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吉
冉吉惊慌地摇摇头,说:“我身上没那么多钱,求您了,医生,您先做手术,我会尽快补上的。”
医生说:“这,我要请示院领导。”说完,便走到急诊室打电话。
半晌,医生走出来,对冉吉说:“请示了,可倒是可以,不过明天之内得把钱付清。”
冉吉以哀求的语气说:“明天?我们都是外地来打工的,工钱没拿到。年后一定补上。”
“哎,你刚才又不说清楚。这,还得请示领导啊。”医生说完,又匆匆地走进急诊室。
半晌,医生又出来,说领导同意了,然后开始组织人员,慌手慌脚地把沈叔从急诊室推进了手术室。
冉吉跟着担架车走上去,沈叔的脸白得像张纸,迷迷糊糊地念叨:“冉吉,明早……帮我换……换回欠条。”
第二天凌晨,沈叔因抢救无效死亡。冉吉瘫坐在手术室前,像一袋大米似的有力无气倒在那里,心脏的每个裂缝里都透出对生活绝望的气味。
院长提前赶到了医院,用温情脉脉地语气告诉冉吉:“我们医院绝没有见死不救。”院长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拍了拍冉吉肩膀,“昨晚,急诊医生对患者迅速进行了止血。按照医院规定,需交押金才能安排他入院动手术,你提出延缓缴费的请求,我们立即同意,对不?但是,你知道,他送到医院的时间已错过最佳抢救时机。我们真的尽力了。”
冉吉听着,心里涌上一股无法言语的悲凉和苦涩,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一如荒漠般干涸的沉默让院长有点不知所措。
“这样吧,我们先把沈叔的遗体送去火化,费用嘛,”院长做出一副慷慨的表情,“医院先垫上。”
冉吉仍旧沉默地点点头。
院长突然想什么似的,把一直握在手上的笔往桌上一敲,说道:“哎,昨晚的事,你报案没有?”
冉吉这才想到报警。十几分钟后,几名警察赶到了医院,又是询问,又是做法医鉴定,尔后赶到现场查勘,拍照、取样、再次询问……阿吉只得一一应对。
晚上,冉吉返回医院办理帐目清算手续:急救费、手术费、火化车费、火化费、骨灰寄存费……阿吉在一大堆如跳蚤般的数字上一一签字认可,只等来日补还。
(七)捕风捉影:引蛇出洞
阿兰回望了一下紧闭大门的石塔,心有不甘地坐上车子。
“发现什么了?” 孟宇迫不急待地问。
“发现一切正常。”她对自己的推断分析能力感到失望。
孟宇把车停在对面,熄火关灯后说:“等等再走,看老头什么时候出来。捕捉异常一定得有耐性。”说完,他觑眼手表,指针摆出六点十分的钝角。
两人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塔口。冰冷的沉默一如尘埃般笼罩下来。四十二分钟之后,塔门打开,老头探出身子,拿起扫帚,又开始精神抖搂地挥舞起来。
两人一脸失望。孟宇旋即驱车而去。
上午十点时分,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来到青石板上街的公示栏下,身着黑色西装,系灰白相间的斜条纹领带,胸前的工作吊牌灰边蓝底配黑字,其模样一看便知是政府社区人员。他们扬起头,煞有介事地往栏板贴上一纸,端详片刻后,便扬身而去。很快,有一些闲来无事的人从零散走向集中,好奇地凑上前来围观,栏板前挤得一塌糊涂。
那位山羊老头也被吸引过来,却因一时人多难以挤入,便用浑浊而茫然的眼神打量着那些人的后背。他看到蘑茹女人从人堆里钻出来,即刻拉住她,用好奇的语气问道:“今天小镇喜气洋洋的,有什么新鲜事?”
“大家只是议论纷纷,喜气洋洋是你老人家的判断而已。”
“案子有了进展?”山羊老头又伸着脖子往人堆里瞧。
“和案子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只是一张失物招领而已。”
“哦,吸引这么多人,想必物品价值一定可观。”
女人不置可否地说:“社区弄得神神秘秘的,什么东西只字不提,只让失主前去认领。”
“明写失物,怕有人冒领吧。只是,确实算不上大事。”
“那你觉得和这几天入室行窃的事有联系吗?”
老头沉思片刻后,摸摸颌下的短胡须,一本正经地说:“以我看来,招领的东西应是窃贼连日来所寻之物。”
“那他前去认领必被捉拿。”女人若有所思地说。
这时,人群出现一条缝隙,老头倏地钻入进去,站在公示板前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青石板社区办事处收到小镇居民交来物件一样,请失主前来认领。”文尾落款及日期便省去未念。完后,他摇头晃脑地嘀咕道:“该不会是我去年丢掉的手表吧?”
此时,聚集的人群也慢慢自由解散成三三两两一群,比手划脚地议论着,就像许多随风摇晃的树丛一般,将空间分成许多块,每块都充满了蚊子般的声音,即便燃满蚊香也熏不走它们。不到半日,此条新闻以不同频率的声波从上街传遍下街,下街也有同样的新闻传上来——原来街尾社区公示栏贴有同样的招领启示。
善于推敲和富于想像的居民得出三种不同看法:一是前后两件事都显得扑朔迷离,但彼此毫无关系,小镇是屋漏又遇北来风;二是可以肯定,造次者原本是在寻找什么重要之物,现在失物现身,但政府和派出所必定会设下天罗地网,请君入瓮,破案指日可待,庐山真面目即将揭晓;三是以窃贼来无影去无踪的作案手段,必然会夜闯社区办事处,轻松盗走所寻之物,了却心头事。小镇可得安宁,不失为一件好事。
社区办事大厅相隔石塔景点几百米远,设在一座商住楼底层,有四十多平米,进门便是长长的服务台,将空间横向划为两半,大厅后墙整齐地摆着一排灰白色的文件柜,再进去则是一间不大的值班室。台内的几名工作人员稳稳地坐在各自电脑面前各行其是,对四周的议论毫无兴趣。时有好奇的居民前来询问,他们只是一笑置之,对居民的三种看法不置可否。下午五点时分,这几名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准时拉下卷帘大门,大腹便便地离去。
很快,夜幕降临,时间不动声色地流动着,人们意犹未尽的谈论在夜色中慢慢消停。天上无星无月,四下建筑的门板被关得严严实实,一切人和物各得其所地沉睡在寂静之中。
孟宇和阿兰待在社区大厅里的值班室里,不停地看着手表,看着指针按部就班地划向了新的一天。大约凌晨四点时分,两人身边的红外报警器闪动起来,阿兰立即按下开关,大厅灯光通亮起来。两人冲出值班室,四下环顾。大厅空无一人,却有几个文件柜的门大敞四开。阿兰再定睛扫视,一条看似滞重的影子贴在文件柜上,正滑向地面,向卷帘门处溜去。
“踩住它!”阿兰喊叫道。然而,大厅里并没响起她的声音。阿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再次喊话,可大厅依然沉静如故。
孟宇从阿兰嚷叫的嘴型似乎猜测出她所表达的意思,即刻跨步向前,就像踩门口的擦鞋垫一般将脚狠狠踏在影子上面,但脚底并无压物之感。影子俨然舒解酸胀感似的扭动几下脖颈,从孟宇的鞋底钻过,然后像蚯蚓一样从门缝底处溜了出去。孟宇迅疾即抽开卷帘门,一股如同开闸泄水的声音夹着金属碰撞的响动,哗的一下打破了黑暗的沉寂。他们冲出大厅,影子混在夜的暗色里,已全然辨识不出轮廓。两人只得在四周毫无目标地搜寻一番,脚不停地往地上跺来跺去,最后只得无果而终。
两人折回社区大厅,里面除了几个文件柜的门被打开外,其余设备及物件均安安稳稳地各居其位。
阿兰假咳两声,发现自己的发音恢复正常,便喘着粗气说道:“跑了,居然是条光溜溜的影子。”
“有关影子的作品看得不少,以为全是信口开河,想不到并非无中生有。”孟宇同样气喘如牛地答道,好似空气变得稀薄一般。
“传说也罢,小说也罢,创作的灵感其实都是来源于生活。影子嘛,我倒愿意相信它本身具有独立的意识和生命,只是平时关注太少。想来,其实它和我们的身体一直同在。”
“那是说,影子和它的主人多数时间和睦相处,可是一旦弄不好,便会分道扬镳?”
“呃,这个嘛,即使如此,一定也有握手言欢的时候。”
孟宇点点头,再次扫视大厅,说:“你看,影子从门缝溜入,爬过服务台、贴在文件柜上,红外线报警器全然没有反应。”
阿兰说:“如此说来,影子应该没有厚度。刚才报警灯闪亮,是因为打开的柜门阻断红外线引起的。”
“诉诸想像力,答得巧妙。”孟宇竖起大拇指,以佩服的语气说道,“不仅如此,我发觉,刚才影子出现时,我们说话全无声响。”
阿兰打了个响指,像是解开哥德巴赫猜想般兴奋地说:“影子真是奇妙!入室无痕,翻箱倒柜也不发出声响。”
孟宇也跟着打个响指,补充道:“影子这玩意,在光照下会显身,混于黑暗则无从辨认,难怪它深夜入室作祟,堪称来无影去无踪。”
阿兰点头以示附和,突然又锁住双眉,说:“只是,影子的藏身处在哪里?即使找到它,如何制服?他的主人又是谁?下一步该怎么办?”
一连串问题像是失去引力的东西悬浮在空中,相互碰撞却没有响应。两人陷入沉思,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门外的夜空深处。沉默倏然笼罩下来,一如冬天的浓雾。
半晌,孟宇抱臂说道:“这条影子,多次造次民宅,却不图钱财,也不知道它主人是干什么的。还有,现实中的影子好像没有小说里写的那么敏捷……”孟宇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没组织起好语句,终究半途而废。
阿兰眼神略微闪动一下,说:“上次你说小镇市民图书馆里收藏了许多书籍,我想去看看。”
“看书?”孟宇颇为不解地问道。
“学习才能解惑喽。”阿兰莞尔一笑地答道。
走出青石板下街场口,前行百米左右再左转,一条长约五六百米的步行道立即映入眼帘。道路右侧是一片农田,左侧便是占地十余亩的休闲中心,穿过草坪中间的碎石小径,便能看到一幢三层高的仿古建筑,那便是市民图书馆。
阿兰进入馆门,一个近乎学生模样的苗条女人刚把今天的晨报摆在大厅的报架上。她看见阿兰进来后,旋即挺直身体,紧紧收起腰肢,露出专业的笑容,客客气气地向其鞠躬。阿兰亮出警官证,和她低声寒暄片刻,女人便恭恭敬敬地引她上楼。
当阿兰走出馆门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苗条女人以同样的姿势客客气气地目送其离开馆门。阿兰穿过草坪中间的碎石小径,折回警车旁,用力敲了几下玻窗。
孟宇从驾驶座弹起来,揉揉眼睛,问:“现在去哪?”
阿兰觑一眼手表,说:“现在嘛,得趁时间还早,去一趟石塔。”
“又去石塔?”
阿兰不置可否地抿嘴一笑。
(八)生事微渺:如释重负
冉吉走出院门,感到骨髓里渗透出滞重的疲惫感。夜色再次降临。他看看四周,路边的行道树和建筑变得格外陌生起来——这里俨然不是他生活两年的地方,或者说,置身于其中的他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路过石塔,他突然想起老头的话,便停下步来,低头看看影子,影子也依葫芦画瓢地低下了头,只是脑袋耷拉得比他实际的动作还要夸张,完全是一副有力无气的样子。冉吉揉揉干涩的眼睛,一股睡意锐不可挡地席卷而来。他拖着滞重的步伐向塔底径直走去。他需要把自己倒放在一个角落。
“你的影子已经走不动了,它需要休息。”老人从塔底的窗口探出头说。他的目光总是在关注石塔边的人,或者说是,他总是想和他视线范围内的人搭话。
冉吉低头回看,影子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他即刻停步,影子如刚跑完马拉松比赛一般,踉踉跄跄地跟上前来。
“奇怪!”冉吉对老人说道。
“有什么奇怪。你影子积累的疲劳比你预想的多。”
“所以浓度高?”
“是的,所以浓度高!”老头的语调仿似给每个字加上了着重号。
“那就是说,睡一觉影子就恢复正常?”冉吉问。
“当然不,疲劳只是表象。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影子里沉积了太多压力、痛苦、失望……”老头想再物色一些词语,但一时想不出,便转而说道,“总之,人们总是忽略了对影子的关注。”
“呃,这倒是,影子是身外之物,难得关注一次。”
“影子也是与生俱来。”老头发表了不同的看法。
“听你说来,影子就像人的心一样。”
“嗯,这个嘛,区别大。心好比引擎,影子好比负荷,如若过重——从表征看来就是浓度太高,引擎工作起来就特别累。”
“那我们身体是?”
“车的外壳而已。”
“你好像对影子的事蛮在行。”
“嗯,知道一些常人不知道的知识。”老头颇为得意地说。
“记得上次你说影子无法调淡,岂不是没法解决?”冉吉打了个无声的哈欠,不解地问。
“呃,这个嘛,既已如此,只能让引擎去适应它了。”老头说完,把臂肘拄在窗沿边,目光定定地注视着灰乎乎的天空。
“你的意思是指,让心变得更强大!”冉吉若有所悟地说。
“对,正是如此。”老头翘指赞道。
“别无它法?”
“呃……除非……抛弃影子。”老头突然有点语塞。
“嗯?”冉吉愣了愣,嗫嚅道,“把痛苦甩掉?”
在颓废之中醒悟,找回自我,再检查本身,其中所有刻度都上了一个台阶,自己的境界扩大了一轮。文章最终目的是传递一种正能量。
在颓废之中醒悟,找回自我,再检查本身,其中所有刻度都上了一个台阶,自己的境界扩大了一轮。文章最终目的是传递一种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