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听他那么说，忙捂住他的嘴：不许你胡说，你好好地活着，和我做伴，不许说死。有你在，这个家就像个家，你不在了，我一个人怎么生活。别看现在我有事大家帮，如果你不在了，就没人蹬这个门了，你看王寡妇，还不是可怜死拉到。寡妇门前是非多，谁愿意去趟那个浑水呢？
　　 桂花听老蔫说躺着压住了胳膊，也觉得在理，大概是睡觉压的，自己不在家，他又不能翻身，就那么一个姿势躺着，难免压住胳膊和手臂的。于是她又帮他开始活动下肢。
　　
　　 十年了，桂花一天不停地做着同样的动作，帮他翻身活动四肢，还要每天擦身换洗内衣内裤，她唯恐老蔫的身体再出现什么故障。
　　 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老蔫快乐地生活了十年，深深体会到了桂花对自己的关爱和照顾，也从心里感激她。他听到桂花的闲话后，问娘，是不是真的，他娘告诉他真的也好，传说也罢，都是不重要，关键桂花是个好媳妇，除了照顾你，还要下地干活，还要做家务，你看你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再看看你穿得整齐干净，家里有个瘫痪的病人，可这屋子一点异味也没有，她是何等的辛苦啊，你要体谅她，即使有点出格的事情也不能埋怨憎恨她。一个女人撑起这个家，没个靠山还行，所以，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就行，其他啥事也不用管了。再说你也管不了，如果不是桂花这么精心照顾你，你早死了。说着娘也流泪了。
　　 老蔫也确实是从心里感激桂花，也爱桂花，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桂花的情景，至今难忘。
　　 20年前一个炎热的夏天，二姑带来了一位姑娘叫桂花，说是给自己找的媳妇，那姑娘羞答答地坐在炕沿上，我坐在板凳上，桂花身材很好，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细腰大胯，上身穿了一件果绿色圆领短袖衫，下身一条灰色和黑色相间的竖条筒裤，一双浅蓝色凉鞋。那个时候刚从部队回来的我，也是帅气的小伙子，身材比桂花高十公分，瘦瘦的身材，五官也端正，桂花给我的第一印象很好，她对我也很满意。母亲和二姑出去了，让我们俩呆会，我们都不知道说啥，只是沉默不语，最后还是我问，你多大了？25。高中还是初中？高中。家里姊妹几个？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姐姐一个妹妹。我俩的谈话像答记者问，她总是那么简练地回答，从来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只是默默地摆弄着手指，不敢抬头看我。直到她走后，母亲问我怎么样，我说很好的，就是不爱说话。母亲说，第一次见面姑娘家害羞，熟悉了就好了。
　　 老蔫记得特别清楚的就是母亲高兴地告诉自己，这个桂花啊，细腰大胯，将来一定能生个大胖小子，说得自己脸上发烧，红红的不舒服。可是，结婚5年了桂花一直没有怀孕，母亲着急了，催着去县医院看看。结果是我的问题，桂花一切正常。当医生告诉我的精细胞活力不够，不能受孕时，我脑子嗡的一下，像要炸开似的。这怎么可能，医生，你检查没错吗？医生摇摇头又点点头，让自己绝望了。
　　 那一晚桂花在自己的胸前哭得和泪人一样，她说非常喜欢孩子，可是她没福气。我捶胸顿足，也是痛不欲生，天哪，怎么会这样？
　　 记得桂花沉默了一个月，后来慢慢好起来，开始恢复了平常的日子，大概是用自己的爱感动了桂花，我说这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一定好好地待你，以后我们可以抱养一个孩子，会好起来的。
　　 在农村没有儿子都是很没面子的事情，更何况是不能生孩子呢？
　　
　　 14
　　 明月像个玉盘，悬挂在天上。因为没有污染，农家的天空格外透亮，平日里那漫天的星星，如今却被月光遮掩。只是遥遥有几个大一点的星星在竞相闪烁着。真是应了那句话：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是十六，却比十五更圆更亮。
　　 屋子里没有开灯，因为没拉窗帘，银灰色的月光洒满大炕，照得刘山映和桂花不能入眠。
　　 桂花，你跟着我已经快一年了，我也没帮你做啥，给你点啥你也不要，倒是你帮我整理院子，忙活家务，洗衣做饭，把我这个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从心里过意不去，也非常感激你的照顾。今晚和你商量件事情，让我为你做点事。刘山映一只胳膊拦着桂花，凑过去对桂花说。
　　 什么事，说吧，反正今晚也睡不着。桂花应着，并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躺着，听着刘山映说话。
　　 你看你家院子那么宽敞，前面可以盖两排猪舍，然后养四五十头猪，估计春节的时候正好可以出栏，那样就可以增加点收入，贴补家用。
　　 说得容易，我哪里有本钱，这些年我拼命忙活也只能混个温饱。桂花有点沮丧，不经意地唠叨着。
　　 我可以帮你啊，我帮你建上猪舍，然后再帮你买点仔猪，饲料你家有玉米，再买些饲料添加剂什么的就成了，你也就是辛苦点，一天喂两遍。我算了算，假如一头猪赚200元，你养50头过年的时候价高卖出，就可以收入10000元。估计这几年你也没攒下钱，老蔫还要吃药，就像你说得勉强温饱吧。然后你再养几头母猪，以后自繁自养，降低成本，以后你日子就好过了。
　　 你给我出钱建猪舍，那怎么可以，我拿什么还你钱啊？桂花一听就急了，坚决不答应。
　　 不用还我，那些钱我也花不着，儿子经常给我寄钱，我足够花了，等我老了干不动了，就去美国养老，我现在还有10万元，给你建猪舍，买仔猪是够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今晚你早点回去和老蔫说说，就说县里有个扶贫项目，目的是帮助农民脱贫致富，先搞试点在你家，帮着建猪舍，看看一年到底能收入多少。估计老蔫不会想别的，他也不出家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你怎么说他就怎么是了。
　　 可是，那是你的钱，我不忍心。桂花还是推辞着。
　　 那好，你实在不忍心，就等以后赚钱了还我行了吧。见桂花坚持着，刘山映故意这么说。其实那些钱他根本不想要，就算报答桂花的恩情了。
　　 那好吧，我这就回家和他商量商量去，他也帮不了我什么，估计没问题的。桂花起身就想穿衣服回家，被刘山映拦住。
　　 就这么走了，怎么你也应该感谢感谢我呀！说着翻身压在了桂花身上。桂花撒娇地敲打着他的后背：你那是交换条件吗？坏蛋！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就坏你，爱咋咋地吧！
　　 月光真讨厌，去拉上窗帘吧！屋子里太亮了。桂花想推开他，但他像一座山一样，推也推不动。
　　 不用，你看这叫天公作美，来……
　　
　　 15
　　 两排整齐的猪舍按照科学养猪技术盖起来了。
　　 晚上，桂花照顾老蔫熟睡后，就在灯下捧着厚厚的养猪知识仔细阅读学习着，她边学边记笔记，很快掌握了养猪技术。50头仔猪和2头母猪同时进圈，喜得桂花合不拢嘴。
　　 桂花聪明好学，又刻苦钻研掌握了猪病预防和一些兽医知识，这些猪在她的精心管理下，毛光肉厚正赶上春节出栏，桂花在忙活中找到了赚钱的路子，觉得生活更充实了。
　　 当她拿着第一批养猪收益的时候，两只手不停地颤抖着。高兴地对老蔫说：老公你猜咱家猪每头赚了多少钱？
　　 见桂花满脸喜悦，老蔫说：书记不是说能赚200吗？难道超过了，赚了250？老蔫故意逗她。
　　 去，你这家伙，怎么说那么个不吉利的数字，是285。
　　 啊，那么多啊，285乘以50，能赚14250元啊？那相当不错了。老蔫脸上也绽开了少有的笑容。
　　 就是啊，还有8头没卖呢，等都卖了，如果都是这个价，就赚一万多了，比刘书记预计的好得多。可能是因为玉米是咱家自己种的，这样可以降低成本。
　　 那咱家那两头老母猪呢？还不错吧！老蔫关切地说。
　　 是啊，估计四月份，老母猪就要产仔了，我先不买仔猪了，等老母猪下崽后，咱都养着，自繁自养收入更多了。老蔫，好好地活着啊，咱家日子越过越好呢。
　　 是啊，咱得感谢刘书记把这个试点放在咱家了，他一定知道我是个废物干不了活，才给了咱家这个扶贫项目。明天你过去好好地替我谢谢刘书记，他可是咱家的大恩人啊。
　　 好的，我一定去当面道谢。睡觉吧，明天我赶集给你买件新衣服去，过年了，乡亲们会来咱家串门拜年，你不能太寒酸了。
　　 不用了，我的衣服不旧，还是你给自己买身衣服吧。
　　 那我就给咱俩各买一身，咱也过个崭新的春节。
　　
　　 16
　　 这一天，桂花正在喂猪，村妇女主任走进家门。
　　 妇女主任叫王淑珍，但是没人叫她名字，都叫她刘茂媳妇。在农村一般叫女人不称呼名字，有的叫某某媳妇，有的叫某某妈。刘茂和刘山映都是老刘家人，属同辈分，刘山映为兄长。
　　 刘茂媳妇是中年发福，刚刚40的人，就快成了圆球了，典型的枣核型。因为是妇女主任，所以在村子备受关注，她的言行举止都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给她编了一句顺口溜：腰粗腿短大屁股圆脸，属21世纪新款。
　　 看到她走进家门，桂花脑子里闪现出这句话，心里暗暗说：真是经典，名副其实，不觉笑起来。
　　 刘茂媳妇心直口快，进门见桂花朝着自己笑，便扯开大嗓门喊道：哎呀哎，看桂花高兴的，听说你的猪都卖了好价钱？真是太有才了。
　　 桂花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说：哪里啊，是我运气好，正赶上这波了，和才没关系。王主任找我有事吧，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她很尊重这个妇女主任，知道村里各家的大事小情，家长里短她都处理得很好，所以尊称为王主任。
　　 刘茂媳妇走近了桂花，说：我今天来还真有点正事，你养猪的事情在村子里已经家喻户晓了，我想办个妇女学习班，你给大家讲讲科学养猪的知识，年后开展一项“发展庭院经济，做增收致富的女能人”的活动，树立你为典型模范，把你的经验做法介绍给大家。昨天镇里妇联主席找我，说把你的先进事迹整理整理准备上报到市妇联，申报“双学双比”女能手，我已经上报给镇妇联了。镇里决定树你为标兵，成为全县妇女学习的榜样，在全县兴起庭院养殖致富的新高潮。
　　 妇女主任的一席话，说得桂花一头雾水。怎么我做什么了？值得大家学习，我不就是养殖了这几头猪吗，至于吗？还申报市里什么先进，我才不要呢。
　　 妇女主任见桂花这样着急，便把语气放慢，耐心地解释起来：你觉得你很平凡吧，但是，你照顾瘫痪的老公，十年如一日。这种不离不弃的是一种美德，你知道吗？你既要下地干活，又要照顾老公料理家务，还要养殖这些猪，你做的这些已经超出了普通女人的范围，所以要宣传，要树立典型。在女性中弘扬你这种夫妻恩爱不离不弃的家庭美德，宣传你自强不息地靠自己的双手发家致富的拼搏精神。你觉得你做得还不够，但是，作为一种精神，作为一种典型，树立起来，就会产生更大的社会效应，桂花，你觉得你还平凡吗？
　　 她的一番话，说得桂花哑口无言，无言以对。这，这，唉，我算什么呀，就是一名农家女。
　　 对，就是一普通农家女做出了不平凡的事情，所以才值得歌颂和赞扬，值得大家学习。妇女主任见桂花有点开窍，继续说。
　　 那好吧，你看着办吧，我也不会给大家讲什么呀，我说话脸红。
　　 没事，锻炼锻炼就好了，我们陆续办班，你逐班就讲你是怎么养猪的就行了，说说你遇到的问题，怎么解决的，你每天怎么饲养管理这些猪，很简单的，用实例说，不用大道理。
　　 那好吧，我听主任的安排，到时候你帮我啊。桂花总算答应了，妇联主任大喜：桂花啊，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放心不会让你白讲课的，我一小时给你20元钱，村里出。
　　 我不要钱，就算给大家介绍我养猪的过程吧。
　　 桂花的讲课如期举行，让桂花没想到的是，那天除了村子30名妇女外还有镇里妇联主席，还带来了县电视台来录像的记者。
　　 当老蔫看到县电视台的新闻时，乐得合不拢嘴，高兴地抱着桂花说：桂花啊，你可给咱家和咱村争光了，都上电视了，你太伟大了。
　　 唉，别看弄得那么隆重，其实我还是我，不会改变的。
　　 桂花上电视的事情，让村子超市那堆闲人又着实的火热了一把。
　　 你们都看见没，桂花可不得了了，人家都上了电视了，还是新闻联播呢？
　　 什么新闻联播，那是县内新闻。新闻联播是中央的知道不？土老帽。大家哄堂大笑。
　　 还不是刘书记扶持的，不然她哪里有钱建猪舍呢，看来这汉不白养（农村人偷汉子叫养汉），养出个致富女能手。大家又是一阵坏笑。
　　 那21世纪新款也火了，咱村成了县妇联的典型了。
　　 她好像又胖了，据说没运动的机会了，所以连连长肉。大家又是一阵坏笑。
　　 你说那桂花孩子生不出一个来，她的母猪倒是生了一窝又一窝，高产得很呢。
　　 生不出孩子是老蔫的问题，又不是桂花，你干吗这么损人家，你是下不出猪来嫉妒的吧？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这个时候一个声音悄悄地说了句：别瞎说了，三硬来了。大家听了却如雷贯耳，人们顿时安静了。
　　 真是一鸟进笼百鸟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