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筐篼文学·小说】渴望
真是有惊无险啊,瞧我这小汗冒的,瞧我这点出息。毕竟我们是同类,具有天生的亲和力,彼此相互嗅闻一下,摇摇招牌式的尾巴,就算打了个招呼,做了个自我介绍。心想也许明天,也许此刻我们就会成为朋友,相携相扶在生命的旅途之上。
初来乍到的我,既不熟悉环境,更不懂地方“规矩”。因此不敢轻举妄动,每天溜着边地搜寻着残汤剩饭,保持高度警觉地洞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这是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每天上午人最多,吃的、穿的、用的样样有,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至极。
观察到我的同类们,似乎是日出而动,日落而藏一样的,晚上很少见到它们的踪影。我不知道它们是回到自己的家?还是独自飘零的个体?尚待进一步的观察之中。
不可打无准备之仗,尽量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已决定在此地生活,就没必要急于盲从和妄动,时间会呈现一切。
完全搞懂了,原来我们同样是狗海飘零之徒。
白天它们成群结队的,在市场里的餐饮摊前,肉铺门口,陪着小心的,夹着尾巴的转悠。捡拾一些能食用的、可饱腹的食物来填满饥饿的胃肠。偶有好心的食客也会施舍一些吃的,比如扔块骨头,递块肉,撂一个包子之类的,它们津津有味的吃着。当然了,趁其摊主不留意之际,这帮家伙会以敏捷的身手,顺嘴牵个羊什么的。
晚上都各自单独行动,难道它们都有自己的领地?想融入这个群体,得着实的下一番功夫,否则它们会群起而攻之的,会将我赶出这方天地,将变成离群索居者,那也太惨了点。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我必须得找一个切入点,找一个志趣略相同的同类朋友,慢慢地融入,慢慢地适应。
经过我的小步慢走式的推进,终于成为它们中的一员。白天我们不仅在市场里转悠,也到周围那些垃圾场转悠。晚上我们就卧在桥洞,沟边或者隐蔽的地方,伴着寒星冷月,就着凄风苦雨到天明。
说得好听些,我们是闯荡江湖,为了练就过硬的本领,沉淀磨砺的智慧。说白了,我们不就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之徒嘛,一群二混子嘛。
整天,疲于奔波在市场和垃圾场之间,疲于果腹的奔忙着,疲于你争我斗的暗战着。
我时常听人说:“这群狗,真是烦死人了。也不知都是哪里来的?有些人家也真是的,养着养着就不要了。要是不喜欢,要是图新鲜,要是养不起,当初就别养,养了又不管,放任自流,最后变成流浪狗,变成疯狗,狗的日子不好过,咱们平时出出入入的更是担惊受怕的。这些个玩意成群结队的,时不时的瞪着那怒眼,呲着那牙,让人看了就胆寒。真担心被咬到,得狂犬病什么的,你说说看,这也没人管管,看着他们跑进跑出的,窜来窜去的。唉——”
每每听到这些话,我既是难过也是无奈,不得不承认,没有谁愿意流浪。之所以流浪,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包括主人新鲜劲一过,不喜欢了,就硬生生的赶出家门,还有因年老,因残疾等等诸多原因被抛弃的,也有很少一部分,似我一般独自离家选择流浪的。我们是偶尔干了一些坏事,做了一些令人讨厌之事,也确实有些“时迁”的徒弟,遗憾的是它们只学会了时迁的梁上技“偷”,而没学到人家的精髓“仁、德”,更有些狂妄之徒,出口伤人。难怪让人烦。
盗亦有道。大家都是为了活着。我的原则是,尽力不做出任何伤害之事、不仁之事,前提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若是对我不客气,那也休怪我无有礼貌。
表面上我们都是哥们儿、姐们儿,其实窝里斗得非常凶的。经常为一个包子,为一个心仪的异性,为一个住地,一块碎骨打得头破血流,伤了嘴、伤了眼太正常不过了,不牺牲小命就是万幸了。
还有就是不长脑壳的,不长眼睛的,挨一棍子,一砖头一点也不奇怪。
那天我就惨了点。也是自己定力不好,来到这里之后,学了不少的坏毛病。好几天都没吃到荤腥了,我就学着当了一回“时迁”的蹩脚徒弟,趁老板没注意之时,我刚刚叼起一小块肉,“嗖”一块砖头飞快跑来,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过致命一击,然我的右后腿是不听使唤了。“师傅”实在对不起,实在是把脸丢大了,不但没学会仁德,连这技术活也没学好。想想,我他妈的怎么就这么丢人那?以后再不干这种事情了,还是好好的做一条诚实守纪律的狗狗。
虽没有三只手“拿”,那三条腿蹦跶是必须的了。我的同伴围着我,似看耍猴子一般的,大大的取笑了我一通,嫌我的技术太臭,它们用鄙视的眼神,傲慢的神情,轻蔑的鼻息告诉我:“小子,就这点水平还出来混世界,你还太嫩,好好学着呗小子”唉——
瘸了一条腿之后,暂时不敢到那里混了。那个凶巴巴的老板,手里总是提着寒光闪闪的砍肉刀,眼里似乎会喷出火,瘸了吧唧的我担心小命不保啊。
我只好换了一个场子,也就是通常说的转场子呗。小样,都伤成这份了,还在转场子那?我能干吧?还不是为了逗自己乐一乐,倘若再不为自己创造一份开心,那不就完蛋了嘛。
在三条腿的支撑下,在愉悦的心理暗示下。我在垃圾堆上,嗅闻着,搜寻着。吃饱饭是绝对没问题的,幸运的话会吃到骨头,大块的肉,整块的带鱼,整个的鸭腿等等。
这里好吃的多了去了,现在生活都富裕了,谁还在乎这些。人家说了“买回来,不吃,扔了,那是因为咱有,明白吧?”前几天我见那个拾荒的老汉,捡了一件没有打开包装的新衣服,瞧他那脸上就似菊花开放一般。人家又说了:“买回来,不喜欢了,扔了,继续买喜欢的,这是多大的事嘛。反正有的是钱,根本就不缺这几个子。”瞧瞧人家这口气,人家这势扎得多圆。
再瞧我,捡拾这些吃的就心满意足的乐。告诉你吧,我才期望他们多扔些,多扔些好的,以便让我们这些飘零之徒,个个吃的毛顺身肥,坏脾气见长,霸气十足,若是看谁不顺眼,狠狠的“亲”上一口,看你还张狂不?看你还钱多烧得慌不?哈哈,这又是给自己快乐的心锅里,加了一大把欢乐的作料。
垃圾堆上,总有一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拾荒者。有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还有年纪轻轻的,每天在这污浊之气,蒸腾之地“掘金”。我是掘吃的,他们是以“金”为主,顺便吃的也不落下。主要是以废纸板,塑料瓶,易拉罐,废铜烂铁反正是只要可以换成票票的皆可。边捡拾边装在蛇皮袋子里,背着扛着拖着的去到废品收购站,把一天的劳动成果换成零碎的票票。手捧着这些零钞碎票,脸上似花儿般绽放着。
我看见他们随时拣些吃的放在嘴里,吃进胃里,拿起那些没有喝完的饮料或者水,咕嘟嘟的喝下,然后用脏兮兮的手,抹一把嘴巴,挤出苦涩的笑容。怎么和我一样的没出息?难道也跟我一样是流浪者?也许他们比我还要艰辛的多,我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他们会这样吗?
他们也好,我们也罢。出发点相同,目标一致,都是为了——活着。
你说,“活着”这个词,究竟具有怎样的魔力?只要是有生命的,都是为了活着。富裕的,贫穷的,当官的,做民的,健康的,染疾的,都顽强的坚韧的活着。唉,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这辈子我算是整不明白了。
在这群拾荒者中,有一个老妇人,很是惹我的眼。她那似弓一样的背脊,稀疏的几根白发随风跑,数不清的纹络,纵横交错的盘亘在写满沧桑的脸上,她的脸庞总是挂满郁闷悲凉之情,混浊的眼睛时不时的有泪流出,手指干树枝般的枯槁,肩上紧紧的背着个不大的蛇皮袋子,拖着不利落的腿脚,在垃圾堆里翻来找去的。
也许是年龄太大,也许是体力不支。经常见她坐下来喘息,边休息边吃些捡拾来的食物,仰或喝一口捡拾来的水,再或吃一枚人家扔掉已经半边腐烂的水果。我从没见她笑过,也没见她和任何人说过话,总是孤单单的来,孤单单的回去。
正因为如此,我格外地关注这个老妇人。说来也奇怪,无论什么样的天气?她准会光顾这里翻找一番,有时我见她拖着不利落的腿,边走边流泪,嘴里好像还小声的唠叨着什么?
我不仅好奇也爱琢磨,心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原因造成今天这状态?
受伤的我,不敢靠近任何人,连和同伴之间的联系也少了许多。
我边养伤边关注着老妇人。每天我用温和的眼神迎来送往着她,她偶尔会有那混浊忧郁的眼神瞅我一下,慢慢的我也熟悉了她的气味。她虽心情不爽也没有伤害我之意,我每天依然雷打不动的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和老妇人之间,就这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有时趁她瞅我之机,我摇摇尾巴表示接到问候。逐渐逐渐发现老妇人对我并不反感,间或翻找到骨头之类的,朝我扔过来,言下之意就是让我享用。自由之神歪歪脑袋,做出一个调皮的表情,摇摇尾巴回答,表示收到礼物,谢谢老人家。
有一天,我壮着胆子,象老妇人跟前蹦跶几步,她似乎无视我的存在,不温不火的瞅着我,我又靠近几步,她又抬头瞅了我一下,继续翻找。
充满好奇之心的自由之神,总想走进她。谁让她给我带来如此忧郁,如此沉重的印象呢?经过一次次的靠近,我终于站在的她的脚边了,摇着俏皮的尾巴,用温暖的眼神望着她。这回我真正的看见,她的嘴角微微的动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眼里,又一次的溢出了泪水,这是自我见到她以来,第一次快乐大于忧郁的泪水,我心里也暖暖的,乐呵呵的。
从那一天开始,我只要见到她,就蹦跶到她脚边,似见到亲人般,撒着欢的乐,她见到我也会露出慈爱的笑容。
昨夜风雨交加,通往垃圾场的路泥泞不堪。
我是既想见到她,又害怕她来。我担心腿脚不利落的她,摔倒在泥泞的路上,我担心衣衫单薄的她,会冻病了。在这样慌慌的心绪下,我远远的忘记老妇人还是来了,来了,流着泪的来了。我赶紧蹦跶过去迎接她,她第一次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感觉温暖似电流般通过身体每个细胞,眼里潮潮的雾气在聚集。
天快擦黑之际,老妇人背着那点可怜的收获(每天她的收获最少),一步一挪的走向远方,我本是悄悄的跟着她的,想看看她的生活环境。不知怎么?她忽然转回身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滴下,对我挥挥手,示意我回去,不要跟着她。我读懂了,似钉子订到那里一般的我,落寂的,心神不定的生出许多牵挂,我呆呆目送着她,直到她消失在我的视线尽头。
每天一次的相见,每天一次的相伴,每天属于我们的温暖,已然成为习惯。
就在昨天,我看见老妇人头上有个青包,手臂有大片的淤青,走路更加的不利落了,脸上的表情痛苦悲凉之极,眼泪汩汩而流。看见这一幕无以表达我难过的心情,我不知道可以为她做点什么?不知道怎样做?才会让她那颗老迈的心灵快乐一点。我只有每天和她无声地相守一会,默默的对望一阵。
天气越来越凉了,大雁唱着离歌向南飞去,树叶随风儿一起飘去了,草儿成片成片地枯黄了。
还好,我有一身皮毛,然老妇人的衣衫依旧如此单薄,老迈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地发抖,既忙着翻寻也忙着拭泪。
真的不知道为啥?最近总是见她,不是这青一块就是那紫一块的,腿脚不但是不利落而是一瘸一拐的了,随时有摔倒之势,我的担心在成倍地增长着。
看看她,瞅瞅我自己。我哪里是什么所谓的“自由之神”嘛?那不过是给自己一份美好的憧憬罢了,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倒在风雨的路上。今天我完全的明白了,这是一个老“可怜”和一个小“可怜”的相互温暖关爱。
“小可怜”的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老妇人了,心里甚是惦念牵挂。您还好吗?您还是那样忧郁吗?您用笑容舒展心灵了吗?
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依旧瘸拐着。只是手里多了一件“兵器”,一截树枝做的拐杖,吃力的行走着,努力的翻寻着。
那天秋日的暖阳,暖暖地罩在我俩的身上。她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休息,我乖顺地趴在她的身边,她伸出枯槁无力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和背脊,拉拉我的脏爪子,混浊的眼里有柔柔的光射向我。
那一天她基本没有什么收获,当天快黑之际,背起那个破烂的,脏兮兮的蛇皮袋子,拄着那截树枝,步步挪动着向远方走去。
我“汪汪”的叫着,实则是充满了担心和牵念。幽幽的回转身来的她,早已泪流满面,站在那里使劲的望着我,然后拼劲的挥动着手臂,我使劲的摇着尾巴,她才依依不舍的,一挪一回头的,慢慢的慢慢的滑向夜幕中……
冬天已经到了,我的腿伤已经完全恢复了,目前的生存状况却越来越让我担心了。人们都说:“流浪狗太多,不断的制造事端,搞乱了卫生,传播着疾病”我们生存的环境越来越狭小了,随时有丢命的危险。
今天的我不再调皮,不再贪玩,经历太多太多的事情之后,变得沉稳内敛了。
虽然我拥有着聪慧的头脑,善良的心地,俊美的容貌,健美的身躯,刚毅果敢的魄力,然我毕竟是一条流浪之狗。
遥想当初,为了挣脱束缚,为了自由,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流浪,而今明白,有得必有失。虽然从没后悔过自己的选择,然毕竟不是那个只晓得调皮的年龄了,需要再次的,认真的,慎重地思虑一下前路,不可以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混荡一生。
冷风呼啸而过,雪花飘飘而落。坚毅的我站在十字路口,久久的久久的,昂扬的思望着远方……
——20110705初稿
——20110708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