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没有，这片高粱地不相信眼泪。她伸手摸着老腰怎么那么疼？
　　 大家开始往回走，吃早饭的时间到了，肖萍倔强地不肯走，队长说：吃完饭回来再干，这片地得干好几天，不要一个时辰把劲全用光，你缺乏锻炼。
　　 为了给自己充电，肖萍只好扔下没割完的高粱，迈着蹒跚的脚步往回走。此刻阳光已经爬上树梢，披在身上暖洋洋的。
　　 起早的鸟儿有虫吃，那些鸟儿已归巢。起早的人儿有饭吃，迎着晨风收割忙。
　　 那根垄真长，天已经擦黑，打头的和社员已经往家走，听队长说：他们割到头了。
　　 肖萍的那六根垄挡住视线，看不见前方，她心里说：今晚我就在割一夜。
　　 队长递给她一个乌米，它是高粱和玉米变异的结晶，虽然黑，吃在嘴里香香的。肖萍心里说：可能饿了吧，吃乌米如果能吃饱，今晚在这里割地就不怕饿了。想到此，她很快吃光一个乌米，忙接过队长递给的高粱杆，咬一口，这个高粱杆比早上的还要甜。她说：乌米我不认识，要是多一点就好了，今晚就不会饿了。
　　 “乌米是种子变异的结果，那是病。如果都是乌米那我们就喝西北风了。呵呵……”队长也没有走的意思，他倒是挺开心的，可肖萍一点都不开心。
　　 她没工夫吃高粱杆，也不吃乌米了。忙着割地，刷刷，前方传来这好听的声音，这声音在那晚胜过天籁之声。
　　 肖萍突然看见队长在前面，前面一帮男知青，她那长长地屏障被放倒，望着大家吃着高粱杆，翻找乌米，肖萍的眼泪下来了，谁说这片地不相信眼泪，肖萍的眼泪告诉人们在那个纯真的年代里，她曾被感动得痛哭流涕。
　　 2?）割豆子
　　 一人多高的高粱和玉米被割倒后，躺在地里接受阳光的抚恤。和他们间种在一起的大豆得赶紧抢收，收割迟了，那些豆宝宝们就会炸裂，炸裂后满地里都会是黄澄澄的大豆。
　　 大豆成熟期有经验的老农掌握的时间恰到好处，收割早了豆子没成熟，收割完了炸开满地都是。
　　 割豆子要比割高粱、玉米费劲，豆子的植株低矮，大家要弯下身去才能将它揽在怀里，一刀下去，豆萁已经干枯像柳条那样韧劲十足。豆荚长满毛刺，手挨上割破一个小口子。尤其肖萍的手没有茧子，皮很薄，不一会儿手就被豆荚欺负得面目皆非。可能豆萁滞刀，也不知道怎么弄得，镰刀割下去没有割到豆萁，将自己的手割伤，顿时鲜血直流，染红了豆子。肖萍用手按住，不让血流出，那血像脱缰的野马，一泻千里。她感觉一阵眩晕，尤其是看到骨头像大米饭粒似的露出来，她感觉自己完了，血流没了，就会死掉。
　　 这时王群朝着她走来，嘴里说：还说镰刀不快，如果镰刀快手指早没了。我这里有云南白药，今天早晨起来眼皮就直跳，看跳出祸了吧！
　　 “年纪轻轻地还相信迷信，一不小心割伤手了，这血流的可真多，我能死吗？”肖萍有些害怕，她不想死在这里，要死就死在家里，死在妈妈的怀抱里。
　　 “别说话，省省力气，我马上给你上药。”王群有些怯手，她第一次看见手指上那么长那么深的口子。
　　 她不让肖萍说话，她却说起没完。一边说着一边将云南白药倒在肖萍的手指上，血马上止住了。一个洁白的手绢变成绷带绑在肖萍的手指上，是止住血了？还是心理作用刚才那是真疼，这会儿不那么疼了。肖萍没有像传说的那样娇气，她又开始割豆子，追赶前面的人。
　　 来农村扎根落户，只带着一双手。没有想到带保护手的手套，有经验的知青从家里带来手套，帆布手套割豆子一点都不伤手，一天下来，肖萍的手已经血肉模糊。
　　 晚上大家坐在炕上吃着烤黄豆，李玲还嬉戏地说：大家吃出血腥味了吗？
　　 王群虽然唠叨，但她最关心肖萍的手指她说：我看看，还用上药不？
　　 “不上了，手绢和指头长在一起了。”肖萍感觉手指和手绢紧紧地贴在一起。
　　 “手绢也不是绑手的，还是纱布好。”李玲说着拿过一卷纱布。
　　 “玲儿，你太不够意思了，肖萍的手指都那样了，马上就要断了，在地里你干什么了？才拿出纱布。什么意思啊，看热闹啊？”王群的嘴就是得理不让人。
　　 “这纱布放在箱子里，也没带到地里。”李玲反击她。
　　 “今后将纱布带到地里，你没看见肖大小姐吗？已经开始自残了，如果我们不保护，说不定明天又捅出什么篓子来了。”王群在那说着，已经将肖萍的血手绢解下来。
　　 “谁说手绢和指头长在一起了，分开得好好的。看呐！大家快来看……”王群夸的表情，把大家吓了一跳，以为肖萍的手指断了呢。
　　 忙凑过来看，发现肖萍的手指如莲藕般嫩白，十个指尖如笋尖。煞是好看，这双手谁会想到是种田的手。
　　 点长吕大娘过来说：你真是典型的小姐身子，丫鬟命。这身段，这模样，这手……
　　 “这手还有个看嘛，布满小口子。哎，好端端的一双手被糟蹋成这样，谁看见都心疼。”李玲说着，看看自己的手，只是没有割破，到处是小口子和肖萍的差不多。
　　 同病相怜，令她潸然泪下。哭得大家莫名其妙。
　　 “王群白咋呼了一阵，没人关心我的手指的伤，怎么样啊，我都没敢看。上午割豆子的时候我都看见骨头了，不知道骨头折了没有。”肖萍更夸张，饭也吃了，烤黄豆也吃了，这回不敢看自己的手指了。
　　 “傻瓜，疼不疼还不知道啊，如果骨头断了，你能这么消停吗，还那么能吃。”张君最不爱说话，发现肖萍有些过了，疼不疼都不知道了。
　　 都说一个女人偷喘气，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太精辟了，肖萍屋里五六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整个知青点都知道肖萍的手被割伤，而且很严重。
　　 “我说肖大小姐，睁开眼睛吧，你看看割伤的地方都长上了，想分开都难。刚才我让你们看就是看手指的伤口长上了，大家都不理我，肖萍还夸张地不敢睁眼。我说云南白药是最好的吗，今后谁的手指割破了，大腿割伤了，找本姑娘我。我一流服务，保证不心疼这药沫。”王群，很激动。肖萍的手好了，最起码伤口合上了，她感觉自己像功臣似的。
　　 “呸呸，乌鸦嘴，谁稀罕你的云南白药，愿意上药给自己准备，我们不用。”张君平时从不说话，今天见王群口无遮拦，一会儿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忙制止她，她不唯心也不唯物——中庸。
　　 今天割豆子，肖萍割伤了手，从地头到知青点的寝室，这帮丫头一直嚷嚷没完。不是大家没事找事，而是离开家，来农村插队落户，今天发生的事对于她们来说是大事。
　　 秋收，知青点杀了一头猪，犒劳同学们。肖萍趁机把流失的血补回来，呵呵，多吃几块肉果然补回来，看她的手好了，明天要参加队里割稻子。
　　 3）割稻子
　　 割玉米、高粱、大豆，那是割地的序曲，真正的割地大戏在割稻子中粉墨登场。
　　 旱田地在九月中旬和九月下旬进行，十一那天，全国人民沉浸在国庆的庆典中，工厂、学校放假。坐在家里享受假期，或者带领家人郊游，欣赏田园风光。肖萍和她的知青同学们，没有假期，享受不到节日的气氛。
　　 天空刚刚出现鱼肚白，她已经站在池梗上了。黎明前还是昨晚下了早霜，将草叶、稻子染白，同学们呼出的气体都是白色，疑是冬天来了。
　　 大家都穿着大棉袄，迎着黎明的风。肖萍被冷风打得瑟瑟发抖，将手放在胸口。她被突然的冷空气冻得脸色苍白，她不明白今天是十一，十月伊始就好像是到了寒冬腊月。
　　 大地没有遮挡，北风肆无忌惮地袭击这群人。
　　 队长开始给大家排队，肖萍她们这些新知青，来知青点参加农作劳动已经近两个月了，明白排队的意义，不再抱怨。
　　 首先还是打头的下池，他做着示范，让肖萍她们新知青看。只见他将镰刀贴着地割下一缕稻子，将镰刀夹在腋下，左手握着稻子，右手腕子一翻稻穗就打个蝴蝶结，然后将稻子放在地上，队长说：这就是稻腰，一会儿割完稻子用它捆好，水稻不像大田随便堆放在地上。
　　 打头的，刷刷地割下一刀稻子，放在稻要上。三四刀的样子，稻要上整齐地躺着刚割下的稻子。他将镰刀放在一旁，两只手将稻要拽紧，左右手那么一拧，一个像折叠书信的蝴蝶扣出现在稻捆上。他拎着稻子，戳在那，稻捆像勇士般巍然屹立，接着开始割第二捆，第三捆……肖萍看迷了，晨曦中打头的镰刀在那一闪一闪，他身后的稻子一捆捆地戳在那里，像士兵那样巍然耸立。
　　 看呆了，看迷了。此刻她感觉那个一脸大麻子的男人，形象最美，最起码割地的动作最美。在晨曦的烘托下，他如一道剪影，如一个传说，令她终生难忘。
　　 今天割稻子的人要比割大田的人多，地头上站满人。队长的腰更弯了，好像一夜之间苍老许多。他指着不远的一片地说：那是苗床地，最后插的秧，今天十一遭遇早霜，那片稻子是不能成熟了，可惜了。
　　 大家顺着队长的手指看，果然那一片稻子叶子还泛着青。只有稻穗有点发黄。看得出经过队长提醒，大多数人的面目显出可惜的表情。靠天吃饭，就怕老天变脸。
　　 肖萍还不能理解大家夸张的表情，那一片地不成熟，也不能影响今年的收成。再说了那片地管我什么事，年轻没城府，她的心情都写在脸上了。队长说：我们老农比不得知青，知青每年六百六十六斤毛粮随便糟蹋都够，我们就不行了，一年才三百多斤毛粮。如果收成不好，那就惨了，交完公粮，粮食不够分。
　　 对什么都没有概念的年龄，听不进老队长的话，只觉得快点分到自己的四根垄，想品尝一下割稻子和割高粱、玉米、大豆有什么不同？
　　 社员和知青们大部分下了池子里，太阳才冲出地平线。一抹红晕将天边染红，大地泛起红光。白色的霜慢慢退去，像报幕的演员，节目报完了，自然退出舞台。
　　 这时远处隐隐约约的村庄，已经炊烟袅袅。近处的人家也烟囱冒烟，袅袅的炊烟和天上的云相汇合，顽皮地俯瞰这群人，看他们不睡懒觉，天还没亮就在这地方瞎折腾。
　　 云彩在冉冉升起的阳光下，蒙上了一层光晕，它们在风的推推搡搡中变幻着形状，一会儿被风撕扯成一条条一块块；一会儿变成星星点点如草原上洒落的羔羊；一会儿薄如蝉翼，洁白无比像一丝一丝缠绕的棉花糖；一会儿出现了骏马的形状像脱缰的野马奔驰在草原上。
　　 这个黎明温馨如斯，天上美轮美奂，地上风景如画。看得肖萍如醉如痴，忘记了自己起大早来干什么？
　　 “肖萍，肖萍，你想什么呢？”队长望着肖萍在风中乜呆呆发愣，心里说：这个孩子心里想什么？真头疼。
　　 “肖萍，队长喊你呢，怎么还不下池，看打头的都割得那么远了。”一个回乡青年名叫小鱼儿的女孩儿喊她。
　　 “哦，轮到我了。”肖萍这才拿到四根垄。
　　 小鱼儿是回乡青年，参加过割地劳动。虽然她割得不是很快，但是割得像模像样。队长很欣赏她，队长最担心的当然是肖萍了。
　　 “你像一张白纸一样，不努力地描绘，还在那东张西望，一会儿看你打不成稻要，捆不好稻子，哭都找不到门。”队长对城里来的知青，心里没有底，尤其肖萍，像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他第一天见到肖萍，看她的模样她的气质，连连摇头：那身板，来阵大风准抱电线杆子，如果不抱电线杆子准被刮跑。
　　 这话儿，肖萍没听到，听到不气死才怪。后来还是听男知青说的，她只是微微地一笑了事，没有什么感觉已经麻木了。如今杨柳细腰很吃香，在那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年代不受人待见。二线妇女们都说：娶媳妇儿，不娶肖萍那样的，花瓶摆设，农村不需要。放在城里还有观赏价值，郁闷，招谁惹谁了，肖萍最不爱听谁说她是花瓶，她总想做个样子让大家看看不要以貌取人。
　　 肖萍不算笨到家了，还可以。用镰刀割下一缕稻子。看看那茬还行紧贴着地面，然后也学着打头的样子，将镰刀夹在腋下，左手拿着稻穗，右手那么拧，一个稻要拧成，放在地下，还像那么回事。心里说：万事开头难，第一捆很重要。千万别割破手指，心里的魔鬼在作祟，令她想入非非。
　　 第一刀紧贴着地面，稻茬齐刷刷地，感觉不错。第二刀亦是，心里那个高兴，割稻子也没有什么啊，第四刀割完看看捆的大小正合适，忙丢下镰刀，蹲在地上，两只手将稻要拽紧，按着一个方向两个稻要那么一拧就拧成像叠好的信封那样的蝴蝶结。拎起来往地上一戳，还好立起来了，心里的那个小手为自己鼓掌，已经拍疼了。呵呵，有点洋洋得意。
　　 “不错嘛，锻炼锻炼就好了，看起来农活没有什么？全凭力气。比如割地：镰刀快不快，全凭力气拽。呵呵，我一直看着你呢，看来不用我给你做示范了，都学会了。”队长一直站在她身后，她只顾得割地，哪管身前身后有没有人。
　　 割稻子真不是什么好玩的游戏，东北的土地是一条垄，一天望不到头。打头的身影已经模糊，肖萍才上路，如何能追得上他，肖萍一夜不睡觉恐怕都追不上。
　　 她有些气馁，恨自己才十八岁。如果早生二年就好了，说不定追上打头的，她这几天就和打头的较劲，他怎么那么快？
　　 歇气的时候，大家都在休息补充能量，肖萍不敢休息，一直往前割。别人累了可以歇一会，她没有休息时间，还是被远远甩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