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人都走了，说这些有啥用？眼下最让我不放心的是儿女们的婚事。力萍倒好，她是嫁出去。嫁出去，娘家弱点，大不了受点委屈，也不至于被赶出来。”商老爷说着说着眼，泪也流了出来，“力扬可怎么办？家徒四壁，往后不知在哪落角，哪家姑娘愿意嫁过来？曾家的婚事铁定吹了。”说完扯过衣角，拭眼泪。
　　 “爸，妈。”站在外面偷听的力萍力扬再也忍不住冲了进来：“刚刚你们说的我们都听见了，快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商家是不是跨了？”
　　 商老爷商夫人见事情到了这份上，也没打算再瞒下去了。于是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只是没提关于力扬的那件事。
　　 力萍力扬听了之后，都气得牙痒痒的，还说要到侦辑队找孟课长讨个说法，商老爷商夫人拦着没让他们去。
　　 “力扬的婚事是没指望了。眼下最重要有是跟亲家商量，尽快把力萍的婚事办了，好弄点聘礼找个落脚的地方。”商老爷说。
　　 商夫人思前想后也没其他法子，只好厚着脸皮去了曾家。去了半天，回来之后就趴在床上哭个不停，像是受了极大委屈。一问才知道，曾家人根本就没出来见她，等了好久，下人才给了几文钱，像打发乞丐似的要她走。
　　 商老爷听了之后，不住感慨，他怎么也没想到连女儿的婚事也没指望了。
　　 力扬不声不响，只定定地站在一旁。曾家悔婚对他伤害不大，唯一让他难过的是看着这对伤心欲绝的老人，他却一点主意都没有。于是暗暗下定决心，今后他要撑起这个家。
　　 最受打击的是力萍。她怎么也没想到昨天世熙跟她还信誓旦旦相守一生，到今天这一切就化为泡影。不过转念又想，这也许单单是他父母的意思。他会来找她的。他会不顾家人反对坚决要跟她在一起。
　　 接下来两天时间里，商家为了以后的生计四处求人，却四处碰壁。最后，商夫人决定向娘家求救。
　　 “要不我写封信给远方的哥哥，让他寄点钱接济咱们。”商夫人与商老爷商量。
　　 商老爷听了之后，像是受到极大的侮辱，坚决不肯，还狠狠地将她责备。商夫人本是一个官宦家的小姐，家教深严，却无意中结识了商老爷。那时商老爷不过是一个卖饼的小贩，家里人说什么也不让她跟他在一起，而她却不顾家里反对选择跟他在一起。跟他在一块之后，家里人便跟她绝交，连门槛都不让她跨进一步，说她败坏家风，直到他后来发了财，她家人渐渐接纳了他们。这次，他落难了，他若写信求他们，恐怕还会被他们瞧不起。
　　 眼看三天的时间快到了，商夫人没有法子，只好背着商老爷偷偷地写了封信给她哥哥。
　　 不过，若哥哥肯接济她们，恐怕也没那么快了。
　　 还是得另外想法子。本来打算到李妈家去住，可李妈家房子不大，孩子又多，还有一个酗酒的丈夫。商夫人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力萍力扬说去联系一下同学，看能不能找到便宜点的房子，租一间房子将就一下。可一打听，才知道贵得出奇。他们一说没钱，竟没一个相信。
　　 第三天的一大早，商家就被赶出了商家大宅。这下可要流落街头了。商老爷无比绝望。可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终于有人向他们伸出了援手。
　　
　　 5
　　 王子桥，一个普通的乡下人，自幼丧父。上头有五个姐姐，匀出嫁。因为在家排行老六，所以大家都叫他六子。半年前，因干旱村里闹饥荒，便决定来投靠远嫁扬州城的姐姐。可到了扬州城才知道姐姐家比他们还要艰难，姐夫前些日子刚刚因生意失败，欠下了一屁股债，目前靠卖烧饼维持着生计。姐夫是个老实人，见他们母子俩千里迢迢来投奔他们，也没有要赶他们走的意思。不过眼下生活窘迫，他得想个法子赚钱才行。姐夫提意让他跟他一块卖烧饼，他没有异议。从那以后，他便跟着姐夫做起了烧饼生意。可没想到这一做倒做得相当顺，在这半年里，他们不但把所有的债都还清了，还积攒了一些钱，姐姐跟母亲还商量着要帮他讨一房媳妇。
　　 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半个月前，母亲病倒了。这让这个刚有些好转的家，再次陷入困境。他们把身边积攒的钱花光不止，又欠下一笔小债。他们认识的都不过是些穷人。他们当中有很多都自顾不暇，即使有心想帮他们恐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看母亲快不行了，六子在绝望之下冲到大街上，跪在路中央求救。
　　 那天商老爷刚好坐着车，从那条路经过。
　　 “怎么停下来了？”商老爷问。
　　 “老爷，前面有个人跪在路中央。”司机说。
　　 “下去看看。”商老爷吩咐道。
　　 于是司机下了车。商老爷探个头望去，一眼就认出那人就是那天在戏院门口卖烧饼给力萍的那个年轻小贩。
　　 “老爷，他说他母亲病重，急需要钱。”一会，司机回来说。
　　 “他母亲生病，关我什么事？”商老爷没好气地说。那段时间里，扬州城里传商老爷以前是卖烧饼传得厉害。商老爷只要一见到卖烧饼就特别反感，有时碰到哪有个卖烧饼，他都要绕路走。
　　 “快去打发他走。”商老爷极为烦躁地说。可他没想到他刚说完，那人已到了他面前。商老爷怕他老缠着他不放，便叫司机给了他一些钱，打发他走。可商老爷怎么也没想到，他一时的慷慨，竟救了一条人命。
　　 从那以后，六子就把商家当作自己的恩人，无时不在注意着商家的一举一动。当他得知商家落难之后，认为报恩的机会来了。可让他发愁的是什么都没有的他能为商家做些什么呢？他托人打听，找到了在商家做老妈子的李妈，详细了解了商家目前情况。知道商家正为落角发愁之后，便凑钱帮商家找了一所房子。房子虽然有些破落，但还算宽敞，租金也很便宜。商家就将就着住下了。
　　
　　 6
　　 住，虽有了着落，可商家又不得不为往后的生活发愁。
　　 几天之后，商夫人收到哥哥的回信，信里说，自父母亲过世之后，家境不如从前了。本来还想打算向妹妹开口，却没想到妹妹遭此劫难。
　　 商夫人听哥哥那么一说，只知道指望哥哥接济是无望了。不过信里说得是否属实，她就不得而知了。
　　 为了生活，商老爷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带着儿子重操旧业。可过惯富日子的商家大手大脚惯了，一下子没办法适应这种拮据的生活，常常弄得入不赘出。这还是其次，最让头痛的是抽大烟的商老爷。他常常会因为没钱买烟而大发脾气，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不到半个月，商家便是负债累累。
　　 一天，商老爷跟商夫人商量，说要把力扬的身世告诉他。商夫人同意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力扬说。
　　 “早就知道了？”商老爷商夫人都很意外。
　　 “在我十岁那年，我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商夫人商老爷面面相觑。
　　 “不过你们虽不是我亲生父母，在我心中胜过我亲生父母。”力扬很清楚他们把他的身世告诉他的意图。商家现在落难了，他们不想他跟着他们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而他却想让他们知道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他们不管的。
　　 商夫人听他这么一说，感动得直掉眼泪。
　　 商老爷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苦。
　　 原来商老爷因抽大烟而欠下一笔巨款。那天商老爷之所以把身世告诉力扬，是因为他担心他以后再也没机会说。
　　 商老爷为了躲债，连续几天连家都不敢回。急坏了家里所有人。
　　 一天早上，债主找上门来。一进门就看见力萍在客厅打扫。
　　 债主一进门就打听商老爷，力萍告诉他们，他不在家。力萍一发话债主就开始打量力萍，见力萍长得有几分姿色，便对他动手动脚。商夫人从里屋出来，见状，忍不住对他们又打又骂。债主气极狠狠地将一推，不偏不倚碰到了桌子角，流了血，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债主以为闹出了人命，便仓皇而逃。
　　 力萍从小到大，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见母亲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便也以为她死了。急得大哭。昨天，她刚得到世熙结婚的消息，这让本来存有一丝希望的她顿时陷入了绝望。她哭得死去活来，本来连自杀念头都有了，可一想到她要是死了，父母会为她伤心难过，她又狠不下心了。可这回母亲都死了，并且还是因为她，便觉得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她就在这伤心绝望之际从厨房里拿出一把刀，向自己的手腕割去，准备同母亲一块去。幸好被从这里路过的六子看到，及时阻止了她，并把商夫人扶了起来，包扎好。
　　 六子怕她再寻短见，一直陪她，开导她，直到力扬回来。
　　 那天晚上商老爷回来，见商夫人躺床上昏睡不醒，便是又懊恼又羞愧。当下就下定决心，为了不连累整个家，他决定离开。
　　 第二天一早，他果然离开了。临走时，他暗下决心在他未戒掉烟瘾之前，绝不回去。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一走，就是七年。
　　 力扬力萍发现商老爷不见了，便四处寻找，可没找着。他们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几天之后又会回来，可哪知道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商老爷走后，这个家负担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几天之后，商夫人的伤有些好转，有时还可以下床走动。
　　 六子有时会给商夫人，送些补品。
　　 一天中午，六子给商夫人送补品时，发现他们门外站着一个人。六子走进去跟商夫人说，商夫人走出来一看，发现是春香。
　　 春香要求留下，商夫人当然是求之不得。当初商夫人有门第之见，嫌弃春香是个丫头，坚决不让他跟力扬在一块，说过好多尖酸刻薄的话，并在商老爷的怂恿之下将她赶出了家门。如今商家落难了，她却肯不计前嫌地要求留下来，不止是难能可贵，却也让商夫人羞愧难当。
　　 力扬知道后，却坚决要赶她走。为了让她离开，他不惜伤害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别人定婚？”力扬说：“因为我已经爱上了世婉小姐。就算现在已经跟她了断了关系，可我心里还有她。”
　　 “我不在乎。”春香含着泪说：“我只要能静静地呆在你身旁就够了。”
　　 力扬听春香这么一说，心就软下来了。
　　
　　 7
　　 半年后，力扬跟春香结了婚。
　　 结婚那天晚上，春香乐呵呵地对力扬说：“我知道那天你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你不想让我跟着你受苦。哈哈！你那天被我骗了。其实那天我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想让你狠不心来赶我走。”
　　 力扬但笑不语，定定地望着她，眼神里透着怜爱。
　　 一年后，力萍嫁给了六子。
　　 “为什么要嫁给我？”六子问。
　　 “因为喜欢你啊！”力萍喜滋滋地答道。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六子忍不住追问。
　　 “其实在你救下我的那一刻。你救了我，同时连我的心也救走了。”力萍很诚实地答道。
　　
　　 8
　　 一转眼，又过了六年。力扬，力萍都各自有了一个不算大的家，一个已为人父，一个已为人母。
　　 有一天，力萍在大街上碰到了世熙，两人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并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来到当初许下诺言的地方。
　　 “恨我么？”世熙问。
　　 “恨，当时能不恨么？可现在已经不恨了。也许是恨累了。”
　　 世熙望向力萍，发现她脸上有泪，转过脸，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其实当时我也想过去找你，可被我爸关了起来，逃过两次，都被逮到。想想或许我们真的没有缘分。我被迫娶了一个官宦家的小姐，那小姐脾气坏透了，我们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本来我打算去找你的，可没勇气，因为觉得我已经失去了拥有你的资格。”世熙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总算是挨过来了。现在好多了。你呢？你嫁人了？过得幸福么？”
　　 “他对我很好。”力萍说。
　　 “是吗？真为你感到高兴。”世熙强作出一副豁达的模样。
　　 世熙告诉力萍，他家现在也不比从前了，也没有什么门第之见，两人可以来往了。世熙又说，其实他们之间做不了夫妻，还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
　　 力萍笑着说：“你可以来我家看看，我会把我的丈夫介绍给你认识。”
　　 两人谈话虽然在某些时候会觉得尴尬，但总的来说还算愉快。
　　 有一回，力扬在街上碰到了世婉。那时，世婉也已为人妻，为人母。他问她过得好么？
　　 世婉却只是哭个不停。
　　 “过得不好？”力扬又问。
　　 世婉说她很好，只是这些年没有一天不想他。
　　 力扬黯然。
　　 世婉继续说，当初也不知道她怎么会那样豁达，极力地想凑合他与春香。也许是太爱他了，也许是没有尝试过失去的滋味。
　　 力扬安慰她我们虽不能成为夫妻，但不是还可以成为兄妹么？
　　 世婉哭得越发不行了。
　　 后来世婉说他们不能在一起，希望他们的下一代能结为夫妇。
　　 力扬说，行，但要由他们自由相恋，无论是富贵还是贫穷绝不阻饶他们。
　　
　　 9
　　 当日身无分文的商老爷离开家之后，为了不让家人找到他，便混在商人中偷渡到了上海。到了上海之后，又因吸烟欠下了一屁股的债。为了躲避债主，他东躲西逃，不是被打，就是被赶，过得生不如死。熬了两年，可总算把烟瘾戒掉了。烟瘾戒掉之后，他便想弄几个路费回扬州，可偏又遇上战事，足足筹三年才弄到点路费。回来扬州之后，又找不着家人了，因为他们搬家。他只好一路乞讨，一路打探他们的消息。这样又过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