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小强把她那个沉甸甸的挎包背在了自己身上："这挎包老掉牙了，都褪色了。"
　　 "这是军挎呀，特时髦。"
　　 "明天我送你个新的。"
　　 "说话可要算数？"
　　 "放心，我不骗你。"
　　 "拉钩。"
　　 "拉就拉。"俩人的小拇指握在了一起。
　　 "太好啦，明天我就有崭新的军用挎包了。"柳翠翠高兴地说。
　　 "上一天班就够累的啦，晚上还这么折腾。"牛小强不解地说
　　 "学知识，怎么叫折腾呢？"
　　 "你学什么？"
　　 "企业管理呗。"
　　 "你们那么点小店还用得着企业管理吗？"
　　 "怎么用不着？你懂什么呀。"柳翠翠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反正我觉得没多大用处。"牛小强笑笑说，他拿出烟来点燃抽起来。
　　 "你抽烟津贴够吗？"
　　 "不够就向家里要。"
　　 "部队苦吗？"
　　 "新兵连挺苦的，现在好多了。不过挺没意思的。"
　　 "你干什么工作？"
　　 "喂猪！"牛小强故意大声说。
　　 "吓我一跳。"柳翠翠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喂猪，挺有趣吧？"
　　 "喂猪还挺有趣的？"牛小强苦笑着摇头："你可不知道，整天和那些猪哥们打交道，无聊透了。而且那些猪哥们一点也不体贴我的劳动，胃口特好，尽管我每天推豆渣，挑泔水，煮猪食，累得我賊死，它们仍饿的直叫唤。"
　　 柳翠翠听了他的话，格格地笑起来，止住笑，她问："你到部队才半年，怎么就有探亲假啦？"
　　 "我让一个哥们给我拍了封假电报。"
　　 "假电报？"
　　 "就是‘母病危'速归。"
　　 "这不是欺骗领导吗？……"柳翠翠停住脚步，吃惊地看着他。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在部队这是常有的事。"
　　 "你这样做不怕以后让部队领导知道了吗？"
　　 "知道了无非给个处分，让复员回来更好。"对牛小强的不以为然，柳池翠沉默了起来。
　　 这时风大了，雷声也近了。
　　 "你出门应该穿军装"
　　 "穿军装多别扭，再说也是晚上。"
　　 "军人应该有军人的样子，无论白天，晚上，都应该着装整齐。你入团了吗？"
　　 "入那玩艺干什么？没劲。我思想还没那么进步。"
　　 "那你为什么去当兵呢？"柳翠翠用眼盯着他。
　　 "是我爸非让我去的，怕我在家惹事生非，让我到部队出息出息。"
　　 "那你出息了吗？"
　　 "有什么可出息的。"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吗？"
　　 "大兵呗。"
　　 "大兵？"
　　 "当然是大兵啦。"
　　 "不对，你是战士，是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可是你不配这个称号，不配，你懂吗……"柳翠翠突然变了声调，提高了嗓门，眼睛瞪着他。
　　 牛小强愕然："翠翠，你……"
　　 "我以为你随着年龄的增长长大了，成熟了，特别是，当我听到你去当兵的消息后，我是多么高兴啊。因为我希望你能在部队这座大熔炉里锻炼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今天在商店与你邂逅，我是多么高兴啊。然而，我没想到，你还是你，在你身上我没有看到半点我希望看到的东西，我恨你……"
　　 "翠翠，我怎么啦？……"牛小强感觉莫名其妙。
　　 "假如你觉得，你曾经用一颗善良的少年之心保护过的小妹，还值得信赖的话，那你就马上回部队去承认错误；假如你觉得我的话多余，觉得我是多管闲事，那么也好……"她从牛小强肩上抢过挎包，眼里涌满了泪水，骑上自行车走了。
　　 牛小强呆呆地站在那里，雨哗哗啦啦地下了起来……
　　 第二天晚上，牛小强又骑车去电大接她，可在放学的人流里，他没有找到柳翠翠的影子。翠翠请假没上课，妈托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晚上见面。
　　 爸爸去世后，她就了业，妈最关心的就是她的婚姻问题。她理解妈妈，可妈哪能理解她的心思呢。为了不让妈妈生气，她敷衍地和别人介绍的小伙子见了面。
　　 小伙子走后，妈对她说："我看小伙子不错，工作单位也好，还是党员干部。"
　　 柳翠翠只笑笑，没表态。小伙子各方面确实挺不错的，无可挑剔，可对柳翠翠来讲，这一切都没有打动她的心，她心里只装着牛小强，那个恶作剧地仍了她一头雪；赶走了对她欲行不轨的流氓；后来因为打了班主任老师被学校开除后，每当她放学晚了，仍在那条黑暗的胡同等着她，把她安全护送到家的牛小强。
　　 尽管后来她住校参加高考和牛小强失去了联系，而牛小强去当兵也没告诉她，这一切都不能抹去牛小强在她心中占的位置。这天晚上，她没睡好，心中充满着酸甜苦辣，她每每拿出牛小强的照片来，望着牛小强那张充满孩子气，调皮的脸，她心中就每每充满了少女的柔情和幸福。
　　 牛小强到商店找她："翠翠，我来啦。"
　　 "你走吧，我不愿见到你。"柳翠翠冷冷地说。
　　 小强看了她一眼，默默走了。柳翠翠望着他背影感到痛快，解恨，同时也隐隐感到心痛，后悔。一上午，她的心里不是滋味，坐立不安。
　　 小强闷闷不乐地回家，妈问他和谁生气了，他没吭声，问急了，他便把和翠翠闹别扭的事告诉了妈妈，妈生气地说："你这孩子，你咋能这样呢？怪不得人家翠翠不理你，欺骗部队首长，可不是小事，幸亏这件事没让你爸知道，他要知道了，非揍你不可。人家翠翠姑娘说得对，赶紧回部队去检讨，要不然查出来受个处分多丢人，复员回来连工作都不好找。"
　　 小强觉得妈妈说的对。晚上他去翠翠家，翠翠上课去了，只有他弟弟在家。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小强把拍假电报回来的事告诉了爸爸，并说晚上动身回部队。牛师傅听了这话，虽然吃惊，生气，可是见儿子认识了错误，也就没发作："知错就好，回部队向首长说明情况，检讨错误。"
　　 在柜台里照应顾客的柳翠翠不时朝门外看，他希望这时牛小强来找她，昨晚放学回家，弟弟说有个水兵来家找她，并说明天要回部队。一上午也没见小强来商店找她。中午换班吃饭的时候，她到了小强家，小强妈妈说小强一早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下午下班，翠翠又去了小强家，牛小强躺在床上不理她，翠翠默默地站在他床边。最后牛小强说："你走吧，我不愿见到你。"
　　 "小强，请你原谅，我那天晚上对你的态度不好，可是我都是为你好呀……"翠翠的眼圈红了。
　　 "为我好？我不希罕。"牛小强冷冷地说。
　　 "你骂我吧，小强，这样你心里也许会好受些。"翠翠轻轻抽泣起来。
　　 小强妈妈听到动静，推门走进来，翠翠忙用手帕把眼泪擦了。小强被妈妈数叨了一番，牛小强不吭声。最后她对翠翠说："别理他，咱们吃饭去。"
　　 翠翠说："阿姨，我回家啦，晚上还有课。"说完她看了躺在床上对她冷淡的牛小强一眼，走了。
　　 晚上十点钟，牛小强坐在候车室的连椅上等车。爸妈要来送他，他不让。此刻，他有些后悔对翠翠的态度了。
　　 翠翠放学后，一看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她急急忙忙去小强家，小强已经去车站了。她又急急忙忙来到车站。她在水果摊上买了一网兜水果走进候车室，来到小强跟前，她挨他坐了下来。小强的气已经消了。他想和翠翠说话，可张了张口没说出来。翠翠瞪了他一眼，把那兜水果使劲放进他怀里，然后往他手里塞了伍拾元钱，转身走了。小强一直望着她的背影出了候车室。
　　 王政委顺道来看儿子，争华听说爸爸来了，惊喜地从炊事班跑回宿舍，"爸爸，敬礼！"一进宿舍，争华就双脚立正，挺胸昂首，目视爸爸，端端正正地给爸爸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说："爸爸，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去车站接你。"
　　 "接什么，这里我比你熟悉的多。你妈嘱咐我，让我来看看你，她不放心。北京的会一结束，我就来了。"
　　 "妈和妹妹她们都好吧？"
　　 "你妈已经办了退休手续；你妹妹准备参加今年的高考。你呢？也混的不错嘛。"王政委笑眯眯地望着儿子，军装外面戴着的那个白围裙，点点头说："怎么样，当伙头军，想通了吗？"
　　 争华笑着点点头，然后说："爸，你先歇会，我到火房给你做饭。"争华说完转身要走。
　　 王政委喊住他、："别给我搞特殊，食堂有什么，我跟着吃什么。"
　　 "今晚吃大米，你胃口不好，我想给你做碗面。"
　　 "在火车上吃的蛋糕还有，凑符着吃点就行啦，你去忙吧。"争华知道爸爸的脾气，再说也没用，便回了伙房。
　　 宿舍就剩下王政委自己了，他点燃一支烟，坐到儿子书桌跟前，桌上的玻璃板下压着儿子来部队后照的照片，在照片的中间，压着一张大儿子争杰的遗像，绿色的军装，托着一张英俊的脸颊，王政委的眼帘湿润了。
　　 在三个儿女中，他最喜欢大儿子争杰，这也许是第一个儿子的缘故吧。争杰高中毕业，下两年乡后回城。是他动员儿子去参军的，为这事，老伴至今还埋怨他。大儿子的牺牲，老伴的埋怨，并没有动摇他让儿女们从军锻炼的愿望。
　　 他考虑好了，如果女儿争慧今年考不上大学，他也准备把她送到部队去锻炼。是啊，父爱尽管不如母爱那么伟大和炽热，但有谁知道，这位在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中英勇顽强，出生入死，在任何困难面前都没有流过眼泪的老军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手捧大儿子争杰的遗像悲痛哽咽，老泪纵横。
　　 他怎能忘记，争杰小时候的天真玩皮；他忘不了，争杰在他背上的稚语许诺："爸，等你老了，走不动了，那时候我就长大了，我也背着你。"；他忘不了，儿子下乡回城参军前对他说的话："爸，您放心，我是您的骨血；更是军人的骨血。我不会给您丢脸；也不会给军人丢脸。到部队后，我一定力争当个好兵，为您争光；为军人争光；为军旗争光。"；忘不了，儿子偷着托人捎回来的那封信：亲爱的爸妈，你们的儿子正在遥远的南疆集结，这也许是儿子写给你们的最后一封信啦，为了祖国的寸土河山；人民的安宁幸福；我时刻准备献出自己的一切……
　　 泪水又一次模糊了王政委的眼帘，他站起来，用手帕试去了眼角的泪。
　　 这时，小朱端进来两碗面，他作了自我介绍后说："首长，您吃点饭吧。"
　　 "不是说好不吃了，怎么又给我做了饭？"
　　 "这不怪争华，是我给您做的饭，您老趁热吃了吧。"说完，小朱走了。
　　 听说王政委来部队后，俞股长和家属，女儿来看望。俞股长向王政委行了个军礼后，把家属和女儿作了介绍。
　　 "政委您好。"俞股长的家属姜玲恭敬地说，她又对女儿说："海燕，喊王伯伯。"
　　 "王伯伯您好。"海燕甜甜地喊。
　　 "好孩子，告诉伯伯你上几年级啦？学习好不好？"
　　 "我都上四年级了，学习嘛……"她看了爸妈一眼，不好意思地说："还可以吧……。"
　　 王政委乐了："还挺谦虚的，看来是挺不错的。"他转向俞股长和他家属："争华让你们操了不少心。"
　　 俞股长说："争华的进步全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
　　 "你们还要勤敲打敲打他，毕竟还年轻。"
　　 "您老放心，争华错不了。"
　　 "不能光捧他，要给他泼冷水，指出他身上存在的缺点和错误，不能让他产生骄傲自满的情绪。"王政委说完看了儿子一眼："听到了吗，要踏踏实实工作，不要翘尾巴。"
　　 争华郑重地点点头。王政委询问了些部队上的情况，又把自己所在部队的一些情况告诉了俞股长。然后俩人的话题转到了部队现代化建设上来。姜羚认真地在一旁听他们谈，不时礼貌地插一，二句话或谈谈自己对某个问题的见解和看法。
　　 最后，王政委笑着说："我这年龄不行啦，快六十的人啦，部队的现代化建设，全靠你们这些中青年干部啦，这是客观规律，也是唯物辩证法和新陈代谢。"
　　 "你们老同志为部队建设作出了自己的贡献，同时也积累了丰富宝贵的经验，部队的现代化建设离不开你们。"
　　 "你给我们这些老头子戴高帽，我们虽然积累了些经验，但思想跟不上时代的发展，文化水平也不能适应部队现代化建设，所以说，部队的现代化建设只能靠你们。长江后浪推前浪嘛。"王政委爽朗地笑啦。
　　 俞股长看看表已经晚上九点多啦，便起身说："政委，我先到招待所联系个房间，你先去休息。明天，我再向场站首长汇报一下您来的事。"
　　 "不用，我就在这里睡，多年没体验集体生活啦，再体验一次。你们回去休息吧，我来的事不要告诉场站领导，眼下转场任务这么紧，我不能影响他们的工作。"
　　 "那我们回去了，您老早休息。明晚到我家玩玩。"俞股长说完和家属，女儿走了。
　　 争华把小强的铺整理好，又给爸爸打来热水洗脚。王政委洗脚后躺在了牛小强的床上，他确实感到累啦，虽然在火车上坐的是卧铺，但毕竟不如床铺舒服。
　　 不服老不行，他点燃支烟，被争华抢了过去："别抽啦，睡吧。我没参军的时候，你就说戒烟，现在还没戒掉。"
　　 王政委笑着坐起身来向儿子央求："让我抽这一支吧。在北京开会期间，我抽空去了趟海军大院你蒋叔叔家，他已经把烟戒了。我们在朝鲜战场的时候，他是我们连有名的大烟鬼，部队开赴朝鲜前，他偷着把好几斤关东烟叶缝在了被子里。后来部队发给我的烟我都给了他。他劝我也把烟戒了，我答应他回家就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