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的事】逃离
【返】
何科长,你怎么躺在这里啊,让我们好找。
吓死我们了,到处找你。
一阵纷乱的人声把扶禾唤醒。我这是在哪儿啊,扶禾强睁开眼,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想试着动动身子,却僵着,不能动弹。
你冻坏了,快给暖暖,又一阵纷乱的搬动,扶禾被抬进小屋。扶禾由人们搬着,才发现,其实,小屋并不远,也就几分钟的路程。冷,再次凝住扶禾:每个人是不是都有冥冥中“家”的概念和方位?为什么逃出来的我还不能完完全全地投入如此空灵的美景还要一遍一遍地怀念旧事?阳阳的眼睛又闪现在他眼前,再次搅动他心头重重的伤感。
只依稀记得,昨夜在最后失去意识前的那么几分钟,分明看到阳阳焦急的目光。是啊,已经三天了,他一个大活人,一个人之父,人之夫,人之子,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蒸发了!扶禾仿佛看到阳阳遭到重创的哀怨的眼睛,他的心隐隐作痛。阳阳是爱我的,虽然她强调物质,但她还是在守着我、期待着我,那么,我能给她什么?我还爱她吗?我还有爱吗?带着这样的臆想,扶禾昏昏睡去。应该还没有冻僵,因为睡眠里,又有梦再次纠缠扶禾。扶禾感觉自己再次走进一片昏暗,昏暗无边,无边无际。
牛粪舔着火苗,快活地着着,扶禾身上被人盖上了一层又一层。肢体的寒冷正在慢慢褪去,留给扶禾的,是肢体苏醒中的刺痛。扶禾在尖锐的疼痛中,竟油然升起几分快意:牛粪尚能发出如此温情的火苗和温暖,我也完全可以充分燃烧。燃烧什么?激情吗?爱情吗?阳阳的眼睛又来,他又看到阳阳眼里如水的爱恋和期待。阳阳,我的阳阳,心底,潜意识里的默念又在响动。
要返回了,扶禾在后座上躺着,身体的麻木还没有完全恢复,身上仍盖着厚厚的大衣。透过车窗,扶禾看到雪峰、白云,渐行渐远,只有草,还绿着脸固执地追逐着他。别了,朋友,扶禾有一种生离死别的心疼,对雪峰,对白云,对那个不知姓名的男人,对那个斜卧山坡、口中嚼着酥油草的人,还有,这无边的温情的草。
就这样回去?扶禾不甘心地自问。可,不回去,又能怎样?自己,于这里的山,这里的草,这里的羊,不过是一介旅者,自己根本不属于这里,那么,自己应该属于哪里?逃,是唯一的办法?扶禾被自己的问震动,感觉到身体深处的那一丝松动在加深加快。如果不能改变,不如愉快接受,他想起从前看到过的句子,记得当时他的态度是拒绝、是批判、是嘲笑。“如果人不能坚持自己,那跟动物有什么区别?”他跟阳阳这么解释。“如果一个人不能适应,他就无法生存,至少不能愉快地生活。”阳阳当即的回复。适者生存,太简单的生物世界法理,我以前怎么就避而不见?看这里的山、这里的草、这里的牛羊,哪一样不是因为“适合”而融入自然而怡然而快乐?那么,我的适者生存是什么?我甘心被劣汰吗?我需要如何生存、生活下去?如果没有爱,为什么我的眼前总会闪动阳阳的眼睛?如果没有激情,为什么还有那么深重的失意?重重问号,带动昏睡中扶禾身体深处的“喀嚓嚓”一片响动,有什么在倒塌。依稀中,扶禾似乎感觉到有什么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在引领自己,他努力想追赶和辨认那种感觉,但那感觉始终躲着他,让他的心,无所依附,无处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