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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五度暖意(小说)


作者:阿钝 秀才,2468.8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58发表时间:2013-07-31 23:01:42


   医生也低下头去看了一看,又朝童贝身上看看,说:“你这棉衣是新的吧?唉,现在的衣服质量都不好。”
   童贝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一点尴尬。不过他提醒自己不要生气,生了气会影响测血压的。
   医生从耳朵上摘下听诊器,说:“把衣服穿上吧,天冷。”
   收了血压计,一边在病厉本上写字,一边说:“血压是好的,药还是照上次的吃吧。”
   童贝道了一声“谢谢”,站起来穿衣服。不曾想地板上又传来了“咄”的一声响,第三颗纽子又掉了下来,并同样地滚到白桌子底下去了。
   “这算什么衣服!”他自嘲地轻轻骂了一句。
   因为后面暂时没有病人,老医生把合上的病历本摊过来,对童贝说:“出医院大门向东走两百米,有一家针线铺子,到那里去把纽子补上吧,没有掉下来的那几颗也该重新钉一钉,不然到晚上就全没了。”
   童贝一连地说了几声谢谢,才收了病历本,尴尬地从诊室里退出来,从楼梯上下来时,心想,这医生真不象个医生,更不象个教授。象什么呢?呵呵,倒象一位慈祥随和的老大爷。
   他骑了自行车,出了医院的大门,向东去寻那家针线铺子。大马路上比刚才来的时候暖和了一点,因为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不过童贝的车依然骑得很慢。
   那家铺子果然就在老医生所说的那个地方。这是一排从临马路的高屋子边上镶出来的矮屋子,这个生活区里所有临马路的高屋子的边上都有这样镶出来的矮屋子,那家针线铺子就是这一排矮屋子当中的一间。门边的墙上钉着一块刷了白漆的三合板,上面用红油漆写着:“缝补衣服,修裤脚边,钉纽扣”。三合板的右边有一块更大的招牌,也是旧三合板,上面写的是“回收礼品”,这是右边这一间矮屋子所做的营生。左边那一间呢?则是一家修车铺,修自行车,补车胎。开修车铺的是一个胖老头,很有些年纪了,一头花白的头发。他把这间屋子当仓库,里面放着工具和材料,修车的摊子却摆在离屋子二十步远的马路边上的花坛脚下,一张破台子,两把气筒,一盆极脏的水。
   马路与矮屋子之间隔了二十步路的距离,马路的边上是花坛,花坛里没有花,也没有草皮,只是每相隔三四米就有一株高大的香樟树,沿着马路种了长长的一排。花坛里侧是人行道,人行道再往里是一片狭长的泥地,泥地上种着一些水杉树,这时候叶子都已经落尽了,只留下鱼骨一般的树枝。因为种得密,所以每棵树都又瘦又高,尖尖地指着天空。从人行道通往针线铺子去,是一条用旧水泥板铺就的走道,两边的泥地,被垦出来种了一点葱和大蒜,还有一小块如书桌般大小的菠菜。童贝是农村里来的人,在屋子前后的空地上种些菜蔬本没有什么希奇的,可是这一块菠菜却实在是他所见过的规模最小的菠菜了。其实,这泥地的土层薄得很,并不适合于种植,不过种籽从来不挑剔,只要有土,不管厚薄它都能长出根来的。
   童贝把自行车停在水杉树中间的空地里,敲开了针线铺子的门。
   那门是一扇推拉门,为的是尽量节省屋子里的空间。这屋子实在太小了,如果装一扇平开门的话,那门开关的余地就差不多占去六分之一的空间了。这屋子不但小,而且低,人站在地上,只要轻轻一跳,头就能撞到顶上的塑料扣板了。门开在前墙的正中间,后墙上同样的位置也开了一道门洞,可以通往后面的大屋里去,门扇却没有装,只拦了一道布帘子。前后两道门之间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两边靠墙的地上摆满了家当。进门靠左手一侧,从外向里依次是一台金鱼牌的洗衣机,洗衣机上方的墙上有一个用木板钉成的简易的小货架子,搁板上放着肥皂和洗衣粉。紧邻着洗衣机的是一张用三角铁做的台子,分成三层,下面的两层都塞满了碎布头,最顶上的那块板用一块大的花布包着,当作熨台使的,一把旧室的电熨斗搁在一个铁丝架子上。最里面是一口湖蓝色的菜橱,想必现在已不再放菜碗了,可是门关着,不知里面是些什么东西。菜橱的面向着熨台,所以下面的门是打不开的。
   右手一侧的最外面是一口塑料抽屉,从上到下有五屉,是通常办公室里装文件的那种式样,最上面的一屉半畅着,看进去里面全是各种颜色的线团子,象花瓶一般排得很整齐。往里是一张自制的木台子,很短,高度与再往里的那台缝纫机一样高,上面按了一台拷边机。这台拷边机是电动的,因为那白胚子木板的下面有一台小小的马达。而里面的那台缝纫机却是脚踩的那一种。缝纫机与最里面的墙壁之间还有一点空余,那里堆了几只纸箱子,箱子里照例也是各种各样的碎布头和旧衣服。有化纤的,有棉布的,有牛仔的,其中有一叠看上去明显是从裤子上剪下来的裤脚边。
   屋子里有两个妇人,一个站在熨台前正拾掇两件旧的棉毛衫,洗衣机上有一袋棉花,看样子是要填一件棉袄。另一个坐在一张方凳上正踩着缝纫机。这两个妇人都有五十多岁了,脸也有些黄,身上穿的衣服有些旧,特别是踩缝纫机的那一位,上身穿的那件滑雪衣大概是她女儿以前穿过的,不但颜色已经褪得很淡了,并且那样式穿在她的身上也多少显得有些别扭。她们两个的手臂上都戴着假袖子,而那四只假袖子却都是用那些碎布头一块一块地拼起来的。
   见到有人进去,那位站着的转过头来问:“有事?”
   童贝说:“请帮我把我身上这件衣服的所的扣子都重新钉一边吧,才第一天穿,已经掉了三个扣子了。”
   那两个人听了他的话,看了看他身上的这件衣服,都笑了起来,不过那笑声倒并不使人觉着难堪,因为那笑声里不但没有一丝嘲讽,反倒传来了一份友善的安慰。
   “现在就等着拿走吗?”穿滑雪衣的那一位转身问道。
   不等童贝回答,另一位却先说了:“你不是废话嘛!他不等着穿走还能回到外面去啊?”说着她就到那五屉柜子里去找线穿针。
   童贝把拉链拉开,要把棉衣脱下来。穿滑雪衣的那位却说:“再等一会,等她把线穿好了再脱,冷!”
   她站起身来,掀了那道布帘子进去,掇出两张小小的塑料凳子来,分开了摆好,说:“坐,别站着。”自己又坐到缝纫机前面去忙活了。
   那一位把线穿好了,童贝把衣服脱下来给她,她便坐在一张塑料凳子上,把棉衣搁在腿上就动手钉纽扣。她把棉衣的里子打量了一遍,问我:“掉下的扣子带来了吗?”
   “没有,掉地上找不到了,这儿有配吗”?
   “有的。”
   一时间谁都不说话了,一个低着头飞针走线地钉纽扣,一个伏在缝纫机上轻轻地踩着脚。那台老式的缝纫机所发出喀嚓喀嚓的响声,掩盖了针线穿过棉衣时那嗤嗤的拉线声。童贝脱了棉衣,身上只穿了一件毛衣,好在这屋子小,还满堆着碎布头,又挤了三个人。不过,渐渐地,童贝还是感到一点一点地冷起来。于是,他也在另一张塑料小凳上坐下来,两只手抱着,人也有点窝起来了。
   穿滑雪衣的那一位突然停下来了,问:“扣子多不多啊?”
   “多,有十七个哪!”
   滑雪衣站起来了,到五屉柜里去找线,又取了一枚针把线穿上了。坐着的那位问:“你穿针干嘛?”
   “我与你一起钉,好快一些,他这样坐着冷的。”
   “你别瞎帮忙了,两个人缝一件衣服,我扯来你扯去的更慢,你把缺的三个扣子去找出来吧,省得一会我站起来去找,费时。”
   滑雪衣蹲下身去,打开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那里满是各式各样的纽扣。她从那里找出与衣服上原有的纽子差仿不多的三个,放在装拷边机的台子面上。然后她又掀起那道布帘子进去,再回来时手里提着一只热水袋,递给童贝说:“拿着它吧,热乎一点。”
   这时候,有人来敲门了。穿滑雪衣的把门拉开,一股子寒气从外面涌进来,透过毛衣钻到了童贝的肩背上,他打了一个哆嗦。外面站着一个老大爷,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尼龙袋子。穿滑雪衣的说:“快进来,把门关上,里面的人冷。”
   “老伯,你是要干啥?”穿着滑雪衣的妇人问老大爷。
   老人看上去七十多了,头发和胡子全是白的,嘴上不断地呵着热气。他脱下手上的那双很厚的棉布手套,从尼龙袋子里取出一件蓝色的旧夹袄来,说:“这件袄子的拉链坏了,给我换一条,拉链要粗一点的,细的不好拉。”
   穿滑雪衣的接过衣服看了看,说:“大爷,你这衣服很旧了,换一条拉链要八块钱,不划算的。”
   老人说:“能再便宜一点吗”?
   “不能了,我没讨你价的,你到别处去换至少得十二块。”
   这时候,钉纽扣的那一位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件旧夹衣,对穿滑雪衣的说:“你看一看,看是不是可以换成扣子,反正是穿在里面的。”
   “不好弄,那样衣服变小了,领子也不对。”
   “八块就八块吧,”老人说,“也总比买件新的便宜多了。”
   “那你不着急吧,大爷,能不能等一会啊?”
   “你这就给我换吧,换好了我就拿走,我一会还要去菜场里买点菜哪。”
   穿滑雪衣的一手抓着衣服,一手指着童贝对老大爷说:“大爷,你看这位师付的棉衣在这里钉扣子,他身上衣服少了,你这件袄子能不能先借他披一会,等他的扣子钉好了就给你换拉链,就一会的工夫,不耽误你买菜,你看行不行?”
   老人仔细地看了看坐在小凳子上的童贝,说:“噢,是穿得少了,我不急,不急,这年轻人要是不嫌,那就让他披上吧,这大冷天的,可别着凉了。”
   童贝赶紧起身向老人道谢,也向那穿滑雪衣的妇人道了谢,同时接过她手中的旧袄子披在背上,而暖意却从是他的心头最先涌上来。他把凳子让给老人坐。这小小的屋子里挤了四个大人,便再没有回身的余地了。
   老人坐下后,对穿滑雪衣的说:“你这里收八块倒也不算贵,到底是这么长的拉链。我到菜市场门口那一家去问了,她要收十四块。”
   “菜市场门口的摊子怎么能同我们这里比呀!”穿滑雪衣的妇人打开了那口湖蓝色的菜橱,一边在那橱子里找着拉链,一边说,“他们那里的屋子是租的,又要缴税,又是生意人,主要是靠洗衣,补衣服是附带的,收费比一般的当然要高得多。我们不是做生意的人,屋子是自己的,姑嫂俩没事挣几个闲钱。我们知道凡来补衣服的都是挣工度日的人家,有钱人家谁拿旧衣服来补啊。将心比心,大家过日子都不容易,哪能凭空赚那么多。”
   “你说得是,这日子过得紧啊!”
   “大爷,你是厂里退休的吧?”钉纽扣的那位问。
   “是的,我是这长里的第一批工人,三十多年了。”
   “那还好,你有退休工资的。”
   “呵呵呵,退休工资倒是有一点,可那点钱可不敢乱花呀!这年头物价涨得快,买什么东西都贵,尤其是不能生病,看个感冒就得上百,还不一定能见好,所以我们得穿暖呀,新旧是不讲究的。”
   “退休工人不是也有医保吗?”童贝想起刚才医院里那位给丈姆娘配药的男子,不禁问了一句。
   “医保也是有的,但小伙子,你知道医保有多少个品种吗?我们的那个医保,门诊是不能报的,只有住院才能报销一部分,还得是一千块钱以上才行。”
   “苦的总是老百姓啊,什么都低人一等。”钉纽扣的那位完成了,她把十七个扣子全系上,又把棉芯子拉了一拉,提给童贝。
   童贝赶紧把身上的旧夹袄脱下来,双手还给老人,说了一声谢谢,这才接过自己那件新棉衣穿上。老人站起来接过童贝还给他的旧夹袄,转手又交给穿滑雪衣的,又坐下来,说:“苦嘛,我们这一辈人可是吃过一遍苦的,现在可是好得多了,但要是翻过来再让吃第二遍苦,那可真是太怨喽!”说到这,他那张布满沧桑的老脸上,居然浮起了一层莫名其妙的笑意来。
   童贝穿好了棉衣,问要多少钱。那位帮他钉纽扣的妇人说:“钉了十四个,一毛一个,加了三个,两毛一个,总共两块钱。”
   童贝付了两块钱,又向两个妇人和老大爷各道了一声谢谢,开门要走了。老大爷站起来,一边替他开门一边对他说:“你是骑自行车的吧,可要当心一点,现在的马路上车子太多,开的人又不肯好好的开,刚才我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骑车的人被一辆小汽车给挤翻,衣服都破掉了,好在人还没有事。”
   童贝从针线铺子里出来时,已经将近中午,外面的霜早已化完了,虽然西北风还是那么大,但回去时他是顺风,太阳光也将马路晒得满满当当的。他穿着重新钉了扣子的新棉衣,慢慢地骑着自行车,觉得比来的时候暖和得多了。想到昨天晚上的天气预报,说今天的气温是零下四度到五度。他抬头望望挂在蓝天中那颗太阳,不由得生出一点感慨来:这个时候,大概正是这一天中最暖和的五度时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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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刚开始看到这个题目,还真的不大明白,但看完文章后,却觉得这个题目是再合适不过了。作者将描述的对象触及到了打工者的身上,通过童贝因为在医院检查,患有高血压,然后多次检查,吃药等经历;还有童贝买了一件一百多元的棉衣,因为纽扣掉了,在老医生建议下,去一家针线铺子钉纽扣的事。打工的累和苦暂且不说,平凡的小事中彰显出的人与人之间的和谐温馨是那样的打动人心。童贝的内心,是强大而充满阳光的,虽然在寒冷的冬季,气温只有五度,但来自于陌路人的那种关心,心里又怎能不温暖呢?小说叙述亲切平稳,以小见大,主题鲜明,非常不错。感谢作者投稿江南社团,欣赏并倾情推荐。——编辑:哪里天涯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30804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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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3-07-31 23:04:34
  问好作者,感谢投稿江南社团,祝创作愉快!
哪里天涯
2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3-07-31 23:05:29
  期待更多佳作,让江南因你而更加精彩!
哪里天涯
3 楼        文友:张朝阳        2013-08-01 23:04:45
  拜读佳作。感谢作者投稿江南烟雨社团,欢迎下次赐稿,祝您写作愉快,工作顺利,夏天记得防暑,念安,问好。
爱好文学,与文学一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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