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流光风满袖
一道闪电,撕裂了阴霾,随着一声惊雷在天地间炸响。雨珠顷刻间织出一张朦胧的巨网,卓然就在那巨网里挣扎着,嘶叫着:“不,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命!”他的脸上水珠横流,分不清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
第二章:
一年后,夏。
云州市,是一座沿海城市。这几年,随着改革的不断深入,云州的发展用日新月异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这座历史并不算悠久的海滨城市,在改革的大潮里,像一朵醒于春风里的睡莲,张扬着晶莹的质感的美丽。最让人迷醉的是她的曲径通幽,她的明亮干净,和那一汪无与伦比的蔚蓝。云州市的每条街道都是弯月形的,就那么一弯一弯的排序下来,最后一头归结到火车站,另一头就延伸到大海里。而每一条街道,又都是那么的干净划一,特别是走在路上的女人们,无论年轻还是年老,都绝对是都市里一道亮丽的风景。云州的女人会打扮,这在全国都是闻名的。云州女人的穿着,时尚而得体。而时尚的云州女人,靠了大海的滋养,又是最漂亮的。
就是这样,有着海洋温润气候的云州,在不经意间,被渤海与黄海打磨成了一颗璀璨的明珠。天南海北的游子,无论打工还是求学,都喜欢落足于云州。因此,也催生出许多新兴的产业。民办高校,就是其中一大支柱产业。但这样的学校多了,难免会鱼龙混杂。有些高校纯粹就是出于商业目的,把自己的学校吹的天花乱坠,将学生招到学校,就算万事大吉。
宋天元的高考成绩,只有二百七十分,但父母还是希望他能读大学。在这样的情形下,宋天元就提出要去云州读书。以前,节假日,父母也领他去云州玩过。因为,他喜欢大海,喜欢云州被媒体冠之“北方明珠”、“浪漫之都”的称谓。更重要的是,假日里,他可以以主人的身份,带羽芬到这海滨之城浪漫一下。天元在家中是独子,父亲又是兰若镇房地产业的龙头老大,视天元为掌上明珠。儿子的要求,当然是有求必应。可儿子的成绩实在是差强人意。不过,反复去云州跑了几次,还真找到了一所商业专科学校。这是一所贵族学校,宿舍都是公寓式的,就是学费有些昂贵。不过,钱不是问题。宋天元跟着爸妈到学校转了一圈,觉得挺满意,报了个房地产市场营销专业,交了一大笔学费,就来云州上大学了。
天元从小就不爱读书,到了大学,导员不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也就放开手脚,大玩特玩起来。酣畅淋漓的玩,让他觉得读大学真是一件开心又过瘾的事。不过,有一样,就是期末了,也要考试。今年第一学年毕业,他挂科了。英语和专业课都不及格,这几天他正为挂科复考的事心烦。好在天元是个心性开朗的人,再大的烦恼也不过三分钟就丢开手了。
这天,天元同寝同学过生日,大家相约去酒店happy一下。
他们一行是六个人,同寝四人,另外还邀请了两位要好的女同学。讲好了是AA制,要了八个菜,一个鲍鱼汤,还有一块生日蛋糕。几个年轻人,围着一桌丰盛的佳肴,饮酒谈天,很是惬意。一边还商量着,一会儿吃完了饭,要去唱歌。说这话时,服务生把鲍鱼汤端上来,告诉他们菜已上齐了,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天元摆摆手,说:“行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们叫你啊!”那服务生转身离开。
这边,天元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又夹起块鲍鱼咬了一下,眉峰立刻就皱了起来,冲着服务生的背影喊起来:“那个谁,你回来!回来!”服务生不明就里,转回来问:“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天元眼神里写着明显的不满,说:“去把你们酒店管事的叫一个出来。”
“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哎,别的先不说,你先尝尝这鲍鱼!”
“这,这个是不可以的!”服务生有些无措。
“还是的?”天元有些嘲弄地说,“你根本就解决不了,杵在这儿充什么大个儿?”
“先生,到底是有什么问题,您说出来吧!”
“既然你解决不了,我跟你说得着吗?叫你们管事儿的出来。”
“先生,哪儿不满意,您尽管说啊?”
“我跟你说有用吗?”天元望着服务生,有些恼火说:“不是,上帝的话你听不明白吗?”
那个服务生不再说话,转身去了后堂。一会儿,一位胖胖的中年男人急忙忙走过来,满脸赔笑,问:“请问几位,有什么不满意的。”
宋天元端起那碗鲍鱼汤,直送到他的鼻子尖底下说:“哎,你尝尝,这是鲍鱼吗?简直就是脚后跟的皮,又皮又硬。你们到底吃过鲍鱼没有啊?”
同桌的朋友们听了天元如此贴切却粗糙的比喻,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对不起,敝店的厨师长今天请假了。新任的小厨师可能没有掌握好火候。这样,这道鲍鱼汤我让他给各位另做,算是我们赠送的好不好?”
天元翘起二郎腿,颇有几分傲慢地点点头说:“嗯,这还差不多!”
过了一会儿,大堂经理亲自端着鲍鱼汤走过来,放到大家的面前说:“这是我们厨师刚刚重做的,各位尝尝看合不合口味?”说着,把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推到前面,说:“这就是我们后堂的厨师,有不满意的,各位尽管开口。”
天元喝了口汤,品了品,又咬了口鲍鱼,轻轻点了点头,转脸刚要说什么,看到那个年轻人,忽然就愣住了。
宋天元愣怔地望着那个年轻人,嘴角渐渐翘起,一双大眼睛的眼角弯下来,惊喜地叫着:“方卓然?怎么是你?你小子怎么会在这儿?”
卓然也有些意外,微笑着说:“是啊,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天元大笑起来,说:“我在这里读书啊!”说着他站起身,扳着卓然的肩头,介绍着:“你看,这都是我的同学。”又对同学们说:“这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好朋友,方卓然。人家可是好学生,最后一考,考了五百多分呢。”众人发出一阵敬佩的惊呼。可天元紧接着说:“就是家里太穷,读不起!”
一句话,让卓然白净的面皮,登时一片紫涨。他推开天元的手,强自微笑着对众人说:“大家请慢慢品尝,还有一桌客人在等我做菜呢,就先告辞了!”说完,转身要离开。天元却拦住了他说:“做什么菜呀?我给你请假,咱们好好喝一顿啊!”
一直在旁边的大堂经理,也附和着卓然说:“先生,不行的,真的还有客人等着吃饭呢,实在对不起了。”
天元瞪大了眼睛,对着那经理,牛哄哄地说:“别给我找借口,这么大个酒店,别跟我说就这一个厨师。我们今天是好友相逢......”卓然伸手捂住他的嘴,带笑不笑地说:“好了,我答应你,傍晚七点你来找我。你看,现在你要忙着陪朋友,我要忙着为客人做菜,不如等我晚上下班了,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聚聚?”
天元盯着他说:“那,一言为定!”
卓然笑笑,说:“当然了,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那好,你去忙吧!”
傍晚,方卓然将手里的工作交接完毕,走出酒店,远远地就看见宋天元骑了辆崭新的自行车,等在酒店的大门口,看见他,天元打了声口哨,示意卓然上车。卓然轻快地跳上他的车后座,问:“什么时候来的?晚上没课吗?”
“嗨,我那课上不上都一样的。”天元蹬着车子,无所谓地说:“反正将来能给我毕业证就行。”
“哎,你们都学什么呢?”卓然充满渴望地问。
“还不就是房地产开发那一套,你知道的,我家就是盖房子的嘛!”
听了这话,卓然不觉油然想起天元在兰若镇那个华美富丽的家,同时也想起自己的家,两个家庭环境,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了两幅对比鲜明的图画,让他的心里变得郁闷无比,人就沉默了下来。
天元兴致高涨地蹬着自行车,一边问:“哎,怎么不说话?”
自行车铮亮的车圈在夕阳晚照里,闪烁着金红色的光华,发出粼粼的的转动声,回应着天元。
“哎,卓然,你怎么想起来要做厨师了?”天元换了话题。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卓然闷闷地问了一句,完全是答非所问。
“去我家呀!”
“什么?骑车去?”卓然差点从车上跳下来。
天元哈哈大笑,说:“你以为是回我们兰若镇吗?不是,我们家在云州有房子的。我平时是不住这里的,住宿舍热闹。不过,今天就到我家,我在酒店叫了菜了,我们好好聚聚。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卓然又沉默。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的,以天元家的经济实力,在云州有自己的房产,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他倒是有点怪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迟钝了呢?
“哎,你怎么又不说话?”天元问,一边自顾说道:“我就受不了你这个闷骚劲儿,一年没见,你这脾气是一点都没变。不凉不热,温吞水,闷死人了。”
“我闷骚?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卓然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天元又哈哈大笑说:“嗯,你这得理不饶人的毛病也没改!”
“哼!”卓然冷哼一声,说:“我凭什么要改啊?为你吗?”说着,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天元听出了他语气里的鄙夷,却并不在意,依旧嘻嘻哈哈地笑着,显得有些没心没肺。
两人说笑着,自行车拐进了一片很整洁的小区,天元说:“到了!”
两个人同时下了车,天元将车停在楼门口,便率先蹬蹬地上楼。卓然跟在他身后,爬到三楼停了下来,天元掏出钥匙,打开门,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卓然微微一笑,迈进门,换上拖鞋,站直了身子,只觉得眼前一亮,四十多平的大客厅,显得很宽敞。靠墙边摆了一溜的沙发,对面墙上,挂着一面液晶大彩电,旁边一盆富贵竹,长势喜人,闪烁着盈盈的绿意。再往里走,依次是厨房,三个卧室,一个卫生间,俱都是墙壁雪白,地板铮亮。卓然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黄昏前的车来人往,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发出了一声艳羡的赞叹。
天元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可乐,递给卓然一罐,一边问:“怎么样?这房子够局势吧?”
“嗯!”卓然点点头,四处打量着,问:“是你爸买的?哪年买的?”
“去年我打算来读书时,我爸就给买下了,他说反正我家早晚都要搬到这市里,晚买不如早买。所以就买下了,其实我还真不愿意住在这里,太寂寞。”
卓然觉得心里那口郁闷之气,是会生长的,涨得心口满满的难受。他打开易拉罐,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饮料。不成想反被呛住了,连连咳嗽起来。天元笑起来,说:“你倒是慢点呀,没人跟你抢的。爱喝的话,冰箱里还有那么多呢!”一句话,又噎得卓然倒吸了口凉气,咳得越发厉害了。
天元拍手打掌地哈哈大笑说:“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一罐饮料吗?至于吗?”
这话说得可真够损的,卓然心里的火气腾地就升了上来。真是的,自己再穷也不至于连罐饮料都没见识过,这个蠢货凭什么这么小瞧我?他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眯细了,目光慢慢投到天元那张丰满的肉呼呼的脸上,心里早已将大耳刮子扇到那张缺乏棱角的脸上了。但眼睛里却缓缓转出笑意,轻轻地说:“多蒙宋大少爷赏赐饮料,咱是受宠若惊,这一下子就激动了,让大少爷见笑了!”
天元听到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越发得意地大笑不止。卓然却已转身,走进一间卧室,刚进去,一眼就看到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张龙羽芬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人美目倩兮,巧笑盼兮,看着那照片,卓然的心莫名地嗵地一跳。一年了,整整一年都没有这丫头的信息了。或许自此就是两个人的永别吧!他走过去,坐在床边,对着那张照片久久地凝望着。
然后,天元跟着进来了。卓然移开目光,望着天元,问:“龙羽芬还好吧?”
天元喝了口饮料,点头说:“嗯,挺好的,就是学习忙了点!”
“你们俩处得怎么样了?有进一步发展吗?”
“嗨!”天元一挺胸脯,大大咧咧地说:“你说,像我这么有钱又有型的白马王子,还哪里找去?只是这丫头太要强,你一给她打电话,说上没几句,她就说要上课了。唉,真是郁闷啊!”
卓然听了这话,心里的晦气散开了,不觉由衷地微笑了,说:“你小子,自我感觉倒是不错,是不是人家压根儿就没看上你呀?”
“不会不会!”天元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我们在高中时就开始交往了,你忘了,你还是那传书的红娘呢?”
卓然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嘴上却笑着说:“什么呀?是你死乞白赖地一定要我递纸条的。”
“好好,就算是这样吧!你这人,真是的,想找个理由好好谢你都不可以。”
卓然点点头,说:“嗯,说起来,你倒是真该感谢我。那你倒是说说,准备怎么谢我呀?”
天元哈哈一乐,说:“这好办哪!你要我怎么谢你呀?”
卓然眯细了眼睛,狡黠地冲天元一笑,然后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四处打量着,说:“你这房子不错啊?你知道,我现在可是租房住呢,房租价格不菲,居住条件还不好,我看你这房子闲着也是闲,不如......”
“哦,那你干脆就搬到这儿来住吧。”天元侃快地说。“你能来,我就有伴了,不如我们住一块儿!”
“我真的可以搬过来住?”
“嗯,当然真的了!”
“那,房租怎么算啊?”卓然施施然地问。
“嗨,你这就跟哥们见外了啊!我是那种小气的人吗?再说了,阎王哪会在乎小鬼那几个钱,是不是?”
卓然的脸色变了变,心里嘀咕:这小子,一张臭嘴,就不会说句人话。想着,口气里就带了揶揄说:“是,你宋大少是谁啊?哪会在乎咱小鬼这几毛钱呢。”
天元解释道:“不是,我这不是看你经济困难吗?谁让咱是哥们了。现在,我在家不掌财权,大笔的钱动不了,但这几个小钱,我还是能做主的。只要跟老爸老妈说一声,你是我的同学加哥们,还是我的红娘,一切就搞定了,提什么房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