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下午一点开始排队，先是排门口，到门口取票，然后零晨三点拿票到大厅再排挂号。见了这些人，见到这样场景，我明白了，这将是一场漫长而又艰难的看病路。
　　 我们找了一个家庭旅馆先安顿下来，算孩子四个人，一天150块钱。这对我们来说，已是可以承受的最高限额。老板娘很热情，她知道了我们的情况，安慰道，“别担心，我长年在这开店，什么样患者没见过，有的比你家孩子严重多了，都在医院治好了。只要它能留你们，就能给你们看好。”
　　 听了老板娘的话，心里有些安慰，我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家医院里。只要能给孩子看好，无论花多少钱，就算倾家荡产，我也愿意。
　　 从零晨三点直到上午十点，我排了七个小时，终于，见到了北京最具权威的心血管专家。从抱孩子进去，再抱孩子出来，前后不到十分钟，大夫什么都没说，只开了三个检查……
　　 有当天做的，有第二天上午做的，还有第二天下午做的。
　　 排队，检查，取结果。所有的单子都出来了，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专家的再次出诊。我们足足等了一个星期。
　　 此时，我已不觉得这其中有多么难熬，只觉得那是希望，救孩子的希望。只要还有队排，只要孩子还有救……
　　 队伍里的人们相互打探，彼此安慰，彼此鼓励。我知道，全国各地，还有无数的患者正在遭受疾病的折磨，他们来这，来到祖国的心脏，和我一样，只为寻求一线希望。继续活着。
　　 我们拿着彩超和化验单，报着仅有的期待，再次来到专家诊室。专家看了看单子，又看了看我们，只说了一句话，“走吧，我们这看不了。”
　　 “走吧，我们这看不了。”话，一遍遍在耳边回旋，就这一句话，简单的一句话，却如一道重重的铁门，把我们拒之千里之外。我似从半空中摔下了，瞬间摔得粉碎。完了，彻底完了。
　　 抱孩子从医院走出的那一刻，心是灰的，是暗的，没了一丝缝隙。天，也跟着塌了。唯一的希望破灭了，这么多天的期盼破灭了。妻抱着孩子大哭起来……
　　 我们不死心，又去了北京儿童医院，北京协和医院，301医院，还有首都儿童研究所，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我们这，看不了。”
　　
　　 【六】终于，有医院收留了。
　　
　　 打电话，上网，咨询。通过朋友和亲人的多方查找，我们知道了，在北京的安贞医院，有位叫顾红的专家，专门研治这种病。于是慕名而来。
　　 顾红不在，去美国出差了。她的学生接待了我们。
　　 我拿出各大医院的单子，说明了情况。他问，你们经济条件怎样。我犹豫着说，“一般。”他摇摇头说，“那就放弃治疗吧，这个病需要高昂的医药费，经济好的家庭都负担不起，何况你们呢。”我和妻不置可否，坚决等待顾红从美国出差回来。
　　 排队，挂号，等她出诊。终于，四天后，我们见到了顾红。
　　 顾红是个很亲和且没什么架子的人，看过化验单，她说，目前，孩子太小，体重不够，好多检查都做不了，所以，只能靠药物缓解、维持。如果不吃药，他只能活九个月，坚持吃药的话，最长可活到十五岁。随着医学的发展，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后可能会有新的治疗方法。就是这种药物，也是近几年才研制的。
　　 她的一番话如暗夜里的一缕阳光，让我们看到希望。至少还有地方收留孩子，至少孩子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可这种药是高昂的，随着体重的增加，要一点点增量。目前，一盒费用就是一万八。算下来，即便这么小的年龄，平均一个月也要2000块的药费。
　　 顾红说，可以试着帮我们申请下“中华慈善会”的药赠。这让我们万分感激。
　　 在医院里，我们碰到一个七岁男孩，骨瘦如柴，黑着眼圈，和父母从内蒙古来，他和我儿子得了一样的病，四年了，已经倾家荡产了。亲戚朋友借遍了，该卖的东西全都卖了，再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如今，每月需几千块钱的药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父母央求大夫换一种便宜点的药。大夫说，便宜的药每月也要两千块。而且副作用太大，不能吃。
　　 看着他们，想着自己，心如波涛一样酸涌。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拿着五千块钱的药，拿着只够吃两个月的药，我们返回了鸡西。
　　
　　 【七】屋漏又连雨。
　　
　　 没孩子的生活虽不富裕，但还过得去，至少能吃饱，能穿暖，偶尔还能和朋友小聚，喝喝酒、侃侃山，生活还很快乐，还很丰富。可自从有了孩子，日子就显着捉襟见肘，尤其孩子生病后，更加入不敷出。
　　 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又到了去北京的日子。上次一趟北京，连吃带住，带检查费，药费，就花掉两万块，家里基本空了。
　　 这次我借遍了亲戚、朋友，好容易又凑到两万。
　　 让人安慰的是，在北京等了一个月，提交了各种资料，终于把“中华慈善会”的药赠申请下来。他们两个月一发药，每次发药必须由本人带孩子亲自领取。这样想来，我们每两个月就要带孩子去一次北京。
　　 妻才刚刚上班，这几年的求医，生育，让她的工作几乎处于一种低靡状态，经常请假，病休，领导非常不满，没有奖金，每月只挣基本工资，将近一千元。
　　 我开着车，也只能到处打打零工。一天下来收入不定，三十、五十，好一好，也就一百块钱，只够吃用。
　　 前段时间和朋友商量着，他出本钱，我出汽车，走街窜巷卖西瓜。每天四点起来，晚上七点收摊，风餐露宿，爆土扬尘。皮肤晒黑了，脸晒疼了。
　　 苦点，累点倒不怕，只要能赚钱。可我们没有经验，上不到好瓜卖，又不忍心欺骗百姓，向来足斤足两。所以，碰到不好的，白瓤瓜就自己拿回去吃。这样，一天下来，一人还分不到五十块钱，朋友坚决撤出了。
　　 他撤了，我就自己卖，远道去不了就在家附近。起早去早市，白天蹲市场。可好景不长，像我这样流动商贩总会遭到执法部门的围追堵截。城管也追，交警也罚。
　　 有时我在想，为何自食其力，不偷，不抢，也这样难。若是有本钱，若有铁饭碗，又怎能沦落到在街边摆摊度日。我求他们，说小话，请他们通融，别罚钱，别没收，可遭到的，始终是一副铁面无私的嘴脸。如今的我，苟且偷生，见了他们，如见了阎王一般。
　　 孩子一过六个月就频发感冒，每次感冒都特别严重，流鼻涕，高烧不退。大夫说，正常孩子身体有免疫力，而我儿子的心脏却成了滋生病菌的温床。上次高烧不退，我和妻带他去妇幼医院，大夫听说孩子有心脏病，没敢接收，当即把我们推到市医院。好在市医院收留了孩子，要求住院治疗，小小的感冒几天的时间就花掉两千块。
　　 那天中午，天很热，在市场蹲了一上午也没卖出几个瓜，心情灰暗到极点，往家走时眼前一黑，身体一晃，我紧忙用手扶了下。有时在想，如果就这样倒下去，是不是可以一了百了，可再一想，我还有父母，还有妻子，还有孩子，又怎能倒下去……
　　
　　 【八】后记。
　　
　　 忠良，善良而忠厚的人，为了孩子，他将会搭进去自己的后半生。给孩子看病的整个过程中，他没掉一滴眼泪，他说，我一个大男人，妻子哭，老妈哭，我还怎么再哭。我只能在梦里哭，有时候，睡睡觉就哭醒了，那种感觉好悲痛，好无助，好迷茫。
　　 有人劝他说，忠良，放弃吧，以后的路还长，短短几个月就花掉四万块，何时是头，而且，最主要的问题是无法治愈。他黯然了，孩子不是危在旦夕，他看起来很正常，和其他孩子没有区别，会哭，会笑，会和我对话，会逗我开心，我怎能忍心放弃。
　　 那天晚上，他喝了一杯酒，提前离开。他说，这个夜晚再辉煌，再美丽，已不再属于我。看着他远去的背景，我的心有说不出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