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就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啊！我们来商议怎么办。”
　　 “还怎么来商议呢？”吕玉放下脸上的双手，她用手帕擦着眼泪说，“富儿哥，富儿哥，你真不接受我的爱？你不爱我？你不爱我算了，就算我白白地爱了你这么多年，你不爱我，不要我算了，算了，我也不会给那个‘鸭司令’当老婆，我就去流浪，去远方流浪。我走了，走了，再见了。”
　　 吕玉说到这里，就要走出这屋子。门还是半掩着，天空中的月亮已经偏西了，屋后高处的竹林树木把月光遮住了，屋外是那么漆黑，那么寂静，只有青蛙在荒野里不睡觉在不停地吼叫，萤火虫不知疲倦不停地飞舞，发出绿色光。雄鸡一声长啼了，墙上没有挂钟，没有手表，夜太深了，估计也是凌晨两三点了吧。
　　 刘富儿看着走向门前的吕玉他心痛起来，他担心起来，一个姑娘家，漆黑的深夜，她往哪里走呀？他到门前去拦住了她，说：“这么黑的夜，你去哪里呢？你回到你父母身边边？你父母还是疼爱你这个女儿的，你去把情况讲明，你还活着，他们会万分高兴的。”
　　 “富儿哥，我是不会回到哪个家了，他们的女儿已经死了，他们的妹妹已经死了。我再也不是父母从小背我抱我的女儿了，再也不是在我那大哥面前调皮的小妹妹了。我长大了，我已经变成了父母哥嫂的商品，他们把我像商品一样出售，他们要把我这个商品来卖钱。富儿哥，你多保重，夜这么深了，鸡都叫了，离天亮的时间也不久了。明天你还要去田地里劳动，你快去睡觉吧。你就不要管我的死活了，我走了，我走了。”
　　 “不！不！玉妹，你不能这样走啊！不能这样走啊！你恨你的父母，恨你的哥嫂，你不愿意回到他们身边，你也不能就这样走了啊！你这样孤身一人，哪里是妹妹你的安身之处？”他说到这里，把关门了，拴了，他对她说：“你就在哥这里睡吧！哥就坐在外屋的凳子上，头伏在桌上睡觉，你进里屋床上去睡吧。”
　　 “哥，你要留下妹妹了？你不嫌弃妹妹了？你也痛爱你妹妹了？”她在他面前，她抬起头两眼望着他说话。她倒在了他的胸前。他慌了，一个三十岁过了的光棍，女人的温热他不敢想，因为在多少个日日夜夜里，他都渴望得到异性的温热，他不是太监，是一个身体健康的男人，可是想的不是现实的，画饼不能充饥，他就是不能实现这个愿望。今晚的月亮真圆，真圆，月亮啊！月亮！是你搭了桥，一个三十岁过了的单身汉，一个曾受心伤多年沉默寡言的单身汉，今晚有了女人的温热在怀里，在怀里啊！他忘记了一切烦恼，他也用手抱住了她。
　　 她向他望着有微笑了：“富儿哥，你留下妹妹了，你爱上妹妹了？”
　　 他听了激动得热泪滚滚，他只管点头，点头，他们抱得更紧了，他和她的嘴紧挨着，一个又一个吻。他把她抱进了里屋，他们倒在了床上......
　　 今晚的月亮真圆，真圆。感谢圆月做了大红媒人，一对新夫妻终于实现了愿望，达到了目的，正常的夫妻生活，并不是坏事，并不是丑事。
　　 他们偿到了甜蜜，他们有了笑容。他问她：“你真的不会走了？不会走了？你真的会跟过一辈子吗？”
　　 她说：“富儿哥呀，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的心交给了你。我生是你的人了，死也是你的鬼。你讨口叫化，我和你同行。”
　　 他又把二胡拉了起来，声声响起，是团聚曲调，是恩爱曲调。
　　
　　
　　 八、张富儿回家路上
　　 吕玉就藏在张富儿家，这个独家小院里有一个女人，谁也不知道。白天，张富儿去田地里劳动，看着吕玉父母，面对面喊一声表叔表婶，他低头干活，不提吕玉半字。他劳动回到家，把锁着的门打开，又把关上。进得里屋，吕玉笑脸相迎。吕玉并不是锁在屋里闲耍，她给他洗衣，她煮饭。一对地下夫妻就这样同床共枕，就这样清贫地生活着。
　　 这一天晚上，他对手腕里的吕玉说：“我是不会忘记的，明天是你二十三周岁生日。我明天一早去街上买回好吃的。你喜欢吃什么呢？”
　　 吕玉说：“有你心痛我，我心里就高兴。”
　　 前不久，她想吃酸的，张富儿就摘回青皮橘子，这吕玉就是不怕酸，大口大口地吃着，不摆头叫酸。偶而，她感到难受，胃里不适，口水直涌，她呕吐起来，有时吐得泪水直流，显得十分难受。他问她：“你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你难受，我看到你这样心里也难受。”
　　 吕玉倒在他的胸前打滚说：“我想吃包面，可是没有钱，我不要吃了。”
　　 “你要吃包面，这一点要求都达不到吗？我明天去街上买回，让使吃一个够，祝老婆生日快乐！”
　　 第二天一大早，张富儿起了床，别了吕玉，锁了门，去堂前鱼池捞了几条鱼，他要到街上去卖了，用钱给自己老婆卖了包面，他又去买了瘦肉，高高兴兴地走出了街。他走在机耕道上，一个理着平头开手扶拖拉机的人把车停下，他一看是“猪八戒”。
　　 “猪八戒”向张富儿说话了：“你赶场这么早就回家了？上我车吧！我也回家去。”
　　 这个当年实现了做记工员愿望的年轻人，当年接替老队长当了生产队长的年轻人，他那几年走路都趾高气扬，有了这个官儿顺利地娶回了老婆。可是他没有继续上升，多年里就任这生产队长。时代在变化，田地下户了，当年的大队也变成了村，革委会不存在了，村委会取代了。生产队也变成了居民组，队长由组长接替了。在这改革变换中，大多数人不投他的票，他没有再继续任居民组长了。他曾经消沉，自己除了干农活，别无其他专长。也是年过三十的人，他决心去学开拖拉机。可是他学会了开拖拉机就是没有钱买拖拉机。有了那个刘伦，那个有钱的刘伦他为了再娶老婆，许诺拿钱给他买拖拉机，可是他的妹妹就是不认可这桩婚事，就是那样夜半逃婚而去。她的妹妹“惨死”在车轮下，他也伤心大哭起来，可是坏事变成了好事，家中得到一笔赔偿金，有了钱买拖拉机了。“猪八戒”买了拖拉机，心里万分高兴，早把“死去”的亲妹妹忘得干干净净了。如今“猪八戒”又升“官”了，就是舅老倌（官），他成了张富儿的大舅子，他的妹夫就在他的身旁。他是不知道的，他那个抗婚的妹妹还活着，他不知道张富儿就是他的亲妹夫了。
　　 张富儿见“猪八戒”这么客气，他没想到他也会变得这么热情，多年来他俩都默默无言，他知道他败在了“猪八戒”手下，他官运亨通。他呢，走霉运，前途受阻，常常低头，沉默寡言，过着贫穷的单身汉生活。
　　 今天他上了他的车，他向他有了笑脸，因为他知道，他是他的妹夫了，以前的事要忘记，不要记在心里。他坐上了他的拖拉机。拖拉机头柴油机声声响，不时冒出一股青烟。“猪八戒”搬动着扶手向前，搬动着扶手拐弯转角前行。窄窄的机耕道坑坑洼洼，水坑里的水溅射着，一簸一簸地向前行。拖拉机快到他们的院子了。
　　 那一座新坟前，一个老太婆在哪里捧面放声大哭。
　　 “猪八戒”把车停住了，他看见了那位放声大哭的老太婆，那老太婆就是他的母亲，张富儿也看见了，那位大哭的老太婆就是他称呼了多年的表婶，如今就这样变成了自己的岳母。“猪八戒”下车了，张富儿也跟着下了车。他们走向了高坎，来到了那座新坟前。一座葬了近半年的新坟，谁都知道这座新坟里埋葬的是被车压碎头死了的吕玉姑娘，新坟也长了绿草，那绿草在微风中抖动。坟前，燃着三根香，碗还有刀头，另一个碗里有吕玉爱吃的包面。娘心疼女儿，娘知道今天女儿是二十三周岁生日，娘今天是来坟前给葬在土里的女儿做生日，给自己女儿送上好吃的。葬在泥土里的“女儿”她还能吃上这刀头，还能吃上这她在世喜欢吃的包面吗？老太婆在坟前叫喊着“女儿”，她的女儿再也不应声了，她只有哭，哭，小声地哭，到放开喉咙大声地哭：“玉儿呀！玉儿呀！你死得好惨哟！你就这样舍得你的妈坞？你就这样走了？你走了，妈的眼泪就哭干了，妈也不想活了，妈也要来你那里，来和女儿团聚。玉儿呀！我的玉儿呀！......”老太婆哭得那么伤惨，想当初不把女儿当“商品”，不逼女儿与哪个“鸭司令”成婚，她的掌上明珠－－女儿不会这样惨“死”了吧？
　　 “妈！妹妹去就去了，你就不要这样伤心哭了呀！”“猪八戒”喊着妈说着话，这个男子他的泪水也包不住了。他去扶起坐在坟前的母亲。张富儿也掉泪了，他多想把真相告之面前的岳母，他知道是不能吐真言的，也不能叫喊她一声妈妈，他仍然这样喊她：”表婶啊！表婶，玉儿她去了，就去了吧，你就不要伤心流泪了，这样会气坏你的身子的。”
　　 “猪八戒”和张富儿把老太扶下了机耕道上。
　　 张富儿回到家门前，他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吕玉又是笑脸相迎他，夫妻每一次见面都是那么亲热。
　　 吕玉在灶前烧火，张富儿在用刀切菜。包面煮好了。“吃吧！你喜欢吃的包面。吃了生个胖宝宝啊！”
　　 吕玉大口地吃着包面。她吃饱了，她对他说：“我已经怀上你的孩子了。不到半年我就会生出一个胖宝贝。”
　　 张富儿听了笑了，他高兴自己要做爸爸了。
　　 张富儿突然变了脸，眉头也皱起了，他多想把岳母哭“女儿”的是告诉老婆，可是他又止住了口，他怕这样直言讲出来老婆伤心，他不敢直言而讲。他只好这样说道：“谁的父母不心痛儿女？都是怀胎九月所生，子女流着自己身上的血液。父母做错了事，是父母一时糊涂，子女也要谅解父母。我们这样做着地下夫妻，只是短暂时间，不是多年的事，更不是终身都能这样。多少事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没有三年不漏的茅草房。”
　　 吕玉说：“其实，爸爸妈妈还是多心痛我的。就是在处理婚事上把女儿当商品，当牛马，一个没有感情的大龄男人是不值得爱的，那个比我大二十多岁的刘伦他的女儿就是我的同学，他家就是金山银山我也不想，他那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我不想。我和你在一起，喝着青稀饭，吃着少油的菜我感到幸福，这是我自愿的。今天我们贫穷，只要心心相连，齐心协力，我们就会今后就会富起来。”
　　 张富儿说：“你的心里还是想到了父母从前的恩爱。我也多次听见了你对爱情的心中表白。到底何时团聚，用什么办法来团聚？当你在楼上的窗口上，你看见久别的爸爸妈妈，你真的不想喊一声他们吗？”
　　 “告诉你，我在窗口上看见一次爸妈哭一次，他们是我的亲人，他们的错我是会谅解的。但是现在不能见面，谁知道他们的心中是怎么想的，我要保护我肚子里的孩子，等我把孩子生了下来，我做了妈妈，你做了爸爸，这无法改变的事实后，我和你再去见父母，抱着宝贝见外公外婆。”
　　 张富儿听了老婆的话，把老婆搂在怀里。
　　 一对恩爱夫妻，一对地下夫妻。她倒在老公怀里打滚，她微笑，穷困日子她也感到幸福。
　　 他胸前的二胡又响起来，还是团聚曲，是对和谐生活的向往，声声打动夫妻的心。
　　
　　 九、喜燕飞舞吕家屋
　　 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里，吕家大院吕老头的屋子边，燕子在飞舞，欢叫之声不断。一群孩子崩崩跳跳，你追我赶，有的在躲猫猫，有的在院坝里滚铁环。有所孩子们张开小嘴巴，看着飞舞的燕子，他们乐得跳起来。他们高呼：“燕子叫，喜事到。燕子飞，喜成堆......”
　　 居民组长来通知，叫吕老头全家到镇政府有急事。并求全家十二点前必须赶到指定地点。
　　 这吕老头正在编竹筐，当他听到组长的通知，他问：“是什么事啊？我全家人都必须到？”
　　 “是好事啊！”
　　 “好事，什么好事？”
　　 “你去了就知道了吧！”
　　 “好吧！请你还是把知道的好消息告诉我吧！”
　　 “那我就告诉你吧！你家吕玉并没有死，她还活着，活着。”这个戴着黄色帽子嘴上吐烟雾的组长歪头笑着说。
　　 “我女儿吕玉还活着？你不要撒慌，这伤心事提起更伤心。不要骗人，不要骗人，人死不能复生，坟上的野草都茂密了。”
　　 “快收拾起去，我讲的是真话。”
　　 吕老头的老婆用木桶提着猪饲料，见组长和老头子唠叨着什么，她问：“你们争论什么？”
　　 组长说：“快去接你女儿，你家吕玉并没有死。”
　　 老太婆听了，放下桶站住，忙问道：“你讲的什么话？我女儿死了还会复活？”
　　 当她再次听到说是女儿没有死，还活着，她摆着头，她不相信这是真话。机耕道上，“猪八戒”开着拖拉机来到堂前，他停住拖拉机，忙来到院坝上说：“爸爸，妈妈，玉儿没有死，那个死了的玉儿是另一个人。你们快上拖拉机，到镇政府机关里去接她。”
　　 吕老头夫妇不再怀疑了，他们脸上有了笑容，他们锁上门立即上了拖拉机。
　　 镇上综治办主任和妇联主任接待了包着孩子的吕玉和张富儿。张富儿和老婆的地下夫妻生活结束了，孩子生了下来，是个胖小子，张富儿和老婆高兴得合不上嘴。满月了，夫妻商议了很多和二老见面的办法，一个又一个办法都被夫妻俩否定了。最后他俩决定，把池子里的鱼全捞出卖了，各自买件新衣服穿上，抱着孩子到乡政府去，一是向综治办讲明那个死者并不是吕玉，二是求妇联帮助，调和，要吕家认可这成事实的婚事。夫妻俩不知道二老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态度。不论好歹，他们相信政府会出面帮助，妇联会着手解决这事。
　　 吕老头一家到了乡政府机关，他们张望着，并没有看见女儿吕玉。他们见面心切，三十多岁的妇联主任把二老接到了她的办公室里。她向他们介绍了情况，并问二老：“你们高兴吗？”
　　 二老点头说：“高兴！高兴！感谢你们操心。”
　　 妇联主人又说：“你们接受那个女婿吗？他就是你们看见长大的张海富。是你女儿主动求婚，你们要支持已经成了夫妻的他们，你们已经当了外公了，真是喜事重重。”
　　 “很好！很好！张海富这个娃娃忠诚、老实、爱劳动。”
　　 二老答话间，张富儿抱着婴儿，吕玉紧跟他身旁，他们齐声喊道：“爸爸！妈妈！”
　　 “玉儿啊！富儿！......”他们喊着，喊着，玉儿和母亲拥抱嚎嚎大哭，翁婿微笑场面含泪难语。
　　 吕家大院热闹了，大家都说过去的不再提说，新的生活是这样美好。吕老头又择了吉日，他约亲朋好友来他家喝喜酒，他不称张富儿是女婿，他说他又多了一个儿子。吕玉妈妈这个老太婆高兴自己做了外婆，把外孙抱了又抱，逢人乐开了花，她那常常哭得红肿的双眼恢复了原样。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那地方张富儿如今变成了白发老人，老婆也是五十二岁多的人了，他们都当公当婆了。几十年里他俩互爱互敬，朝夕相处，共同劳动，虽然不是很富裕之家，但多年都不是贫穷伴随了。夫妻恩爱，快乐生活，牵手到老就是幸福。
　　 那一个上花甲的花白头发老人又在那砖混结构新居里拉二胡，在那院坝上拉二胡，在他多年劳动的梁梁上、田块边拉二胡。老人额上皱纹层层了，老人消瘦脸上，头在随着二胡声响摆动，这一曲又一曲，悠扬、轻快、缠绵、萧瑟、喜悦、凄凉、沧桑的二胡声里又现出往事--争当记工员......“猪八戒”告状......打“桐籽”、打“同志”、打“童子”......堂前鱼池“鱼精”......地下夫妻生活......