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露出绝望的神色，但他们没有就此罢休。刑警专班和局领导把情况一综合，就又想了一招。他们把七楼楼梯口那三个女孩叫来，又把在宾馆上班的那两个女孩叫来，五个女孩站到一块挡板后面，一个人一个位置，一个人一个编号。女孩站好以后，才悄悄让那个老头进来，站到挡板外面。都站好了，几个女孩和老头都不知道要干什么。甚至女孩们不知道挡板外面站着一个老头，老头也不知道挡板里面站着五个女孩。这时刑警才命令几个女孩一个一个依次尖叫，让老头隔着挡板辨听，那天是哪一个声音在看到刘雨生大便时下意识的叫了一下。五个女孩的声音有点相似，但细微之处还是有差别的，比如有的尖细，有的尖粗，有的尖厚，有的尖锐。每个女孩只叫了三遍，老头就辩出来了，他指着一个编号，用指头在那个编号上打了一个勾。
　　 这个女孩果然是楼梯口那个房子里的：是最小的那一个，十八岁的刘惠芬。由于刘惠芬年龄比较小，房子里的那两个就叫她小妹。然后传到酒吧里，酒吧里的同事也都叫她小妹。
　　 其他人都放了，小妹留在了刑警队。
　　 刑警让小妹说说那天的情况。小妹的泪悄悄流了下来。刑警问，你哭什么？小妹说，她害怕。十八岁的女孩见过多少世面啦，当然害怕了。刑警说，你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说完了就可以走了。小妹这才用手指擦掉泪说，那天上午，十点，不，好像是十点半吧，先是十九岁的玲玲去上厕所，玲玲上完进来后，她就起来去上。可是，她一打开门，就发现刘雨生光着屁股蹲在她们门口大便，条件反射，她就尖叫了一声。她关上门问玲玲，刘雨生蹲在门口大便，你刚才看见了吗？玲玲说没有，但她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她又问玲玲，你上完厕所冲了吗？玲玲说，走得急，忘了冲。她就说刘雨生在门口拉大便，他可能在报复咱们。玲玲想了想说，可能是。接着她就听到那个老头出来了，然后是老头跟刘雨生的对话，再后是老头给刘雨生讲的那个故事……
　　 小妹诉说的时候，刑警的眼睛根本就不看她，只看她身上的连衣裙，死死的看着。小妹的连衣裙只有两种花色，即白的圆点和红的圆点。连衣裙看上去非常合体，而红白相间的圆点错落有致，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
　　 小妹说完颤了声问，我可以走了吗？刑警说还不行，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裙子。小妹就走过去，让刑警看。刑警指着腋下靠腰的地方问，这是什么？小妹说，这不就是红的花色么？刑警说，这不是花色，这是血，肉眼几乎都看不出来的血。小妹勾了头又看了一次，还是说，是花色。可是，刑警死活咬定那不是花色，那是一滴血。刑警强调，这怎么是花色呢？这分明就是一滴血！
　　 这样，小妹就走不了了。
　　 小妹的泪又下来了。
　　
　　 5
　　
　　 在刑警让小妹交代问题的时候，小妹始终在哭。她哭得很伤心，两股眼泪像两条泉水一样往下涌。小妹确实不知道那是血，她要知道那是血，她还穿这裙子干什么？早塞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了。小妹只是哭，不说血是哪里来的，刑警就去给小妹取来又一件裙子，让她把身上穿着的裙子换下来。
　　 小妹不知道刑警要她这件裙子干什么，她开始不换，拗不过，最后还是换了。换了，刑警就拿走了。刑警是拿去化验。
　　 很快，化验结果就出来了：小妹裙子上的血，正是刘雨生身上的血。也就是说，刘雨生的血与小妹裙子上的血完全吻合。
　　 铁证如山，小妹极有可能就是凶手。那么，一个柔弱的小女孩，是如何刺死人高马大的刘雨生的？刑警这回对她的态度突然变了，问话成了审讯，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小妹现在已不是小妹，她是一个犯罪嫌疑人。
　　 刑警一严厉，小妹就害怕了，她浑身开始抖起来，泪一股股，汗也一股股。不一会儿，她屁股下面的椅子全都湿了。刑警对她极有耐心，不管她是什么状况，刑警都毫不松懈，始终对她穷追猛问，甚至拍桌子瞪眼睛了。当然，也给她讲法律，讲政策，比如主动交代、如实交代或者检举别人会考虑按自首情节处理，减轻她的罪责，等等，等等。在刑警的轮番轰炸面前，十八岁的小妹到底顶不住了，终于松了口。
　　 小妹说，事情不是她干的，可能是她哥哥干的。她用了“可能”这个词，因为她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她哥哥干的，她哥哥没对她说过，她只是一种感觉。隐隐的一种感觉！似有似无的那种！
　　 之前，在一家建筑公司当木工的哥哥来酒吧看她，后来又到七楼的宿舍坐了一会儿，说是接到老家父母的电话，让哥哥关心关心妹妹，妹妹在外打工，妹妹毕竟才十八岁。哥哥问了她的工作，也问了她的生活，问她过得怎么样，有什么不顺心的或者需要帮助的就尽管说。她说过得还行，就是上厕所老觉得在露天一样。哥哥问怎么回事，她就说了刘雨生。厕所有门，但没有门闩，男的女的就那一间厕所，谁上厕所了，把门一掩，就证明里面有人，别人就不进；没人上的时候，门就敞开着。每次她上厕所，只要她的脚步在刘雨生的门前一响，刘雨生就把他的门打开了，然后就听见刘雨生在厕所门口转悠，听她是不是上完厕所不冲水。这个时候，她就感到自己在露天一样，虽然隔着一道门，但她总觉得刘雨生就站在她的面前。哥哥听到这里，脸一下就青了。她明显看到有一股怒气蹿到了哥哥的眼睛里。
　　 小妹缓了一口气又对哥哥说，有一回，她们宿舍二十岁的那个女孩上完厕所忘了冲，刘雨生端了一只锅跟过来，一扬手就把一锅南瓜泼到了她们门口。南瓜煮得烂烂的稀稀的，南瓜汤就顺着楼梯往下流，黄黄的，像稀屎一样，恶心死了。小妹实在看不过眼，就拿了拖布去拖，不料刚踩上去叭地一下就滑倒了，不仅把一身裙子弄脏了，还把脚扭了，一瘸一拐二十多天才好。这时哥哥眼里的怒气变成了怒火，你看不见怒火熊熊燃烧，但你能感到怒火在噼噼啪啪响。小妹那时并没有觉得不安，而是有一种快感，有一个男子在为自己的遭遇愤愤不平，让她有了宣泄和呵护的过瘾。
　　 接着小妹就讲了刘雨生在她们门口拉屎的事。她把这件事给哥哥讲完，眼泪几乎都下来了。为了不让哥哥看到她太伤心，她就把头埋到被子里面，并趁机把眼泪擦了。这时哥哥站了起来，他说，妹妹，你别难过，我一定要替你讨个公道。小妹觉得哥哥说这话时是咬牙切齿的，她就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发现哥哥眼珠子突然变红了，而眼里的怒火变成了凶狠的光芒，一束一束的，像一把把匕首一样。小妹有点害怕了，就特别后悔给哥哥讲了刘雨生的事。她就对哥哥说，哥，你可别做傻事啊！哥哥还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会替你讨个公道，一定会的，你不要管！然后哥哥就走了。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就在哥哥走后的第二天下午，刘雨生就出事了。
　　 刑警问小妹，如果是你哥哥作的案，你又没在现场，你裙子上的血迹是从哪里来的？小妹沉默不语。刑警说，你既然交代了，就交代彻底，这对你有好处。小妹还是沉默不语。刑警盯了她一会儿问，是不是刘雨生出事以后你还见过你哥哥？小妹这才点了点头。小妹说，那天黄昏的时候，哥哥打电话给她，说他就在酒吧背后的那个小巷子里，让她给他送一笔钱，他要回老家住一段时间，顺便把钱带给爸爸妈妈。小妹问，你真的回老家？哥哥说，真的。小妹就取了一笔钱，给哥哥送去。见了面她问哥哥，你平时都到酒吧找我，今天怎么躲在这个黑黝黝的巷子里？哥哥说，你别问了，你以后会慢慢明白的。哥哥说话很急促，动作也很急促，他拿上钱转身就走，一眨眼影子都不见了……小妹说，也许就是哥哥在接钱的那一瞬间，把他手上没有擦净的血迹蹭到她身上的。小妹用了“也许”二字，她没有肯定。
　　
　　 6
　　
　　 其实，小妹的哥哥没有回老家，他去了另一个城市的又一个工地，还是木工。
　　 小妹的哥哥被抓住以后，才发现原来折腾得天昏地暗的案子，案情却并不复杂，甚至还很简单。
　　 没费什么周折，小妹的哥哥就把什么都招了。不招不行，不招就不能让他的妹妹洗清案情。妹妹是他的至亲，血浓于水，父母是要让他照顾好妹妹的。他照顾不好妹妹，怎么向父母交代？没法交代！他这个当长兄的还叫长兄吗？小妹的哥哥就说，没错，是他作的案，是他杀死的刘雨生。头天晚上，他将一把木工凿子磨了又磨，不知道磨了多长时间，磨得锋利无比以后，就藏在身上，悄悄去了那栋楼的七楼。当时刘雨生不在家，他就在楼梯口坐下等，等刘雨生回来。他没有把握能等到刘雨生，但他还是坐在了楼梯口，诚惶诚恐地坐着，义无反顾的坐着。他想，五点多了，快下班了，喜欢关心厕所的刘雨生不会在外面磨蹭，他会很快回家的，回家监视厕所。谁知他刚刚这么想，刘雨生就回来了。当刘雨生从他面前经过时，他就想动手，攥着凿子的掌心还热了一下——但他没有把握，就忍住了。他告诫自己，没有把握的事一定要忍。他真的就忍住了。确实没有任何举动！他知道，谁上厕所不冲，刘雨生就会进厕所去看，那时刘雨生没有防范，是动手的最好时机。他就站起来，去入厕，小便。他脚步很响，动作很夸张，他是有意要让刘雨生听到的，刘雨生也肯定听到了。小便一完，他故意没冲厕所就往外走，果然，一出门就看见刘雨生等在门口。刘雨生等在门口当时是什么表情什么姿态他都没顾上看，他甚至什么话也没说，任何理由都没告诉对方，就掏出凿子以极快的动作照着刘雨生的胸部刺去。他似乎是用劲了，但又没有使尽全身的力气，但刘雨生还是啊了一声随即倒下，没见任何反抗和还击，他就拔了凿子快步跑离了现场……
　　 这时，刑警和小妹的哥哥有一段耐人寻味的对话。
　　 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刘雨生？
　　 答：我没有一定要杀死他，我出手的时候都没用全力，我当时只想教训一下他，也没真想把他刺死，谁知他就这么不经刺……
　　 问：那么，你又为何那么恨刘雨生？
　　 答：刘雨生侮辱我妹妹了！对侮辱我妹妹的人，我一定要让他长记性，一定要让他得到教训。
　　 问：刘雨生并没有侮辱你妹妹呀？
　　 答：他光着屁股在我妹妹门前拉屎，而且让我妹妹看见了，这就是侮辱。我妹妹还是个刚刚踏入社会的懵懂小女孩，她才十八岁，她什么都没见过，我不能让她这么被人侮辱。我是他的哥哥，是他长兄，我要保护她，我见不得她在外打工受人欺负。
　　 问：你认为他侮辱了你妹妹，你可以找刘雨生讲理嘛，如果当面讲不通，还可以到有关部门讲，比如居委会，比如街道办，比如派出所？
　　 答：跟刘雨生这种人没什么好讲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以牙还牙，让他得到报应。
　　 问：可是，你以牙还牙的结果是，你把人刺死了——你知道杀人的后果吗？
　　 答：知道，一命偿一命。在我家姊妹中，我是老大，俗话说长兄若父，只要我能让我妹妹日子过得好，我的心就安了。即使我挨了枪子，我在九泉下的灵魂也安了……
　　 然而，小妹哥哥的灵魂恐怕得不到安宁了，因为小妹并没有如哥哥想象的那样日子“过得好”。哥哥被抓以后，小妹仍然没有放出来。后来哥哥被判，小妹还是没有放出来。由于凶杀案侦查初期小妹没有主动说出在那个酒吧后面见过他哥哥，小妹涉嫌“包庇”之罪，她注定要体验另一种比打工还要艰辛的牢狱生活……
　　
　　 7
　　
　　 小妹进了“四堵墙”以后，与小妹住在七楼那间房里的两个女孩依旧住在那里，她们依旧上那共用厕所，依旧在听雨上班。时间在她们上班下班中流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有一天，十九岁的玲玲发现了异常，在她下班的时候，楼道的拐角处有个黑影闪了一下，定睛看的时候，黑影却不见了。玲玲说给二十岁的同伴听，同伴说她什么也没看见。二人就大着胆子去楼道拐角处看，真真的，什么也没有。
　　 又过了几天，玲玲又说看见了黑影，但她二十岁的同伴还是说没看见。同伴问：“你看见的黑影像谁吗？”玲玲说：“我也说不准，有点像刘雨生，又有点像刘雨生的妻子小青。”同伴说：“你说的咋那么瘆人？鬼呀！”玲玲说：“我明明看到的是黑影，你怎么说是鬼呢？”同伴说：“刘雨生死了，刘雨生的老婆搬走了，她们两个都不在这楼上，不是鬼还是谁呀？”
　　 可是，没过多久，玲玲的同伴也说看见了拐角处有黑影，二人感同身受，越说越邪乎，就决定，不能住这栋楼了，搬家。
　　 二人就搬走了，不知搬到了什么地方。
　　 二人搬走以后的一年多点时间，小妹从“四堵墙”里出来了。这时小妹已经十九岁。小妹因为年龄小，对他哥哥杀人又不是太知情，所以判得不是很重。可是，令小妹伤心欲绝的是，她出来了，她的哥哥却挨了枪子，她永远都没有机会见到爱她并保护她的哥哥了。
　　 小妹踽踽地来到七楼，她来找玲玲她们。原来那间房子还在，但房子里住的已经不是玲玲她们，而是小妹根本不认识的人。也是几个小女孩，都在二十岁左右。小妹问房子里的人认不认识玲玲？房子里的人反问，玲玲是谁呀？小妹第一反应是：玲玲她们搬走了。
　　 小妹转身要走的时候，发现有个人影在走道拐角处一闪，很快就不见了。
　　 小妹没有多想，就去了听雨。
　　 还好，玲玲她们还在听雨干，没有换地方。
　　 三人重逢，甚是欢喜。玲玲就拿来啤酒瓜果小吃招待小妹。吃着喝着，小妹就问：“你们怎么搬家了呢？害得我好找啊！”玲玲说：“每每下班，我老看到七楼的拐角处有个黑影，吓死人了。”现在已经二十一岁的那个女孩说：“真的，小妹，我刚开始不相信，后来也看到了，可我们去拐角处查看，什么也没有！我们怕是刘雨生那个鬼现世了，就搬走了……”
　　 小妹没啃声，突然闷闷的，心里好像很难受。
　　 看到小妹的样子，玲玲问：“小妹，你怎么啦？”
　　 小妹还是没啃声，也不再喝酒，也不再吃瓜果。
　　 玲玲就把小妹接到她们新的住处安顿下，让小妹睡觉休息，她就去听雨继续上班。
　　 玲玲走了以后，小妹就起了床。她想，也许刘雨生在那边没钱花了，回来“找钱”！年轻人，都喜欢花钱的，而且花钱的地方非常多，他的妻子小青可能忙，没来得及给他烧钱吧？这么想着，小妹就去街上买了一些纸钱，还有几柱香一枚打火机，就抱着去了七楼……
　　 然而，这天晚上小妹没有回到玲玲的租处。玲玲觉得情况不对，立即就报了警。
　　 次日，警方在那个七楼的拐角处发现了小妹的尸体。小妹后背中刀，血流成河。玲玲她们赶到的时候，警方已经封锁了现场，正在进行又一轮侦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