不能兰小可回应，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杜兵接了电话，直接骂了起来。说宋艳妮你别找死！老子就是渣男你又能怎么我？
　　 兰小可突然发现杜兵有些丑陋。杜兵的豪横表现让兰小可感觉很陌生。杜兵约蓝小可再回勿忘我，兰小可要求杜兵陪着自己走走。两人出了杨一乐的画廊，杜兵锁了门。两人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先走最繁华的那条街，沿途十有六七的店铺是关着门的。拐到另一条街，这条街僻静少人，店铺基本关闭，只有拐弯处有一家点开着门，写着云南拳馆。
　　 走到一家黄焖鸡店，看样子早已闭店很久了，门上都沾满灰尘。门口的一个吊椅，上边写着“不要躺卧”四字。杜兵说，本来写着胖子勿坐，有人在一旁批注：两个瘦子呢？店老板知道刺激到了胖子，不想惹麻烦，就改了。吊椅上的灰尘已经使竹片变了颜色，谁会躺在尘土上？兰小可并不搭话，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用掌心去接阳光玩。阳光从飞檐翘角跌落下来，兰小可拦截在掌心。她看看掌心仍是虚无。
　　 兰小可与杜兵走到解元坊的时候，宋艳妮领着三个闺蜜，在那儿拍照。一看到杜兵，四个女人一哄而上，把杜兵团团围住，要解决杜兵借钱的事。宋艳妮大骂杜兵是骗子，是渣男，说杜兵骗钱骗色，周围的人聚拢过来看热闹。兰小可问杜兵欠了多少钱，杜兵说三千。兰小可说不就三千吗？我给。她掏出钱，甩给宋艳妮，拉着杜兵走了。杜兵还喃喃自语：现在有些人就是神经病。
　　 杜兵要请兰小可去吃臭豆腐。臭豆腐有大份，10元，小份8元。杜兵要了两份大的，豆腐油炸至金黄色，有两盆酱汁，一盆辣的，一盆不辣的，还有半塑料桶包头菜丝，泡在水中。炸好的豆腐放在铁板上晾一会，就放到纸盒里，浇上一勺酱汁，夹上一点菜丝，就是十元货。杜兵提醒店员，说给了前面那人十二块，自己的才十一块。店员没搭腔，脸上是鄙夷不屑的表情。过一会儿，他问要辣的还是不辣的？杜兵没有征求兰小可的意见，说要辣的。等一手一个小纸盒托到桌子上放下，就让兰小可吃。兰小可一阵反胃，她想起了印度食物，抓在手中黄布拉奇的黏糊糊的东西。臭豆腐很好吃，杜兵说，越吃越爱吃。杜兵见兰小可不吃，自己拉过那个纸盒又开始吃起来。他用竹签子挑着吃，吃剩了两块，他用竹签子串了，递到兰小可的嘴边。兰小可别过脸去，两滴眼泪就挂在腮上。
　　 兰小可知道，今天的杜兵已经不是昨天的杜兵。五年归来，赴古城之约，约的是幻灭。她站起身来，走出了古城大门，头也不回。
　　 落寞的兰小可独自在虹桥眺望古城的灯火。她很费解，她姥姥与姥爷经人介绍结婚，姥姥姥爷相亲相爱一辈子。自己与杜兵青梅竹马，分别只有五年，却有了五百年的陌生感！兰小可终于明白，杜兵的甜言蜜语，无非就是从自己身上捞取好处。五年前他对自己的疯狂只是一种动物的本能，无关爱情。
　　 古城的灯火闪闪烁烁，如同兰小可激荡的心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